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總?」秘書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何培霖這才回過神來,把方案遞給他︰「記住選的代言人一定不能有緋聞,你讓廣告部的人跟緊點兒。」
「是,我馬上辦。」秘書琢磨著上司的心情不太好,說話也謹慎了很多,「剛才您開會的時候江先生來過電話。」
「知道了。」何培霖往揉了揉眉心椅背一靠,秘書識趣地關門離開。
桌上要他過目的文件有小山高,可是一直到夕陽西下,幾乎紋絲未動。
原來已經六點了。
他有些厭倦這樣從早忙到晚的生活,可是如果不工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心里有一個窟窿,無論填什麼進去,都是空的。
梁熙已經搬離何培霖的宿舍,在傅希媛的幫助下順利通過面試,還住進了學校的宿舍。
離正式上班還有一星期,她特意去圖書館借了一批相關的書籍回去琢磨。
工具書都很厚很有分量,她不但捧著書,手里還提著在食堂買的晚餐,勉強走到宿舍樓梯口,她的手已經麻得不成樣子,軟了一下就把書倒了一地。
何培霖透過車窗遠遠地看著,下意識的手已經放在門把的位置,剛有動作又安靜下來。
在後面走來的一個男的上前幫她把書撿起來,兩個人似乎認識,接著有說有笑地一起上了宿舍樓。
何培霖扶著方向盤的手握得緊緊的,如今的他連一個普通路人都不如,他已經走不到她的身邊了。
當熟悉的人漸漸變得陌生,是什麼滋味?
他有些心浮氣躁,把車子開出校園,在街上轉了幾圈,然後在附近一個小區的公寓樓前停下。一年多以前,他一直和梁熙住在這里,那一天在醫院撂下狠話後他再沒回來過一次。
以前是不想,現在……是不敢想。
小區沒什麼改變,花園里很多人帶著孩子寵物在散步,梁熙以前就嚷嚷說要養一只狗,每天吃了飯就帶它下來溜達,他對動物毛發敏感,沒答應,只得變著法兒哄她忘了這茬。
他有很多事都沒有答應她。
獨獨那天她說要徹底分手,他不想答應,卻不得不答應。
在車里把整包煙都抽完了,何培霖終于還是決定上去看一看。電梯每閃一個數字好像都在他心里凌遲一下,好在折磨的時間並不算長。
何培霖在門口站定,嫻熟地摁了一串密碼——027720,門嘀一聲打開了。
因為太久沒有人住,撲面而來的味道沉沉的並不好聞,何培霖亮了燈,站在玄關打量了一下屋里,這里也沒變,也許變的人只有他和她而已。
他沒看別的地方,一步一步走近臥室,推開那里浴室的門。
地方已經被收拾得很干淨整齊,何培霖卻只記得他大嫂說的,梁熙曾經在這里割腕自殺,地上全是她的血,觸目驚心的血,好像還能聞到殘存的血腥悲涼的味道。那麼怕疼的女孩,他說要捧在手心一輩子的熙子,被他逼得走投無路只能傷害自己。
他 一下把門合上,靠著門扉喘大氣,或許再多看一眼,他會把自己殺了也不一定。
何培霖,你真他媽的是個混蛋,無可救藥的混蛋。
家具都蒙上了一層灰,桌子右邊的抽屜是梁熙專用的,放她寶貝的東西,還會上鎖,他想看還得問她拿鑰匙。
他只是習慣性地拉了拉,想知道她藏了些什麼,沒想到這回沒縮上。
隨著滑輪滑動的聲音,他的呼吸也跟著停止了。
里面有他們在逛街時買的老公證老婆證,他記得自己給她寫了十不準,她又要他保證十做到。
有他在希臘送她的戒指,刻了他的名字。
有一件深藍色的男式毛衣,是他選的顏色,他離開那會她剛剛起針腳,現在已經織好了。
上面還擱著一雙粉色的毛線勾的小襪子。
他小心翼翼地模了模,手抖了一下,把它們緊緊攥在手心,就靠著桌子滑坐在地上。
要不是听見手機響,何培霖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知覺,濕了,他又仔仔細細地把它疊好,和小襪子那些重新放回一起。
深呼吸了幾下,他才接了電話,是江哲打來的︰「你在哪兒呢?」
何培霖不想多說,直接問︰「有什麼事?」
江哲听見他厚重的鼻音,有些擔心︰「你沒事兒吧?是方爍然那小子,他讓咱們都到俱樂部去,說有好消息宣布,還撂狠話不去的不是兄弟。」
何培霖輕輕笑了一下︰「好,你們先玩,我等一下就來。」
等何培霖去到俱樂部包間,大家都玩開了,趙正洋和羅華正和幾個美女在玩轉盤,主角方爍然還沒到,江哲身邊也坐著一個標致的女人,只有何培霖是一個人。
江哲把身旁的人推了推︰「喏,這就是何總,你不是想認識麼?還不主動點兒?」
凌菲抬起眼,愣了一下,都說這位何總年輕有為,可她是真沒想到原來這麼的年輕英俊。
她是因為近來一部片子躥紅的玉女明星,經紀人說這位何總的公司最近在物色新一季代言人,不但報酬可觀,曝光率是其他的小廣告不能比的,因此托了很多關系才托到江哲幫忙介紹。
