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宮廷秘史.
鮑杰樺,字立群,江浙會稽縣人士,自幼便有神童之稱,成年後更是風度翩翩,面貌俊美,更勝女子,頗為引人矚目。才華頗佳,其博聞強記、畫歌賦,即使在楚朝文壇中亦小有名氣。
三年前年僅十七歲之時,便已是考取了進士功名,位列二甲十七名,亦曾在京城之中造成小小的轟動。
科舉之後,吏部看重其才華,也是有意培養,任其為上元城主簿,官居從八品。
而鮑杰樺到任之後,在職期間亦多有作為,思維敏銳、做事干練、為人謙和,又善于揣摩上官心思,一向多受歷任上元城太守看重。
自蕭漠來到上元城抵御蠻夷之後,這鮑杰樺雖身處後方未參與戰事,但在搜集錢糧器具民力、安撫民心安定秩序等方面,也頗多功勞,助上元城太守劉行之良多。
事實上,蕭漠這次呈現給楚靈帝的請功折子中,「鮑杰樺」的名字,亦位列文官第二十一位,以其功勛,升官之日,指日可待,考慮到他的年齡,說其前途不可限量也不為過。
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年來,蕭漠和張衍聖這二人的名氣實在太大、也太過耀眼惹人注目的話,像鮑杰樺這般才俊,早已被各大勢力留意。
可惜,人無完人,這般才俊,雖有才干,但亦有讓人詬病的地方,而且頗為不少。
最為惹人注目的,就是他為官期間雖然辦了不少實事,但手腳一向不干淨,雁過拔毛、順手牽羊之事,這些年來做過不少。上元城的官場民間,對此也多有風傳。
雖然無人能抓住實證,但這鮑杰樺性喜享受,作風奢侈,以他祖傳的那點家產和為官的那點俸祿,是絕對不夠用的。
當然,對為官者而言,這算不上什麼大事,正所謂千里為官只為財,為官者收點回扣、挪用一下錢糧,以補貼自己私下所需,也就是官場慣例,見怪不怪,只要不要太過明目張膽或者數額太大,所有人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除非是失勢了牆倒眾人推,否則也不會有人拿這事來為難。
但這鮑杰樺錯就錯在他的才干在上元城中過于出類拔萃,為人處事又太過圓滑。
正因為其才干出類拔萃,遠同儕,所以他就算再如何為人圓滑,也免不了被小人所妒,關于他的那些風言風語,雖然大都是事實,但如今竟然人盡皆知,恐怕正是這那些妒恨者所傳。
也正因為他為人處事頗為圓滑,所以他雖然在官場上左右逢源,讓每位上官都對他頗有好感,但卻絕不會輕易投靠任何一位,所以平日里雖然如魚得水,但一旦遇到事情,大家忙著自顧,他這樣的孤家寡人就爺爺不疼女乃女乃不愛了。
否則,以這鮑宏杰的才干,又怎會在上元城主簿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三年毫無動靜?無他爾,無非就是歷年來吏部評測時,這位人人討喜的鮑宏杰,卻被上元城的所有勢力一同排擠了。
房間中,三兒已經退下,只剩下太子田原,靠坐的窗前,映著明月,默默的思索著剛才三兒所匯報的一切。
從三兒所匯報的情報來看,這個鮑杰樺亦算得上是一個難得的人才,收入門下,也算是一件好事,但以田原太子之尊,這般小事根本用不著他特意考慮,鮑杰樺再是如何人才難得,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從八品的芝麻官罷了,想要招入門下,隨便找個親信去招呼一聲,就已是十拿九穩。
只是,這個相貌俊美宛若女子的鮑杰樺,實在是太像一個人了。讓田原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那仿若被謫仙子般的身影。
……
「銀妃……銀妃……」
往事不堪回,靜靜流淌,總是讓心緒變得低落敏感卻猶不知覺。
銀妃,顧名思義,她是楚靈帝的妃子。
亦是田原的初戀情人。
那時,田原是意氣風的皇太子,而她,則是一個才入宮不久、就已經被楚靈帝遺忘的妃子。
一個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一個是顧影自憐的少女。
從一開始,兩個人的身份就注定了結局。
但世事就是如此樂于玩弄世人,即使身為太子也不例外。
一次偶然的相遇,彼時尚不知情為何物的田原,竟是被那銀妃深深吸引,那種思緒百結我見猶憐的氣質,是田原從未見過的。
一個有意相近,一個寂寞孤憐,相交之下,兩人心中竟是都留下了對方的影子。
那段時間,田原開始以覲見父皇母後的名義,頻繁的出入宮廷,借機與銀妃相見,雖然止于禮、守于節,但只是偷偷的說上幾句話、暗暗的眼神相匯,但已是讓兩人心底變得莫名歡喜,心中對方的影子,再也揮之不去。
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段禁忌的感情,不受世人所容。
可惜,初戀讓人難忘,禁忌的感情更是刻骨銘心,仿佛罌粟般的誘惑,讓人不能自拔。
那時田原雖然已是太子,但年紀尚幼,無甚心機也無甚勢力,卻貿然與銀妃私會,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但他的所作所為,又哪里能瞞得住楚靈帝?
