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千穿著那身和納粹德官服幾乎一模一樣的軍服,騎在白馬上,在街上緩緩走著。李奇天和胡余胡跟在身後,都穿著灰色軍服。
路人紛紛側目,行人紛紛小聲討論,一些做買賣的小販為了看趙大帥的模樣,甚至忘了收錢……
趙千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望了望自己的軍服,心里突然涌現出了一個想法。
進成都的第一天。踏進巡撫府的第一步,就有人死。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好像和納粹,也沒多大區別吧……不用血,是洗不干淨的,這腐爛到骨子里的土地。
接下來的兩天,趙千都在城里逛,還是那身打扮,還是那匹高大健碩的哥薩克戰馬。
很快,城里傳開了,那個騎著白馬穿得怪模怪樣的,就是北京城新來的巡撫大人。
第三天晚上,趙千和胡余胡正在書房里商量事,一個丫頭就進來了,「老爺,有人求見。」這些丫鬟和家丁都是新招的,都是窮苦的老實人,肯干活,能吃苦,當然給的報酬也高,趙大帥現在不缺錢,除了舊金山青山集團的收入,還有西西里島來自教父的支票。
「先請他在大堂里坐坐。」胡余胡道。他現在除了全權處理巡撫府的事務,還兼職巡撫府管家,這兩天雖然沒有什麼大事,也沒什麼人上門,可趙大帥叫他擬訂一份計劃出來,關于四川怎麼發展,這片西南沃土怎麼復蘇的計劃。
胡余胡累得半死,所以第二天就沒陪閑得蛋疼的趙大帥到處逛了,連續兩天都只睡了兩個小時不到。他也知道,趙大帥表面不說,其實心里很急。
只有兩年。胡余胡清楚的記得,在長江和嘉陵江的交匯處,那艘英國輪船的甲板上,趙千說這句話時的表情。
所以,大帥才要采取極端的手段,才會用暴力讓天府之國復蘇。
胡余胡望著趙千認真看計劃書的表情,心中涌過了暖意……
「不錯。」趙千抬頭,笑道︰「第一步很合我心意,你卜卦算過?」
「沒有,只是前提,李幕淵既然說大帥要在四川建立軍政府,那麼這軍隊,肯定是首要的。」胡余胡笑道。
「暴力是一切改變的開端,利益是一切改變的根本。」趙千說了句讓胡余胡刮目相看的話。
「說的好!」胡余胡差點鼓掌了。
「不是我說的,是……」趙千反應過來,「是我說的,我也是個有文化的人。對了,剛剛那丫頭說什麼?」
「大帥沒听?」胡余胡一愣,「說是有人拜訪。」
「哦,他們該知道了。這個人多半就是奎俊派來的,按照他們的習慣,要請我去大吃大喝,還有美女陪,然後鄭重其事的將我介紹給同僚們認識。這叫什麼來著,接什麼洗什麼?」
「接風洗塵。」胡余胡抿著嘴笑。他剪掉了鞭子,一顆光頭實在不配他清秀的面龐,白襯衣也有點大,因為這家伙出門不帶換洗衣服,只能穿趙大帥的。
「我知道,就是考考你。」趙千扣上了襯衣扣子,將襯衣扎在了兩側都有白色豎杠的軍褲里,緊緊皮帶,「我們去見見這個第一個來拜訪本巡撫的人。」
……
不是一個,是兩個。
在大堂等候的人,是兩個年輕人,一個二十五六歲,朗目星眉,另一個才十五六歲,稚氣未月兌。
「兩個?那丫頭怎麼說的?」趙大帥在胡余胡耳邊悄悄抱怨。
「人家又沒說有一個人求見,人家說有人求見。」胡余胡憋著笑。
