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竇阿蔻起了個大早,酒肉散人說要教她新招數。
酒肉散人單腿立在舞象台的梅花樁上,白衣和白胡子一同在風里飄。
竇阿蔻崇敬地看著他︰「師父真是仙風道骨。」
酒肉散人一回頭,咧了一張嘴笑︰「徒兒,給為師的帶拜年禮了沒?」
竇阿蔻彎子,吃力地搬了一個大物件過來︰「有的呀。師父,你看,這是我們家新培育的長壽梅盆栽,修剪整育成了喜鵲登梅的形狀,師父你喜不喜歡?連宮里都還沒有的呢。」
酒肉散人看著那翠綠的半人高的梅樹,尷尬地笑了幾聲,他是酒肉散人,是一個俗人,愛吃肉,愛喝酒,不愛盆栽。
跟著竇阿蔻來的傅九辛拎了一串酒葫蘆︰「喏,新釀的蕎麥燒。配風干的黃牛肉吃,味道極好。」
酒肉散人眼楮亮了亮,自梅花樁上飄下來,心想還是傅九辛這個徒兒有眼色。他拔開葫蘆塞子就往嘴里倒,半瓶下去,愜意地長嘆一聲,豪氣干雲道︰「阿蔻,來,趁著酒意,老夫把這招斬峰十二式教給你,配合你從前學的游雲驚鴻,自保綽綽有余了!徒兒,看著!」
他踩著最後一個字眼兒騰空而起,翩然落到竇阿蔻身邊,輕巧地解下她的佩刀,刀光起落間,拉開架勢大開大合。
斬峰十二式的招式簡單利落,看似全身皆是空門破綻,但其招式凌厲霸道,排山倒海壓下來的氣勢有睥睨天下之感,旁人被這氣勢死死壓住,連氣都喘不過來。
竇阿蔻直覺刀風直撲門面,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只見酒肉散人已騰至半空,吐納聲息︰「斬!」這一喊聲如洪鐘,氣勢震天,竇阿蔻只見他雙手擎刀,眼花落錯下,一根梅花樁被他自上而下當當中剖開,應聲劈成兩半。
竇阿蔻看傻了。那一砍一劈一斬,像九天落下的銀河一樣,飛流直下,破空山海,她被震住了。
酒肉散人打了一個酒嗝︰「徒兒,記住沒?記住好好練。」
竇阿蔻鄭重地點了點頭。
老頭子把刀還給竇阿蔻︰「徒兒,好好練啊。三月二十五在西烈堡舉行武林大會,商討司幽古國王朝積累遺留下來的寶藏之事,到時我們清墉城也要派人去。我們清墉城里,徒弟雖然多,但大都是別門別派習武的,不是本家人。到時真要派人去,還真派不出幾個。你可要給為師長臉爭氣啊。」
竇阿蔻覺得有些郁悶。她原來以為唐尋真說的什麼古國、寶藏,就是她們倆之間的悄悄話,或者是唐尋真自己的夢想,沒想到江湖上卻早已鬧得沸沸揚揚,自己也逃不開去。
她想,她的宏願很簡單,就只是吞白米飯,吃紅燒肉,抱美郎君嘛。
酒肉散人看出她的不樂意,連騙帶哄︰「徒兒,那古國寶藏里的寶貝可不只是金銀財寶呵。據說有不少失傳的武功秘籍,五十年前,司幽國國主擅劍,一把楚蝕劍挑了整個中原武林,只可惜啊,司幽國地處西域,戈壁灘中流沙無數,一次大風暴,把整個毫輝城都埋在了地下,司幽國也就漸漸沒落了。那把楚蝕劍和劍譜,都跟著毫輝城湮沒在流沙中。」
酒肉散人說得惋惜無比,竇阿蔻卻沒什麼感覺。她看著酒肉散人︰「那把劍這麼厲害麼?我看先生的劍也挺好的啊。」再說關鍵不是劍,而是使劍的人啊。
酒肉散人頓足︰「嗐,除了秘籍,還有別的哪。听聞毫輝城城主擅醫術,著有一本千金良方,記載了種種絕癥的起死回生之術。這消息一傳出去,江湖百草經丁家第一個就坐不住了,這次武林大會,我看他們一定也會去。」
竇阿蔻心里一動,絕癥藥方?如果……如果這個藥方可以治徐離忍從小被下的毒呢?