不久之後,楚靈帝就召見了田原,稱銀妃不淑,結交外臣,干預政務,有違祖宗法制,已賜下白綾令其自盡了。
田原永遠無法忘記那時楚靈帝看向自己時的眼神,充滿了警告的味道。
雖然並沒有明說,但楚靈帝賜給田原的那十七卷《春秋繁露》(注一),就已是表明了他的態度和意思。
(注一︰《春秋繁露》,董仲舒所著,在其中對孔子所提出的「三綱五常」制度進行完善。如今雖然少有人提及,當在古時卻是必讀籍。)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田原也是一身冷汗,幸好那時性子單純,感情亦是純淨,雖然與銀妃彼此有心,卻從未進行男女之事,否則那時就不是簡簡單單的賜銀妃自盡就可以了事了。恐怕自己的太子之位,也會不保。
時至今日,二十年的時光一晃而過,田原已是年近四十,自三十三歲時被楚靈帝允許開府建衙以來,田原漸漸有了權力、有了政務,亦有了妻妾,但總有某些時候,那銀妃的身影會不期然間闖入田原的思緒之中,然後又是一晚徹夜難眠,
純淨,禁忌,愧疚。
或許楚靈帝早已經忘記那名被自己賜死的妃子,但田原知道,自己這一輩子怕都是忘不了了。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對那鮑杰樺如此在意。
這個鮑杰樺雖為男子,但眉目之間,實在太像銀妃了。
再聯想銀妃二十年前被賜死,而這鮑杰樺如今又正好二十歲……
難道,轉世投胎之說,竟是真的?
「只是,銀妃,你為何會投胎為一男子?」
就在太子田原想著鮑杰樺的事情時,鮑杰樺也在太子的臨時府邸門前,徘徊猶豫。
他不知道田原貴為太子,為何在今日見到他的時候,竟會如此失態,但他能察覺出,太子看向他的眼光,並沒有惡意。
對鮑杰樺而言,不管其間究竟有著怎樣的緣故,自己總算是在太子殿下心中留下了印象。
所以他來到了太子府前,想要進一步加深這般印象。
是的,鮑杰樺想要投靠于太子門下。
鮑杰樺在上元城為官時,即左右逢源又中立不倚,並不是因為他不想投靠于某位上官門下,而是這鮑杰樺的野心頗大,很清楚身在官場,一旦投靠于某方派系,就再難月兌離干系,你所在派系的興衰成敗,決定著你的興衰成敗。
當然,一旦投靠了某方勢力,好處也是極大的,至少遇事時多有援點時也多有捷徑。
所以,鮑杰樺並不是不想加入官場派系,而是他只想加入勢力最大或者最有前途的派系。
上元城的諸文武大員,在京城中雖然多有靠山,甚至出自張謙王翰這般權臣門下的也有不少——當然,蠻夷入侵的消息傳來後,他們大都找理由跑路了——但這些人的才干胸懷大都讓鮑杰樺看不上眼,而且與他真正想投靠的張謙王翰這一層次的權臣,中間隔著好幾層。
所以,時至今日,鮑杰樺依然無幫無派,孤家寡人。
年前,蠻夷入侵,鮑杰樺也如其他官員一般,想要找個理由逃離職守,避開這戰亂之地,可惜沒有靠山後台,開不出批條,無奈之下,只能心驚膽戰的繼續呆在上元城,但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一旦蠻夷靠近上元城,他就馬上不辭而別,掛冠而去,逃離這生死之地。
與性命相比,其他的也顧不得了。
而後,蕭漠來到上元城,諸般整頓,鮑杰樺卻想逃也逃不了了,只能認命,並用心的為蕭漠處理城中諸般事務,讓蕭漠在無後顧之憂的情況下應戰蠻夷,這樣他自己活命的機會也大些。
在那段時間里,劉行之面對蠻夷逼近,已是完全慌了神,而他的職責,事實上大半都由鮑杰樺在代為執行。
待戰事結束,鮑杰樺知道蕭漠已是前途不可限量,日後直入中樞、稱宰為相已是必然,正是他理想的靠山後台,有心投靠,但身份低微、苦無門路不說,那時蕭漠又有無數事務需要處理,又哪有功夫見他?