娛樂圈的復雜人人知道,她素來也不願應酬那些腦滿腸肥的老板,可對象若是何培霖,卻又不一樣了,有財有權有貌,若能得到他的青睞,還不得一步登天。
凌菲殷勤給江哲和何培霖倒了紅酒,坐到何培霖跟前,彎腰的時候刻意穿的低胸小禮服露出誘人的溝線。
她嫵媚一笑,舉起杯盛情邀請︰「何總您好,我是凌菲,請多多指教。」
按她的經驗,一般這種時候,禮貌的人會順勢舉杯和她寒暄,惡劣一些的會趁機揩油什麼的,只要不過分,都算不得什麼。
可沒想到何培霖根本不吃這一套,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走開。」
凌菲咬咬唇,不著痕跡地把惱怒掩去,又給自己找台階下,笑道︰「是我不對,何總剛來,肯定還不想喝酒,那我唱歌給何總解解悶。」
她坐到台上的高腳椅子上,選了一首《當冬夜漸暖》——
很多事情/不是誰說了就算/即使傷心/結果還是自己擔
多少次失望表示著多少次期盼/事實證明/幸福很難
……
當冬夜漸暖/當青春也都煙消雲散
當美麗的故事都有遺憾/那只是習慣把愛當作喜歡
重要的是/我們如何愛過那一段
凌菲很有自信,因為很多人都說她的聲音很干淨很獨特,不輸孫燕姿。
江哲也給她一個贊賞的眼神,怪不得這女人能迅速走紅,也是有幾分實力的。
再看何培霖,似乎也听得愣了神。
凌菲笑意滿滿的自以為打動了他,男人嘛,要不貪女人的美色,要不戀女人的才情,當然更好的是才色兼收了。
可何培霖不是別人,尤其是今天他的心情低到一個極點,凌菲再靠上來時便被他冷冷一喝︰「我都叫你滾了,你听不懂人話是不是?」
他的聲音很大,嚇得凌菲往後退了一下,正好有個女孩在倒酒,正正把酒倒到了她的裙子上。
這是剛到手的香奈兒春季新款,要好幾萬的,凌菲遷怒似的揚起手就要扇上去,被何培霖用力地抓住。
「還想混的就馬上消失。」顯然何培霖動怒了。
江哲馬上給凌菲使了眼色,她再有不甘,也不敢冒這個險,只能狼狽地沖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女孩子臉色蒼白,一直在說對不起和謝謝,又把桌上地上都擦得干干淨淨。
何培霖靜靜地看她這樣,仿佛是透過她在看別人。
想起那個為了賺錢任他使喚的岑西。
也想起了,他的熙子,當時她是不是也是被人這樣欺負的?
他腦袋靠著軟墊,把手搭在額頭上,不敢再想下去。
趙正洋和羅華也把女人打發走了,面面相覷,又給江哲努了努嘴,江哲硬著頭皮問︰「剛才電話里就覺得你不對勁,到底又怎麼了?」
按他說,能把他弄得半死不活的除了梁熙還有誰?再加上現在知道了那些事,不悔死才怪。
不過這話他可不能說出口。
何培霖只是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兒又問︰「老方什麼時候過來?我明天一早有個會議,待會兒就走了。」
羅華馬上說︰「我打電話問問。」
「不用打了,老子來了!」方爍然興沖沖地殺進來,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
趙正洋拍拍他的肩膀︰「臭小子,咋這麼高興呢?方叔同意你和林俏離婚了?」
他和林俏三天兩頭吵架鬧離婚,大家都見怪不怪了,也總是這麼調侃他的。
方爍然瞪了他一眼︰「我呸,狗嘴吐不出象牙,咱倆好著呢!」轉頭又給大伙兒顯擺,「你們,趕緊的存好錢給我兒子封大紅包啊!」
「你兒子?」江哲挑起眉。
「林俏有了唄!」方爍然越說越興奮,「老子剛伺候她睡覺才得空溜出來,來,趕緊給我滿一杯,渴死我了。」
江哲見何培霖臉色一沉,想起他那些事,心里暗叫不好,馬上說︰「就為這點兒事你就把咱們都叫出來啊?真沒勁,懶得理你,咱們可回了啊。」說完又扯了下方爍然,希望他夠機靈。
偏偏方爍然不滿意,還一咕嚕地直說下去︰「什麼叫這點兒事?你們誰又我能耐?我可是咱們哥兒幾個最早當爹的噯!」
何培霖忽的站起來︰「我先走了!」剛走了幾步,又說,「恭喜!」
方爍然還沒回神,傻傻地問︰「霖子今晚怎麼了?誰惹他了?」
其他三人冷哼,不約而同地喊︰「你!」
「我怎麼了?」
趙正洋睨著她︰「都提醒你了你還往霖子傷口上撒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剛跟梁熙掰了,還有他們孩子的事,這不是把自己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麼?」
方爍然馬上蔫了,拍拍自己的額頭︰「我今天陪林俏去檢查,有了結果我們就光顧著高興了,居然把這事忘了……」
江哲嘆了口氣︰「要是霖子他也能把這事忘了就好了。」
大家都沉默了。
時間並不能治療所有的傷口。
有些痛,是記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