她不說話了,在心里默默地思量。
酒肉散人又指點了竇阿蔻幾招,勉強耐住性子看她練了兩次,就抱著一串酒葫蘆樂顛顛走了。
竇阿蔻問傅九辛︰「先生,這個寶藏……怎麼說也是司幽國的啊。我們去探寶,會不會不好啊。先生,你說司幽國現在還有後人麼?」
「不知。」傅九辛淡淡地垂下眼,看著自己手中那一柄普普通通的劍。
竇阿蔻的生活陡然充實起來。
一來是傅九辛督促得勤快;二來是她想去司幽國探寶,前提是她首先要在清墉城二月底的弟子試煉中出關,然後才能去武林大會。
她練刀的時候,先生就在旁邊看著,偶爾會突然出手,他的劍總能精準地從竇阿蔻自認為嚴實的刀光中找出破綻刺進空門,然後在她身體前一寸停下。
唐尋真和顧懷璧有空的時候也會過來指點她。起先還是一個一個交手,後來便經常兩人一齊上。百蝶穿花的銀鞭、薄如蟬翼的秋水刃,銀鞭遠攻,利刃近身,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竇阿蔻剛開始的時候總是被逼得狼狽不堪,要靠傅九辛救場才能月兌身。後來漸漸地居然能過個幾招了。
顧懷璧點頭︰「小師妹功力大為精進。」
竇阿蔻很高興。
這一天她練完武,打算去找徐離忍說這個好消息。
走到不遠處,看見幾個清墉城新入門的弟子正圍著徐離忍調笑。
有人說他的臉蛋比女孩子還要漂亮,就要去扒他的衣裳看看是不是女扮男裝,徐離忍倒在地上,掙扎不過,表情很冷漠。
「你們!」竇阿蔻沖過去,「干什麼!」
幾個人一見她,知道她是酒肉散人的徒弟,和唐尋真顧懷璧交好,又有一個厲害的先生,惹不起,便一哄而散了。
竇阿蔻扶起徐離忍,給他拍衣裳上的灰塵︰「徐離,你痛不痛?」
徐離忍推開她,他討厭別人踫他。
竇阿蔻毫不在意︰「徐離,不如我教你武功吧。師父教我的游雲驚鴻、斬峰十二式,都很厲害的。」
徐離忍冷笑︰「就是你這幾日練的這招?真差。」
竇阿蔻臉一紅,她練刀的時候,有時候徐離忍也會來,合著她的節奏彈一曲,她練刀的笨拙,全數被他看進了眼里。
她撓頭︰「我還沒練熟嘛。再說,就算不熟,對付那些欺負你的人也足夠了。」
徐離忍不置可否︰「那來吧。」
竇阿蔻嚴肅起來,認真地講了斬峰十二式的招式要點,擺了幾個動作給徐離忍看,徐離忍按著招數練了沒幾招,忽然捂住胸口,皺起眉來。
竇阿蔻已經很熟悉了,她知道徐離忍又發病了。
她蹲在徐離忍面前,耐心地等待他緩過來。
徐離忍痛得差點兒把牙齒咬碎。這一次毒發的時間比上一次還長,間隔卻越來越短,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不行,他得盡快實施他的計劃了。哪怕他只能活到三十歲,他死前,也一定要把那個人拉下馬,陪著他黃泉路上走一遭。
他不耐煩地把刀丟還給竇阿蔻︰「我這樣快死的人,還練什麼刀!」
竇阿蔻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能說︰「徐離,你不要擔心。三月十五我就去西烈堡參加武林大會。到時候我去司幽國,找那個千金良方,說不定里面有治你這個毒的方子。再說,到時候百草經丁家也會去,丁家的醫術一向很好,我們可以先讓他們給你看看。」
徐離忍看著竇阿蔻,故意沖她勾魂地笑︰「竇芽菜挺乖的嘛。什麼事都會為我著想。這樣很好,喜歡我,就要替我辦事,听我的話。」
竇阿蔻總覺得他這話里有哪不對,卻又說不出是什麼不對。她悶悶地想,這真的是喜歡嗎。如果換做生病的是先生,說不定她現在就直接沖到司幽古國去了。
那麼,到底什麼是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