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三年,初春
公元1897年3月10日,與油麻地那起流血事件隔了十二天以後,整個香港再次震驚!
這一次,比起前段時間發生的三起血案來說,更加讓人瞠目結舌!
但是,香港殖民政府卻松了口氣。
「窩打事件」——十七位華商在窩打老道中和珠寶行舉行宴會時被殺,經警察司調查,證實這是一起三合會堂口之間的仇殺,主謀是中和堂龍頭馮遠德,案發前幾天已經攜家眷逃離香港,去向不明。
三天後,3月13日,副警察司查理恢復職位,警察司梅含理發表聲明,對外宣布包括香農咖啡廳血案在內的數起血案,都是三合會堂口地下勢力的爭斗,他以警察司的名義代表香港政府保證,一定會加強香港的治安管理,保證各國友好人士的安全。
香港政府,警察司辦公室。
一個留著紳士胡子中年英國人踱著步。過了一會兒,他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對坐在沙發上的人道︰「查理爵士,我想,你說的有道理。」
沙發上的人摘下了禮帽,「梅,我尊敬的上司,用中國人去控制中國人,這不是我們大英帝國的一貫做法嗎。」
沙發上坐著的英國人只有三十多歲,一張長臉也沒留胡子,正是副警察司查理,而那個踱步的,便是警察司梅含理。
梅含理道︰「這些沒有開化的中國人,愚昧野蠻,為了爭搶我們大英帝國施舍的好處,竟然連續制造流血事件。」
查理笑道︰「我明白您的壓力,現在解決了不是嗎,紳士們也不會再吵鬧,世界港口依然繁榮。」
梅含理回到了辦公桌後,坐下道︰「為了避免再有此類事情發生,損害大英帝國的利益和名譽,查理爵士,我同意你的做法,這件事你去辦。」
查理站了起來,戴上禮帽,微微鞠躬,「好的。」
正當查理要走出門時,梅含理叫住了他,「請你適可而止,清國內部的權力天枰出現搖晃,上面正在觀察局勢,羅便臣總督明年也將調任,我不希望香港這片大英的絕對屬地出現麻煩。」
查理眼中劃過一絲怒意,轉身笑道︰「謝謝您的忠告,我會注意的。」
梅含理點點頭,低下頭繼續辦公,查理看了他一眼,關門離去。
……
!高腳杯摔在地上,紅酒玻璃渣混成一塊。
「混蛋!」查理氣得渾身發抖,身旁妖艷的女人嚇得不敢說話。
羅西擺擺手,示意女人們離開。
查理又抓起個酒杯,倒了一杯酒,邊喝邊罵︰「梅含理這個可惡的雜種,看到他趾高氣昂的樣子就討厭,他有什麼了不起,我還參加過索爾茲伯里閣下的酒會呢!」
「吵什麼?」一個穿著條藍色帆布褲、上身套了件棉馬甲的人打著哈欠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查理愣了一下,這個中國人的褲子稀奇古怪,上面就像沾了很多樹葉和泥土,而且很多包,沒有辮子,頭發剃得也很古怪,周圍很短,偏偏前面留了很長幾縷……
「他是?」查理看向了羅西。
「千,你午覺怎麼睡到現在才起來?」羅西迎了上去,隨後將趙千鄭重的介紹給了查理,言語之中不斷聲明自己和趙千的友誼有多麼深厚。
查理清楚了,這個和自己握了下手就倒在沙發上睡眼朦朧的中國人,就是羅西說過的那個人……神色哆嗦了一下,心里不由有點害怕,也忘記發火了,連忙倒了一杯紅酒,端了起來,「千,久聞你的大名,第一次見面,深感榮幸。」
「哦。」掙扎著站起來,揉揉眼楮,接過羅西遞來的酒杯,和查理一踫,完成了社交禮儀。
接著,查理又開始抱怨,羅西安慰,自己昏昏欲睡。幾分鐘過去了,人也清醒了,坐起身直接就問︰「賭場的事情怎麼樣了?」
查理一听就火了︰「還能怎麼樣!梅含理這個混蛋!斷我財路,我早晚要讓他灰溜溜的滾到緬甸去!」
趙千看了羅西一眼,「還攔在那兒?」
查理怒道︰「說要注意影響,維護治安,現在局勢不穩定什麼什麼狗屁的,告訴你們,我查理雖然是個紳士,但更愛錢!」
趙千心里一下就樂了,這英國佬有點意思。
羅西也生氣的道︰「賭場開不起來,我們費爾羅家族的錢也停在那兒,唐剛剛來信,對我的做法非常欣賞,現在倒好,一顆耗子屎壞了一鍋湯!」