結果,鮑杰樺百般求見蕭漠不成,反而讓正忙著獻媚于蕭漠的劉行之得知,以為鮑杰樺想要分己功勛,大為不喜,其後諸般排擠自是不提。
其實,以鮑杰樺在上元城一戰中所立下的諸般功勞苦勞,在蕭漠的請功折子里,文官之中,他絕對能排入前五之列。
可惜,鮑杰樺平日里中立不倚的弊端再次顯現了,待戰後論功行賞之時,他的名字雖然上個請功折子,但只排在第二十一位。
很顯然,他的功勞,被劉行之暗中竊取了。
事實上,那時的蕭漠忙于戰事和談判,根本無暇顧及後方,至始至終,都不知道鮑杰樺的存在。
而請功折子里的名字,也大都是和張衍聖、八賢王商議妥協所得,其中蕭漠所推薦的官員,因為蕭漠本身無甚根基的緣故,又大都是出自劉行之的推薦。
鮑杰樺不是劉行之門下之人,又在不知覺間得罪了劉行之,自然會受到排擠,能名列其中,已是運氣了。
時至今日,蕭漠已然回京,直接投靠自是無望,而鮑杰樺得知了自己功勞被竊取之後,憤怒無奈之余,卻又愈加的不安了。
卻是因為,他現,在蕭漠離去之後,上元城原先的諸般派系,竟然在劉行之等大員的刻意為之下,開始慢慢的整合于一體。
鮑杰樺知道,經過戰事之後,整個上元城的文武官員,如今皆已算是蕭漠的人了,原先的諸般派系,相爭相斗,自是不再需要,整合于一體,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但讓鮑杰樺恐慌的是,這次整合行動,竟然沒有他的事。
也就是說,以前他雖然不加派系,但還可以左右逢源,但如今整個上元城皆出自于蕭漠門下之時,自己再不入加入,就和整個上元城文武格格不入,受排擠也活該了。
可惜,在不知覺間得罪了劉行之,想再加入,也就難了。
而就在劉行之即無奈又恐慌的時候,太子田原出現了。
讓鮑杰樺驚喜的是,這位太子竟然對他頗為在意。
鮑杰樺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一條比投靠于蕭漠更光亮的前景出現在自己面前,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了。
所以,鮑杰樺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太子的臨時府邸之前,想要拜見太子,以圖投靠。
可惜,鮑杰樺如今尚只是一個區區從八品官員,又哪里能隨意拜見太子?
連門房這一關都沒過去,鮑杰樺就被趕了出來。而太子御下頗嚴,鮑杰樺雖然想使銀子讓門衛通融,門衛不僅根本不敢收,反而對鮑杰樺愈加的不客氣了。
「哎難道我鮑杰樺的官運當真如此不濟嗎?」
在太子臨時府邸門前徘徊良久之後,鮑杰樺嘆息一聲,有些心灰意冷,喃喃自語。
看到太子府的侍衛們看向自己的眼光愈加的不善,鮑杰樺知道,自己在這里呆的太久了。再賴下去,恐怕沒有好結果。
無奈的搖了搖頭,鮑杰樺就準備離去。
然而,就在這時,太子臨時府邸前,突然有輕微喧嘩聲響起。
鮑杰樺轉頭一看,卻是一名太子府侍衛出現在門前,年紀雖輕,但其他太子府的侍衛隨從們卻對他頗為尊敬,紛紛躬身問好。而這名侍衛顯然習慣了這般,並不在意,只是輕聲對一眾侍衛隨從們叮囑些什麼。
看到這一幕,鮑杰樺心中再次燃起希望,舉步就要向那太子府侍衛走去。
誰知,那名太子府侍衛看到他之後也是一愣,竟也向鮑杰樺走來。
「這位大人是上元城主簿鮑杰樺鮑大人?」
鮑杰樺還未開口,這名侍衛已是搶先問道,語氣間竟是頗為客氣。
鮑杰樺不由受寵若驚,連忙應聲道︰「正是下官,沒想到上使竟然還知道下官的官職姓名,下官真是受寵若驚啊,不知上使您如何稱呼?」
那名侍衛笑著搖了搖頭︰「我叫劉善昆,家里排行老三,朋友們都叫我劉三兒,你也叫我劉三兒就行。」
語氣間愈加親近了,而鮑杰樺對這般親近卻愈加的模不著頭腦了。
剛準備說些什麼,那劉三兒已是再次問道︰「你是來求見太子殿下的?」
見鮑杰樺應是,剛準備說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劉三兒已是點頭道︰「好,我給你通報一聲,看太子想不想見你,你在這兒等著。」
說著,劉三兒已是轉身離去,卻是讓沒想到劉三兒會如此好說話的鮑杰樺愣在了原地。
「難道,這個劉三兒竟是我命中的貴人不成?」
鮑杰樺不由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