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新一年的畢業季,學校里多的是聚聚散散,大家都即將為了前程各奔東西。
七月的天氣已經很悶熱,像烤火爐一樣,學生們放假後,梁熙也開始休假。
她坐上開往機場的大巴,懨懨地靠著車窗,手里捏著一張紅色的請帖,徐萌要結婚了。她是真心替好友高興,可心里又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當初大家都說,她們宿舍請的第一杯喜酒,肯定是她和何培霖的。
窗外一片艷陽,照不進她的心。
暑假是出行高峰,機場的人挺多的,梁熙排隊也排了十幾分鐘,終于在櫃台出了機票,托運了行李。
她看看時間,離登機還早,就在機場的商店逛了一圈,最後候機大廳的書店翻到了一本《張愛玲傳》,看著看著便入了神,一眨眼就到時候登機了。
梁熙把書買了下來準備在飛機上繼續看,然後匆匆往登機口走去。
離門口最前的一排,有個人拿了行李起身,把旁邊一直低著頭的人膝上的筆記本和鋼筆都蹭到了地上。他搔搔腦袋,一邊幫忙把東西撿起來,一邊道歉︰「真是對不起。」
對方抬起頭微微一笑︰「沒關系。」他穿著灰白條紋的襯衣,慣了前兩顆紐扣敞開,袖子挽到手肘,配黑色的西褲,正式又不減慵懶的打扮。
那樣熟悉的感覺,讓梁熙有片刻的怔忡。
彈指間,流年碎。
他們已經大半年沒見過面了,他是個守信的人,說不會去打攪她,就會說到做到。只是偶爾從別人的口中零星地听到一些和他相關的消息。
三月的時候,何許兩家解除婚約,許梓茵隨後閃電嫁給著名學者霍坤澤,一時成為城中熱話。
隨後何培寧和高遠衡也正式離婚,只是還在為孩子撫養權的問題僵持不下。
從這個角度看,何培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傅老師說他這大半年幾乎成了空中飛人,在飛機的時間比在陸地還要多,總有忙不完的項目談不完的會議。
仿佛是心有靈犀,何培霖也看見了她。
他意外地愣了一下,隨即起身笑了笑︰「你也在這里?」
很張愛玲式的見面,于千萬人之中,總會遇見你要遇見的人。
何培霖見梁熙的視線落在他握著的鋼筆上,很快就把它放回口袋里︰「這筆用習慣了,懶得換。」說完又尷尬地咳了兩聲。
梁熙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
這支鋼筆是她送他的第一份禮物,比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都長,他當時嫌棄她沒創意,卻一直貼身帶著。
梁熙的眼里氤氳起了水汽,她告訴自己要爭氣,要若無其事,要無動于衷……
在這半年里,她都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她也做得很好,可是為什麼一踫到他,所有的心理建設都是徒然。
何培霖定定地凝著她,微勾起唇︰「我要去杭州,你呢?要飛哪里?」
梁熙努力維持著淡然的表情,抿唇笑了笑︰「我去上海參加婚禮,徐萌要結婚了。」
「哦,是嗎?那可是大喜事,你替我和她說一聲恭喜,禮物下次再補。」他微眯眼楮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那會兒她當我們的紅娘也夠辛苦的了,反倒是她領先了。」
他說得自然,可梁熙根本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幸好廣播再一次說飛上海的航班準備登機,梁熙才松了口氣。
「嗯,我會跟她說的,飛機到點了,我先走了。」她轉身就要走。
沒想到會被何培霖抓住她的手腕。
他輕輕一喚︰「熙子。」
梁熙刻意忽略從手腕傳來的溫度,只是回過頭,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他張了張嘴,終究是松了手。
「對不起。」
何培霖甚少有說對不起的時候,他一直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就算最後錯了,也只會努力補救,他說對不起是世上最不負責任的三個字。
這三個字,他從前不說。
那個夜晚他也不說。
今天,卻說了出口。
是因為唐突了她?還是為以前的種種道歉?或許兼而有之。
如果她壞一些,可以借機再諷刺他一番,如果她淡然一些,可以時過境遷的來一句沒關系,可是她此時此刻的心情,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所以她只是低聲說︰「再見。」