趙千哈哈大笑︰「羅西,你的中國話有進步!」
羅西驀地面色一寒,「千,我下定決心了。」隨後問查理︰「梅含理在英國有什麼產業或者親人沒有?」
查理愣了愣︰「你要干嘛?」
羅西狠狠的道︰「惹怒了我們費爾羅家族,就要受到來自地獄的懲罰!」
哈!趙千又樂了,這意大利小子明明就在學自己,卻還弄得煞有介事,不過他倒真的相信,教父唐維托在歐洲有這樣的本事。
驀地,目光聚焦,落在查理臉上,「如果……」
查理心中一跳,「什麼?」
「你當上警察司的話,我們有什麼好處?」
查理好像明白了,目光閃爍著,想了一會,開口道︰「我們是一體的,費爾羅家族在香港就是地下皇帝,不過有個前提……」
趙千一听就懂,什麼前提,就是不能威脅到洋人的生命安全嘛,于是說︰「我懂,國際友人的錢也要賺,殺了人,誰還敢來?」
查理點頭道︰「千,你說的沒錯,賺錢最重要,三合會現在要被統一管理了,我們很快會扶植一個總龍頭,他們的收益我們也要,這是我們讓他們繼續存在的條件。」
黑金啊,這就是黑金!趙千虛起了眼楮,洪門三合會被自己這麼一搞,成了香港殖民政府的槍靶子,注意力全放那去了,反正都是華人,出了事算他們頭上,還可以順便小題大做夸大其詞找清廷要好處,挨槍子是它,背黑鍋也是它,慘吶。
可羅西不同,這教父的佷子是查理最大的金主,在金錢光輝的沐浴下,這倆基本上就穿一條褲子了,以後羅西干什麼查理都能算到三合會頭上,可憐的三合會頂在前面,風吹雨淋,羅西在背後舒舒服服的躺著數錢,查理跟著賺的盆滿缽滿,撈夠了拍拍走人,誰管你這地皮還剩幾兩油水?
想的好,真想的好!趙千從來沒有把這叢林時代的人當成傻瓜,一兩句好話、一片慷慨陳詞就把人家忽悠著為你辦事了?可不可能嘛,什麼事情都有個需求,做什麼事都有代價,不管是什麼,它就客觀存在!
比如跟著自己的那幫人,陳榮他們是一手帶出來的,死心塌地的原因是自己,他們的需求就是跟著自己活得像個人,活得硬挺挺,活得是條漢子。施耐德純粹是為了錢,卡瓦是自我滿足,阿爾曼是個槍械狂,骨子里就好戰,這些人都有需求,自己都要付代價,沒人那麼傻逼呵呵的就跟著你賣命,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沒有。
何況老子本來就是從未來來的,不管這套想法是不是有失偏頗,它至少沒有錯!你羅西和查理的陰損買賣怎麼來的?還不是老子殺出來的!現在這橋搭好了,老子就必須要走,如果你們敢陰老子,對不起,前面那些鋪橋的就是榜樣!
「查理,那三合會的總龍頭有人選了沒?」趙千一邊笑一邊喝酒。
查理不知道趙千問這個干嘛,在他眼里,這個眼楮很亮笑起來很好看的男人根本不像中國人,而且羅西一貫自持高貴,也不可能和那些看到洋人就低三下四的中國人為伍,于是問︰「你想坐?」
趙千點燃了一支煙,抽了一口道︰「我不想,我只想要錢。不過我可以給你推薦個人選,如果你答應了,梅含理的事情,我來處理。」
羅西眼神一動,表情有點驚訝,但很快就轉化成了笑容。
查理目光閃爍著,以他老油條的智慧,也猜到了趙千想干嘛……如果這個不像中國人的中國人真的要這樣做,那影響實在是太大了,這件事不能草率決定,不能到時候把自己也栽進去!
「我會離開香港。」趙千淡淡的道。
查理猛地一顫,眼中發著光,良久,說了一個字︰「好。」
……
幾天後,趙千收到了一封請帖,大哥蔡鎮龍派人送來的,蔡鎮龍在岸上有眼線,專門用來打听出海船只的消息和傳遞消息。
這次沒有游泳,在碼頭上了一艘貨船,也不出海,就停在口岸。
大哥沒有來,只是派了個人引路,最近風頭緊,估計他也不敢輕易靠岸了。趙千走進了船艙,陳榮和謝子峰在身後等他進去後,把艙門一關,守在了門口。
剛一坐定,何元稹就從里艙走了出來,趙千眼尖,開門的一瞬間,似乎看到里面還有個人影……
「青山兄,別來無恙,似乎清減了幾分?」何元稹滿臉堆笑的坐下。還是一張案幾隔在中間,坐在鋪著的厚毛氈上,烤著暖爐,空氣悶悶的,還燻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