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一過,竇阿蔻收拾東西準備回清墉城了。
竇進財本來打算年關一過,給竇阿蔻找個婆家就嫁過去。不過因為出了徐離忍這回事,他嫁女的心就淡了,再者竇阿蔻年歲也尚小,再等個一兩年也不是問題,所以大手一揮,爽快地放她出了門。
竇阿蔻挎了一個小小圓圓的包袱,和竇府門口兩只石獅子告別︰「阿瓜,阿金,我走了。」
徐離忍這回能做到熟視無睹了,他不耐煩地晃了晃手里的包袱︰「還走不走?」
「走了走了!」竇阿蔻連忙跳過來,她朝竇進財和幾個姨娘揮手︰「爹,姨娘,我走了!」
然後高興地挨到傅九辛身邊去︰「先生,我們走吧。」
徐離忍感覺到這些天來竇阿蔻對他明顯的疏離,挑了挑眉。這樣下去可不好,竇阿蔻是他計劃里重要的一步棋,他擔心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竇阿蔻沒有注意到徐離的陰鷙,她挨在傅九辛身邊,興高采烈地說著小時候的趣事。倒不是她開始討厭徐離忍,而是她那個晚上在祠堂里答應過先生,不再和徐離太過接近,而且她也怕先生因為她的事又再跪祠堂,所以不再整天纏著徐離忍了。
他們在傍晚到達了清墉城。
清墉城的千階石梯上有不少人在攀爬。他們都是年後從家中趕來歸城的。
竇阿蔻過年的時候吃得太多,胖了一圈,她爬到一半,爬不動了。
徐離忍和傅九辛停下來等她。徐離忍譏諷她︰「胖竇芽菜,我一早說過你太胖了,你看別人,在我們後面的都超過我們了。」
竇阿蔻羨慕地看著剛才還走在他們後面的一個粉衣少女輕盈地掠過石階,訥訥道︰「我還有力氣的,我們走吧。」
她重新站起來爬石階,抬頭看傅九辛︰「先生,你走在前面。」
傅九辛往前邁了一階石梯,忽然感到身後一重,回頭一看,竇阿蔻牽著他的衣角,借著他的力爬階梯,不好意思地沖他傻笑。
牽著傅九辛的衣角沒爬幾步,竇阿蔻又爬不動了。她一坐在台階上喘氣,斷續道︰「先、先生,你拉我好不好……」
「小姐,儀容。」傅九辛平淡地提醒她。
竇阿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勉強維持一個站姿︰「先生,我真的爬不動了。」
才爬到一半哪。竇阿蔻一看前面綿延無止盡的石梯,就覺得一陣頭暈。
傅九辛看了看遠處只露出一個角的高聳入雲的清墉城山門,再回頭看竇阿蔻︰「小姐,自己爬。」
徐離忍撇了撇嘴角︰「行了,竇芽菜,你先生不幫你,我幫你好了。不然等你爬上去,夜宵都沒得吃了。」
他朝竇阿蔻伸出一只手。
竇阿蔻看看傅九辛,先生面無表情;她再看看徐離忍,徐離很不耐煩。
竇阿蔻內心在掙扎,如果搭上了徐離那只手,先生肯定又要生氣了。
可是如果不搭上,她又實在是走不動了……
天人交戰的竇阿蔻表情很糾結。
她看看徐離忍伸出的手,又看看先生,再看看面前延綿不絕的階梯……
「過來。」忽然先生開口了。
竇阿蔻循聲望去,見傅九辛蹲下了身子︰「我背你。」
「哦呀!先生!你真是好人!」竇阿蔻高興地叫道,毫不猶豫地立刻奔向傅九辛。
——先生的背比徐離的手誘惑大多了。
徐離忍譏諷地一勾嘴角,收回了手。
竇阿蔻跑到傅九辛面前,七手八腳地纏了上去,覺得不夠穩當,把又往上頭挪了挪。
「好了?我起來了。」傅九辛馱著她,穩穩地站起來。
啊!竇阿蔻在心里快樂地大叫,先生的背好寬闊,先生走路的步伐也很穩重,趴在上面既溫暖又舒適。她把頭往傅九辛背上一靠,隨著傅九辛走路的節奏,居然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傅九辛很不好受。
以他的功底,背一個人上階梯並不是什麼難事。可他背的是竇阿蔻。那個小時候就跟在他後頭的小蘿卜頭,在這些年悄無聲息的歲月里,偷了時光的秘密,長成了一個少女。
她柔軟而馥郁的身子就貼在自己背上,似乎還能感受到她胸前的賁張豐滿,她的腦袋垂在自己頸側,時不時有溫熱的氣息噴上肌膚,大概是因為同一個姿勢睡久了,她無意識地偏了偏頭,嘴唇「唰」的一下拂過傅九辛的頸後。
先生差點兒滾到階梯下,他暗自凝神靜心,調理紊亂的氣息,好一會兒才覺得開始平靜下來。
他心如止水地背著竇阿蔻,步履也開始快起來。在最後一絲日光消失在清墉城山頭的時候,走上了山門。
他偏了偏頭︰「小姐,到了。」
「啊?」竇阿蔻迷迷糊糊地自傅九辛背上滑下,吸了口口水,睜眼一瞧,面前站著來接他們的顧懷璧和唐尋真。
唐尋真嘖嘖搖頭︰「阿蔻,我在這里從上午等你到下午,你倒好,吃著先生的豆腐,揩著先生的油,這小日子過得可舒坦。阿蔻啊,是不是覺得這千階石梯還太短了些?」
唐尋真一張嘴損起人來,能讓死人都羞得活過來跑走。偏偏顧懷璧也煽風點火︰「小師妹,我看,咱清墉城要辦喜事了?」
「沒、沒!你們別胡說!」竇阿蔻急得跺腳,這種話讓先生听見,先生肯定會生氣的!先生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竇阿蔻連先生的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敢染指!
