好馬不吃回頭草,回頭草也未必願意被好馬吃。——夏行止
告別老房,夏行止回了酒店,連打了幾通電話推掉了原本敲定的約會,其實也都不是什麼重要事,就算是重要的事,眼下也不會比那句酒後之言更嚴重。
他在房間里輾轉踱步,如履薄冰,待將思路捋順後,第一時間定好了返回北京的機票,接著就是不停的重播周沫的手機號。
無人接听,不在服務區,關機狀態等等,這些手機提示語輪流播放著,發過去的短信也全都石沉大海,夏行止知道這是周沫再跟他對著干,這個女人的脾氣比茅坑里的石頭還要臭,平日里看似溫順,實際上是頭倔驢。
一頭扎進床上,夏行止在腦子里編纂著道歉的詞兒,然而除了「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以外,他竟然一無所獲,只好又打電話將所有信任的朋友騷擾個遍,希望三個臭皮匠真能賽過一個諸葛亮。
按照老房的話說︰「沒別的,不管我怎麼跟我老婆道歉,都不如摟著她抱一會兒管用,女人是軟骨頭,男人是賤骨頭,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而伍春秋則認為︰「你跟她說‘我愛你’三個字了麼?這時候說‘對不起’太諷刺人了,她只會以為是你在為曾經的欺騙而道歉。你希望解開誤會,把認錯的態度放低一點是對的,但問題是這件事的起因就是愛情重要還是身體重要的辯論賽。你說‘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換做是我就會反問你,‘既然不是那個意思,又是哪個意思’,這時候你可千萬別怪女人胡攪蠻纏啊,愛情本來就是蠻不講理的,你要講理,就別談戀愛了。就那三個字,說了就全都解決了。」
夏行止听得一陣頭暈,為了阻止伍春秋的振振之詞,只好插嘴道︰「那我要是說不出口呢?」
伍春秋罵了一聲「靠」,立馬反問︰「既然你說不出口,又何必挽回?好玩是麼?」
「哈,這我就不懂了,憑什麼一個男人想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好好生活,就必須建立在那三個字的基礎上?那三個字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水喝?看不見,模不著,體會不到,消化不了,我可以讓沫沫生活過得很好,就算沒那肉麻兮兮的的三個字!」
伍春秋磨牙的聲音險些要刺破夏行止的耳膜︰「你真是個渣男,我看周沫的選擇太對了,你趁早放她遠走高飛再找第二春吧,省的你把她折磨死!」
末了,伍春秋又補充了一句︰「真是賤男!」隨即掛了電話。
夏行止捂著嗡嗡作響的耳朵,盯著手機出神,覺得在這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就是女人,然而男人居然還要圍著不可理喻的女人打轉,就更不可理喻了。
揉了揉太陽穴,夏行止繼續翻著手機,視線翻來覆去的在幾個「前女友」的號碼上打轉,左思右想難以作出決定,後來不知哪根手指頭欠招兒了胡亂選了一個號碼撥了出去,十幾秒鐘後電話接通了,對面女人的聲音融合著壓抑的喜悅。
「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了?」
夏行止幾乎月兌口而出原因,但是眼珠子一轉,將原因裝飾了一番︰「哦,想問你個問題。你說,是‘我愛你’和‘我養你’這兩者之間,哪個更重要?」
對方一陣沉默,聲音里透著緊張︰「你是在問我,還是想通過我看穿別人的想法?」
夏行止輕咳一聲︰「好吧,既然你看出來了……我實在是無人可問了,只好找你指點迷津。」
「呵,我就知道。」對方語氣沉了幾分︰「你听著,我就說一次,在生活沒有和愛情直接掛鉤之前,當然是‘我愛你’比較重要了,但是一旦實現了這個,‘我養你’也是不能少的,這樣夠清楚了麼?」
通話結束前,對方沒好氣的問夏行止︰「我真好奇,到底是哪個女人讓你這麼頭疼,你可真是活該,賤骨頭。」
夏行止在同一天之內吃了三個女人的閉門羹,被兩個女人用「賤」字形容人品,郁悶的跌坐在地上,一時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對女人無往而不利的夏行止了,一時又覺得所有問題都是出在周沫身上。
而周沫這個始作俑者,甚至可以做到前一天上他的床,第二天就跟別的男人去酒吧約會,第三天還敢接受陌生男人送的絲襪,第四天……第五天……今天是第幾天了?
