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清冷的很,李猴子縮著脖子,邊走邊打呵欠。
那洋人老頭昏頭昏腦的,多給了幾錢銀子,李猴子這家伙也良心發現了,大早就給老皮納爾蒂送去。
咚咚。李猴子敲門。
沒反應,李猴子有點愣,這洋人老頭平時不是起來挺早的嗎,老喜歡站在曬台上念經。
用力敲了兩下,門居然自己開了?
李猴子呆了,這門的鎖已經稀爛,揉揉眼楮,發現門上也盡是被砸過的痕跡。
一陣冷風吹過,李猴子清醒了,吸口氣壯壯膽,進門了。
噗通!
李猴子跌坐在地,滿臉驚恐……
一片狼藉,一具無頭尸體被殘忍的釘在十字架上。
……
「老佛爺,老佛爺!」李蓮英跌跌撞撞的沖進來。
慈禧臥在榻上,陰沉著臉。
「那法蘭西,法蘭西國的公使,非,非要見您!」李蓮英被慈禧的臉色嚇住了,可事關重大,他還是結結巴巴的稟報了。
慈禧沒說話,臉色更難看了,可李蓮英發現了,慈禧眼中竟還有些空洞……
接二連三的禍事,這多事的秋天,連老佛爺她老人家,也沒了主意麼?一瞬間,李蓮英的心像是沒了重量,那是他榮寵數十年很少有過的感覺。
慈禧沉默著,李蓮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後干脆跪在地上,趴著一動不動。
園子里的小徑上風吹落葉走,暖閣里燻著松香,慈禧臥著,李蓮英跪著,沒了宮女太監,沒了伺候的奴才,都被罵退了,一個小太監還被拖出去杖責一百,不知是死是活……
奴才就這個命,受寵的時候干什麼都行,一遇到主子不順心,下場可就說不準了。這個時候也就李蓮英敢進來,換個人估計還沒進門就被打死了。
「小李子……」慈禧總算是開口了,「軍機那些人還在外邊?」
「回老佛爺的話兒……」李蓮英抬起頭。
「直接說在不在!」慈禧聲音陡然變得尖利!
李蓮英嚇了一跳,本來就跪軟的膝蓋更軟了,啥也不敢說,一股腦的磕頭便罷。
慈禧喘著粗氣,臉色鐵青,指著李蓮英,手抖得厲害。
「老佛爺息怒啊,身子要緊身子要緊,萬福金安,萬福金安啊!」李蓮英哭叫起來。
慈禧盯著痛哭流涕李蓮英,半晌,舉著的手緩緩放了下來,長長嘆了口氣,「小李子,你起來罷……也就是你,對我最忠心。」
李蓮英邊哭邊爬到慈禧榻前,哽咽著道︰「老佛爺,您福壽安康,老天佑著,神仙護著,沒啥可以難倒您,咱大清日子還長,您可千萬要保重啊……」
慈禧眼中顫了顫,「這日子,真還長麼?」
李蓮英抹了把淚兒,「咱大清江山萬年長,老佛爺壽數可比青山大海。」
慈禧驀地笑了,伸出手,「小李子,扶我坐起來……」
「。」李蓮英磕了個頭,起身將慈禧扶起來,輕輕給她撫背順氣。
慈禧似乎平靜了,望著香爐的青煙出神。
「老佛爺……」看慈禧良久不說話,李蓮英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幾個軍機從早上就等在外邊,可慈禧就是不見他們,奕劻實在是受不了了,才請的李蓮英幫忙,這慶王爺也知道,此時此刻,也就官居二品的李公公能探到老佛爺的意思。
「叫他們走吧。」慈禧嘆道,「就說是我的懿旨,讓奕劻去和洋人談,條件只要不過分,就答應了罷……」
李蓮英一驚,「老佛爺,這?」
「亂到家了,還能怎樣?」慈禧像突然老了十歲,語調變得有氣無力,「先是皇帝鬧騰,好不容易鎮住了,一頭狼又在成都搗亂……」
「請老佛爺下旨平叛!趙青山十惡不赦,理當滿門抄斬!」說起趙青山,李蓮英就是一肚子火。
「旨不是下了麼?」慈禧反問。
李蓮英愣了一下,怒道︰「兵部遲遲不肯出折子派兵,老佛爺一天不過問,趙青山那反賊就多逍遙一天,還請老佛爺……」
慈禧突然冷哼一聲,李蓮英不敢說下去了。
「好個大清忠臣之後……」慈禧一臉寒意,「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放虎歸山是留了後患,而把一頭狼扔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是後患無窮!」頓了頓,聲音更冷,「袁世凱,榮祿,奕劻三個人同時上折子保他,以為我看不出來麼?那些貪得無厭的洋人,這朝廷上下就沒有一個頂事兒的!我真後悔,讓李鴻章去了兩廣,如果他還在,北洋又豈會一盤散沙,讓袁世凱的新軍得了勢!哼,榮祿連趙青山那頭狼都斗不過,被逼著為他說話,又怎麼斗得過袁世凱這頭老虎!」
李蓮英心里一顫,看來在老佛爺心里,對袁世凱的忌憚還是最大的。
「平叛?怎麼平?拿什麼平?統旗軍成了笑話……堂堂大清皇族,現在竟沒有一支可用的兵在手里!」慈禧越說越怒,「趙青山有洋人支持,輕而易舉的打下成都,要拿他只有靠袁世凱,可袁世凱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每天準時上朝,我讓他進了軍機,可他倒好,我听榮祿說,每次軍機議事,袁世凱除了附和就是提些可有可無的意見,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哼,天曉得他在打什麼主意,所以我要看著他,讓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一天還在,這大清朝就還有一個鎮得住他的人!」
李蓮英明白了。不是老佛爺不想平了趙青山,而是沒有辦法平,所以那平叛的懿旨下就下了,成了擺設。真正的危險就在身邊,以老佛爺斗了這麼多年的眼光,早就察覺到了!