她偷偷看傅九辛,先生卻沒什麼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
顧懷璧看看傅九辛,又看看竇阿蔻,哈哈一笑,勾著傅九辛的脖子一路走一路說︰「傅兄,來,等你好半天了。我從西烈堡里帶了些酒,是五年前我埋在我院子里梨花樹下的陳釀,還沒開封,等著你一起喝呢。」
他走遠了,等看不到竇阿蔻他們了,才湊近腦袋賊兮兮地問︰「傅兄,怎麼?小師妹被你拿下了?」
傅九辛不置可否,勾了勾唇角︰「還沒。我等她自己開竅。」
顧懷璧大驚小怪地嚷嚷︰「等她自己開竅?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呀!」
「不是還有個徐離忍麼。」
「你是說……先讓竇阿蔻在徐離忍那里知道什麼是愛,怎麼愛人?別開玩笑了,萬一她真的陷進去了你要怎麼辦?」
「不會。」傅九辛淡淡地說了兩個字,率先走開了。
顧懷璧愣在原地,看到清墉城山門處有一枝紅梅爬出了牆,在牆外開得正盛。清墉城一個伙夫拿了斧頭,唰唰幾下干淨利落地砍下了出牆的那些枝節,拿去當柴火燒了。
顧懷璧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寒顫,小跑著跟在傅九辛後頭追過去了。
這邊唐尋真拽著竇阿蔻的手嚷嚷︰「走了走了,我有一堆話要和你說呢!」
竇阿蔻身不由己地被她拖著走,總覺得似乎忘了什麼。
她一回頭,看到默默站著從頭到尾被忽略的徐離忍,才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麼。
從傅九辛背她上階梯,到她和師兄師姐熱鬧的寒暄問候,似乎大家都忘了徐離忍,沒有人理他,也沒有人注意他。他站在一邊,不知道會有多難受。
竇阿蔻心里很內疚,她叫︰「徐離,我……」
徐離忍卻像沒听到似的,自顧自走了。
唐尋真草草看了一眼徐離忍,拖著竇阿蔻走得更快︰「哎呀走了走了,我帶了家里的如意糕,我們一起吃。」
晚上,唐尋真又賴在竇阿蔻這里,說了很多話。她說現在那個司幽古國寶藏的事情,越來越多人知道了。好像是江湖上有人故意放出這個消息似的,西烈堡、江南厲家等幾個大門派一合計,打算三月初在西烈堡開一個武林大會,商議此事。
她又問︰「阿蔻你去嗎?我是要去的。就當見見世面,到時候,武林各門各派都要去,水路的十二排,暗殺的七殺連環塢,擅機竅的公孫墨家……哇,想想就覺得很興奮。」
竇阿蔻听得雲里霧里︰「很好玩嗎?」
「當然啊!到時候清墉城肯定也要派人去的,阿蔻,我們一起去,怎麼樣?」
唐尋真說得興奮起來,指手畫腳眉飛色舞,很快就累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竇阿蔻趁著她熟睡,偷偷地爬起來,溜出門外。
她心里很內疚,是她把徐離忍帶下清墉城帶回家的,可現在她又不理他,到頭來徐離忍還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她就像一個丟了雞崽的老母雞一樣,太不好了。
竇阿蔻溜到徐離忍的住處去,屋里只有昏黃的一盞燈。窗紙上映出徐離忍的影子,正佝僂著背痛苦地嗆著,竇阿蔻嚇了一跳,連忙沖進去,徐離忍果然又發病了。
他伏在椅背上,一手掐住自己的咽喉,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大冷的天里,他居然出了一身汗。
竇阿蔻擔憂地看著他︰「徐離,那些人參補品吃下去,一點用都沒有嗎?」
徐離忍咬牙捱過這次痛楚,吃力地坐在椅子上︰「竇芽菜,你真笨。一早和你說過了,我這病是很小的時候被人下了一種毒,剛開始的時候不大發病,年齡越大,發病次數就越多,到我三十歲的時候,就會毒發而亡。」
竇阿蔻很難受,她雖然從前就听徐離忍說起過,可再次听到,還是覺得徐離很可憐。
「沒有什麼辦法能治嗎?」
「也許有吧,反正我不知道。」徐離忍無所謂地說完,看著竇阿蔻,忽然眉梢一挑︰「竇芽菜,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你還不承認你喜歡我?」
竇阿蔻很茫然︰「喜歡你?」
上次徐離忍抱她的時候也說過,但她那時沒有放到心里去,現在听徐離忍再一次提起,覺得很惶惑。
「是啊。你看我發病會難受,喜歡和我說話,跟我在一起很開心,這樣就算喜歡了。」
「喔。」竇阿蔻有點恍然大悟,「那我也喜歡先生。」
徐離忍涼涼地笑起來︰「那種喜歡和這種喜歡不一樣。」
竇阿蔻更糊涂了。
徐離忍放低了聲音,悄聲道︰「喜歡我,就要听我的,我讓你干什麼,你就干什麼。知道嗎,胖竇芽菜?」
我要讓你助我一臂之力,榮登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