「媽的,你拆我台是不是,你是不是看上那丫頭了,正好,有人給你洗衣服,免得穿老子的。」趙千不依不饒。
「咳嗯!」胡余胡看到那兩個年輕人正用奇怪的眼神望著這邊,于是咳嗽一聲,用手肘撞了撞還在喋喋不休的趙大帥,「兩位請坐,不必多禮。」
「哦,坐坐,不必禮多,呃,禮多,禮多人不怪。」趙大帥總算圓了過來,沒有在外人面前丟臉。只不過這沒有丟臉是他自己認為的,掩耳盜鈴。
朗目星眉的年輕人笑了笑,拱拱手,很有氣質的坐下,儒雅之態表露無遺。
奎俊家里有這號人物?氣度不凡啊。趙千又看了一眼那十五六歲的少年,雖稚氣未月兌,卻十分俊秀。
「在下貿然前來,多有打攪,還望巡撫大人見諒。」年輕人說話了,普通話字正腔圓,神態也謙恭有禮。
「不見諒,不見諒。」趙大帥又說溜了。
胡余胡不得已又咳嗽一聲,「趙大人昨日偶感風寒,今日頭腦有些昏沉,失言之處,還請先生不要見怪。」
你大爺的,你們兩個是十九世紀末的人,文化來文化去,老子從小就被逼著打槍爬山,有什麼辦法?趙千撫了撫胸口,好不容易平定下來。
「大人果真身體不適,在下還是改日再來拜訪。」年輕人說罷就要起身。那少年比他動作還快,直接站了起來,看趙大帥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不屑。
這小子好高的心氣,看不起老子是吧?趙千雖然文化不行,可感覺比動物還靈敏,第一時間就察覺了那少年的想法。
「別改日了,就現在,羅里吧嗦的一大堆,有什麼話就直說。」趙千摘掉了帽子,一把扔在腳下。
沒辮子?少年望著趙大帥腳下的圓帽,以及圓帽上掛著的假辮子。他喘了口氣,又望向了翹起二郎腿的趙大帥,這一次,眼中的不屑消失了一點,多了一絲好奇。
「在下姓梁,從京城而來……」年輕人強行收起了眼中的驚訝。
「梁什麼,拜托,名字就名字,本巡撫很忙。」趙千打斷了他。
「忙?」年輕人四處望了望,「可在下听說,大人來成都已經三天了,總督奎大人還沒有召見,也沒有地方官員上拜帖。這……」年輕人看到了趙大帥露出不爽的表情,連忙轉了話鋒,「在下梁啟超,字卓如,從京城慕名而來,望投于大人門下。」
「啥玩兒?」這次輪到趙大帥起身了。
少年看到趙大帥張著大嘴的神態,畢竟少年心性,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松坡,注意禮貌。」年輕人喝斥。
「是,老師。」少年朝年輕人鞠了個躬,收起了嬉笑的神情。
「你叫啥玩兒?」趙千瞪大眼楮望著少年。
「我不叫玩兒,我叫蔡艮寅,字松坡。」少年挺著胸,縱然身板還沒發育好,卻也氣勢很足。
「松坡,注意態度,我們有求于人。」年輕人再次喝斥。這個朗目星眉、氣度不凡的年輕人正是梁啟超,也就是凌峰刺殺光緒失敗後將皇帝送回仁壽殿的那個年輕官員,康有為的學生,只不過老師跑了,學生還在。那少年叫蔡艮寅,是梁啟超的學生。
梁啟超……趙千虛起了眼楮,他現在還這麼年輕啊。好,這是個人物,比他老師強多了,好在年輕,還沒以後受他那狗屁老師影響的迂腐觀念,有搞頭。至于這個少年……
趙千激動了!
這是天大的好買賣啊!老佛爺在京城不遺余力的搜捕帝黨和維新派,梁啟超不得不跑路,還帶上了個大禮!