梁熙訂的在飛機上的位子也是靠窗的,飛機起飛時她又翻開手里的書。
正好看到這幾句話——
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愛情本來並不復雜,來來去去不過三個字,不是「我愛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嗎?對不起。」
如果我能夠不愛你,那該多好。
她匆匆把書合上,沒有勇氣再看下去。
好像在提醒,她雖然還沒有原諒,卻依然愛著。
何培霖一直看著梁熙登機的背影,直到再也不見。
他把手伸進口袋里,拿出那支已被磨得圓滑的鋼筆。
她今天穿了紅色的裙子,讓他不由得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穿紅的羽絨服,堆高的圍巾露出小臉蛋兒,像花骨朵似的。
不過是個青澀的小丫頭,見了他只會冷著一張臉,不是避就是閃,他怎麼就喜歡她了呢?總喜歡逗弄她,看見她笑會很高興,舍不得她哭,她不舒服了會很擔心,知道她喜歡的是別人時心里難受得不得了。
卯足勁終于把她追到手,心里不知道多歡喜。
卻又是他親自打斷了這一切。
原來這半年的沉澱並不是淡忘,而是讓思念越發瘋長。
徐萌的婚禮辦得很精致,新郎大家也認識,就是高他們幾屆的師兄,對徐萌很體貼,弄得大家都感嘆只羨鴛鴦不羨仙。
而梁熙還幸運地接到了新娘捧花,把花捧著手心的時候,她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梁熙在上海逗留了三天,因為離她老家很近,所以趁著假期還長,她又回了一趟老家,在市區找了家賓館入住。
年初,梁旭東案子的終審結果出來了,有期徒刑2年。
梁熙去見了父親一面。
梁旭東的身體還算好,梁熙告訴他弟弟下學期要參加交換生的甄選,如果成功的話就可以到美國交流學習一年,又說了一些自己的近況。
直到她離開,梁旭東都是笑著的。
從監獄出來後,梁熙忍不住去了外公的老宅。
老城區的很多地方都在拆遷重建,交通十分擁堵,梁熙走著昔日玩耍嬉戲的老街上,心想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里就會成為一片廢墟。
老宅的門口半掩著。
她並沒有走進去,這里早就易主,不是她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了。
驀地,門咿呀地打開,有個中年的女人從里面走出來。
「秀姨?」梁熙有些訝異地望著眼前的人。秀姨家和她外公家是老鄰居,就住在後弄,只是後來他們去了新家,大家也減少了往來。
「小熙,怎麼這麼巧?听說你們一家都搬到北京去了,現在回老家來看看對吧?」
看來並不知道梁旭東入獄的事,梁熙自然也不多說,點點頭問︰「您怎麼在這兒?」
阿秀笑笑︰「你們把這里賣了以後,又有好些街坊也打算跟著把老房子賣了,听說要建個什麼商業中心,可後來又說只是拆除一部分危房,而保存完好的民國老宅都不拆,有些還列入了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里會原址建一條特色街,很多人也決定不搬了,畢竟大家都住幾十年了,或者還能借風賺點錢什麼的。」
「不過你賣了也不虧,那個接手的年輕人看起來念舊,不會把房子怎麼樣,還專門請人修葺了一番,每月給我一千五來這邊看顧打掃一下。」
梁熙怔了怔︰「年輕人?」不對啊,和她簽約的明明是一對中年夫妻……
阿秀不明所以地繼續說︰「是啊,這半年來了不少回了,他啊最喜歡坐在二樓帶露台的那個小房間,有時候一坐就是大半天,喏,這不剛剛才走的嘛。」
那是她小時候住的房間,而那個人除了何培霖,不會再有別人。
梁熙轉身跑出弄堂口,哪里還有他的影子。
長長的街道,從這一頭到那一頭,那麼多的人,都不是他。
街角有個賣涼粉的小攤兒,何培霖站在不顯眼的角落等著老板送來曾經在她口中說很好吃的小吃,再抬頭,就看見她像個迷路的孩子茫然站在路上,單薄的身體一直在顫抖。
即使看得不真切,可他知道她在哭。
她的眼淚灼痛了他的心神。
其實他很想沖上去緊緊地抱住她,吻她,求她原諒。
可他什麼都沒有做。
腦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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