所以袁世凱才平步青雲,短短幾個月時間,從工部侍郎到內閣大學士再到軍機重臣,對于一個漢人來說,這實乃大清兩百多年來的異數!
可這異數是誰帶來的?
此時遠在成都的那個男人,懸在黃河的那頭管不住壓不了,任由他坐地稱王公然造反卻無可奈何!
也許,他才是真正的異數……
想到趙青山,想到那頭嗜血亡命的狼,李蓮英突然打了個冷戰。
老佛爺還在,袁世凱裝也要裝老實,可那趙青山……根本連裝的意思都沒有!好像他對這微妙的形勢了如指掌,擺明了告訴你——老子就是要造反!
可你能怎麼樣?袁世凱一頭大老虎蹲在身邊,山東拳民作亂,香河又出了大事,洋人都堵到門口來了,張著嘴等吃的……
一切像是巧合,又不像,反正所有的事都在朝著對趙青山有利的地方走,好像他不是從北京灰溜溜的離開,而是刻意在一個正確的時間選擇了一個正確的地點蟄伏……
也許是無意,也許這就是大勢所趨之下的狗屎運。
大勢啊。
這個看不見模不著的東西真那麼管用?
不知道,誰也不知道。
因為歷史已經被改變,蝴蝶的翅膀已經到了足以讓歷史的車輪偏離軌道的程度!
若不是趙青山橫空出世,袁世凱不會竄起得那麼快,那棄文從武的落第書生邱志和也不會以這樣的方式登台。這樣的邏輯看上去沒有聯系,可實際上,卻在千絲萬縷中契合了大勢……
對,大勢。
還是這不靠譜的玩意。歷史被人改變,又在反轉著眾人,因為它不會有清楚的未來,它的腳步誰也猜不到會往哪走,只能去抓,抓那稍縱即逝的機會,誰抓住了,誰就可以上台,唱一出大戲!
這就是大勢——一個誰抓住機會誰就粉墨登場的大舞台!
天地本無志,人杰造弄之。亂世風雲起,英雄舞大勢。
江山誰的?答案是且听下回分解。
公元1898年11月20日,清廷下旨,著榮祿為平寇大將軍,載振為鎮武左旗先鋒,領北洋新式陸軍第一鎮,前往山東鎮壓拳民動亂。
11月21日,清廷再次下旨,令盛京將軍依克唐阿從奉天領兵入直隸,平息京津兩地的拳民動亂。
11月22日,清廷下了第三道旨,著孚郡王載沛為山東總督,隨同榮祿監軍,待山東拳民動亂平息後上任。
11月25日,榮祿率北洋新式陸軍第一鎮離京,載沛隨行。
11月26日,奕劻與法國公使呂班簽訂了《中法關于四川開放條約》,平息了讓各國震怒的「香河教案」。
在慈禧的授意下,奕劻對于呂班提出的條件幾乎是嗝都沒打一個就全盤接受,而出人意料的是,列強居然沒有像以前一樣跟著風上,只是在英國公使朱爾典帶頭下發表了聲明要求清國政府嚴懲凶手了事。
《中法關于四川開放條約》,這一紙在原本的歷史中根本沒有過的不平等條約到底意味著什麼?
看來,趙大帥的運氣並不是那麼好,也許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