「你這名字不好。」趙千坐回了椅子,目光落在了少年蔡艮寅臉上。
「怎麼?」蔡艮寅接觸到這目光,不由臉上一燙,心里也是一顫。
梁啟超有些疑惑的看著趙千,胡余胡更是抿著嘴在一旁看好戲。
「難念,難記,就跟這個國家似的,明明簡單的事情,非要弄復雜。明明這麼大片土地,這麼多人,卻要被幾個小國欺負,歐洲就算了,日本鬼子也欺負到頭上了,我看你這小子不但要改名,還要徹底改變這個國家。」趙千笑道。
梁啟超一震,皺眉思索。少年蔡艮寅眼中卻放出了光華。
語言簡單,在這些讀書人看來甚至有些粗俗,可道理卻通透,你們大道理長小道理短,拉拉雜雜一大堆,卻沒有「徹底改變這個國家」這句話來得直接。
「我不跟你說什麼屁話。蔡鍔,哦不,蔡艮,艮什麼?」趙大帥翻著眼楮。
「蔡艮寅。」胡余胡在旁邊小聲提醒。
「上路!」趙千猛地起身,重重拍了一下胡余胡肩膀,「這回我就是故意說錯的,什麼艮,什麼子丑寅卯,太陽歷科學,為什麼非要月亮歷,物理化學帶來生產力,可以造槍造炮,為什麼要學之乎者也?我不是說這些東西不好,好,咱們華夏的東西都好,可是現在不好,這個時代是片叢林,弱肉強食的叢林,人家崇尚科學,所以人家是捕食的,我們還在之乎者也,所以我們是送菜的。化,嗯,至少現在不缺,以後缺不缺不想說,中國缺的是血性,是科學,是他媽敢打敢拼,敢搶敢殺的血性,是他娘的遍地的工廠,遍地的技工,遍地的科學家!姓蔡的小子,你可以艮寅,不過不是現在,等我們重新像個人一樣站在世界,隨便你怎麼寅。」
隨便你怎麼……寅。這最後一句听起來相當的別扭,可梁啟超卻震撼的說不出話來,他不是不知道西學先進,只是這樣的說法是頭一回听見,簡單直接,卻像一團火,將他體內所有的血點燃!
突然,梁啟超起身,重重一跪!
趙千望著他,面無表情。胡余胡望著大帥,微微頷首。
「老師!」少年蔡艮寅也顧不上心中的震撼,忙要去扶梁啟超。
「不用!」梁啟超推開了蔡艮寅的手,憤然抬頭,「大人,卓如這一跪,心甘情願!不是為了大人,是為了中國,是為了華夏,是為了我們重新像個人一樣站在世界!」
最後一句話,梁啟超已喊得聲嘶力竭,而兩行熱淚,從他眼中緩緩滾落。
「老師……」蔡艮寅顫抖著。
趙千走到了梁啟超面前,蹲,卻沒有扶梁啟超,只是把手伸到了背後……
「大帥,你要干什麼!」胡余胡大驚,情急之下,連稱呼都忘換了!
嚓。很輕的一聲。
然後,一根辮子落在了地上。
「起來,要跟著我,這就是第一步,讓這片土地復蘇的第一步。」趙千拿著狼型戰斗刀,居高臨下的望著梁啟超。
梁啟超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緩緩起身,站在那個割斷他辮子的男人面前。
趙千嘴角輕輕一揚,將刀插回了腰帶後的刀套。胡余胡長出口氣,眼中卻流露出欣賞的神色,這個梁啟超他是知道的,不過見著本人還是頭一回。
蔡艮寅則站在梁啟超身邊,目不轉楮的望著趙千。
「子問,去弄點咖啡來。」趙千坐在了椅子上,習慣性的翹起二郎腿。
「沒咖啡……」胡余胡愣了。
「那就茶!今天你怎麼老拆我台!」趙大帥開罵了。
「哦。好。」胡余胡倒茶去了。
梁啟超听到了趙千的罵聲,渾身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靜靜的望著朝他微笑的趙千,漸漸的,目光熾熱起來……
「卓如,願效死!」
梁啟超大喊一聲,就要拜倒。
可是,這一次卻被扶住了。
「效什麼死,這是需求和代價,你的需求,我付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