夏行止將頭發揉亂,喉嚨里發出不依不饒的「嗯嗯」聲,抓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又數著手指頭算了算,右眼眼皮也在這時跳動起來,隨之而來相當不好的預感。
他預感到,周沫那個死女人,此時不是在出軌,就是在去往「出軌」的路上。
中午十二點,夏行止退了酒店房間,拿著行李到咖啡館里閑坐了三個多小時,喝光了三杯咖啡,精神已經亢奮的將要超月兌控制了。
給夏行止換咖啡的女服務生將一個紙條放在他桌上,又用手敲了敲桌面,引起夏行止的注意︰「先生,你的咖啡。」
夏行止拿起紙條一看,這才明白了她的潛台詞︰「先生,我的電話。」
他禮貌性的對她笑笑︰「你好,張敏。」又為了表示尊重,當著她的面將紙條塞進口袋里。
張敏的如獲至寶的笑容令夏行止重新找回了個人魅力,他這才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麼不可取,最起碼還是有很多飛蛾願意撲火的。
「請坐。」
「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張敏指了指手表︰「我四點下班。」
夏行止靈光一閃,露出一抹復雜的笑容,意味太深,張敏為這個笑容所迷惑,一直到半個多小時後,才稍稍明白那笑容的寓意,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酒杯。
就在之後的半個多小時里,夏行止請張敏喝了一杯咖啡,本著和陌生人吐露心事不用擔心秘密會被擴散到熟人圈子里進而影響個人利益的想法,將他揣在心里的問題一股腦的掏給了張敏。
張敏乍一听還有些茫然,後來听夏行止詳細解釋了一遍,才明白到眼前坐著的不過是一個為情所困的男人,他不是對自己有興趣,只是深陷另一個女人的局里而不自知,需要旁觀者為他撥開雲霧。
可惜,張敏並沒有擔當這個開路先鋒,一來她覺得自己沒有義務,二來她的女性魅力正受到嚴厲的考驗,要是放這個男人回去和那個幸運的女人花好月圓,心里著實要不平一陣子。
于是基于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張敏說了違心之論︰「我看你的女朋友並不是特別愛你,她好像只是不甘心你不愛他,女人嘛,多少有點小心眼的。」
夏行止臉色一僵,半信半疑,本能的相信對方在胡謅,卻又出于寧枉勿縱的心理而多問了一句︰「你為什麼這麼看?」
張敏見他仿佛遭受巨大打擊般的灰白了臉色,心里反酸,嘴里也越發惡毒︰「因為女人都特別有為愛奉獻的精神,就算自己愛的人不愛自己,我們也會堅持自己的所愛,可是你的女朋友好像有點自私。你確定她愛你麼,在她問你同樣問題的時候。」
「那是當然,她不止一次的說過。」
「哦,那也許是她想要引誘你說出同樣的話的……手段?」
夏行止如遭雷擊,好半響說不出話,右手錘了錘腦門。
直覺告訴他,張敏在危言聳听,因為根據他和女人相處的經驗來說,很多女人都會說些駭人听聞或是震驚四座的言論,用來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張敏的表現就符合這一點。
但是同時,夏行止又怕被張敏言中,所以心里七上八下了好一會兒。
夏行止臉上時陰時晴,張敏想再補充些什麼,最好是一擊即中,但又拿不準一擊即中的命門,躑躅了片刻,錯過了最佳的良機,被夏行止突然作響的手機搶走了話語權。
電話來自伍春秋,她似乎已經消了火兒,在生氣和友誼之間最終選擇了後者,打電話的本意也是為了勸和不勸離,不忍看著這對痴男怨女折磨對方的同時,順便折磨圍觀群眾。
「別忘了,你定的晚八點的飛機。」伍春秋聲線緩和,雖然臉上有些尷尬,但好在夏行止看不見︰「還有,我勸你一句,既然你想和周沫好好過日子,那就別為了區區三個字錯失良機。三個字花不了你一秒鐘的時間,但是卻能讓一個女人感動一輩子,最主要的是,讓她心甘情願的跟你過日子,你要的不就是這個麼?細節可以挽救大局,你要想清楚。」
伍春秋以為這幾句話一說出去,多麼二百五的人都能頓悟,不想夏行止卻道︰「那你覺得沫沫愛我麼?」
「廢話,瞎子都看得出來。」說罷,伍春秋敏銳的嗅到陰謀的氣味︰「誰跟你嚼舌根了?」
「哦,也不是,就是有人有不同的看法。」
「誰啊……女人吧?」
夏行止看了一眼神色緊張的張敏,對伍春秋道︰「是一個和我,和沫沫都不熟的人。」他的言下之意是,既然不熟,就沒理由陷害。
然而伍春秋卻說︰「既然不熟,就沒必要听了,如果對方是男的,可以听听,如果是女的,還是算了吧。」
「你不也是女的麼?」
「我不一樣,我對你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只想著你和沫沫好,別人呢?你說得準麼?」
伍春秋將話撂下,夏行止只覺當頭棒喝,掛了電話後又看了張敏幾眼,忽然覺得這個女人真是面目可憎,于是急忙寒暄了幾句就匆匆告別,招了一輛出租車趕到了機場,一直枯坐到天色漸暗才辦理登記手續,然後等在候機室里再次撥打了周沫的手機。
電話被接了起來,卻是個男人的聲音︰「周沫剛好不在。」
「你是誰?」夏行止豎起了眉毛,他的預感一向好的不靈壞的靈,周沫果然在上房揭瓦!
「那你又是誰?」對方語氣挑釁,不等夏行止反駁,補充道︰「我是她男朋友。」
夏行止一聲怒吼,引來周圍人的側目︰「屁,我才是她的男朋友!」
對方大笑︰「你說你是她男朋友,那位什麼現在陪她一起吃飯的人是我?還有,為什麼她給你設定的來電提示是‘夏無恥’?有這麼比喻自己男朋友的嗎?有病!」
夏行止頭頂竄綠,幾乎要冒了煙,眼前也開始發花,有種很快就要被氣得腦中風的預兆,而從他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就如同從地獄里爬上來的索命冤魂︰「她跟我住在一起,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我不是她男朋友,難道是她爸不成!」
夏行止沒意識到這句話的笑點,身旁側耳傾听的人反倒笑了,他無暇理會,被電話里的聲音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哦,那就當你是她男朋友好了,她還想我當她的地下情人呢。」
「嘟」的一聲,電話斷了,夏行止腦子里嗡嗡作響的瞪著手機屏幕上「已掛斷」的字樣,太陽穴一抽一抽的作痛,眼楮一掃看向坐在他右手邊正竊笑的男人,無名火又竄了上來,剛要發作,卻听廣播說飛機將誤點延遲……
人一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夏行止用一整天的行動應驗了這句真理,並且不忘將這些倒霉事的癥結全都歸咎于周沫身上。要不是周沫,他不會三番五次的被人掛電話,要不是周沫,飛機也不會晚點,要不是周沫,他不會一整天心緒不寧、情緒不佳,要不是周沫……
夏行止一邊細數罪狀,一邊用手機記錄下來,準備回去一一和她清算。
然而他所沒料到的是,這些僅僅是個開始,是一連串的鋪墊,它們的存在不過是為了要迎接最後的迎頭痛擊。
就在夏行止終于坐上飛機風雨無阻的趕回北京,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他拖著疲憊的身體,撐著亢奮的情緒一路回到他和周沫居住的小區,卻在小區門口被一輛擦身而過的車濺了一身的泥。
他無暇計較,腦子里想的全是周沫,自然萬萬想不到在拐進小區大門口之後,會見到那個讓他惦記了一整天又令他魂牽夢繞的女人,竟然從方才那輛車里走出來,臉上還掛著風騷的笑容,卻不是對他,而是一個長的礙眼的陌生男人。
當然,這時候任何男人在夏行止眼里都是礙眼的,謙謙君子也會淪為衣冠禽/獸。
狼狽為奸so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