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里伸出一只手來。
車外的四個人齊齊往後退了一步,凝神看著車內,只待車內的人一有動作,便一齊攻上去。
那手卻只是將車簾勾了起來,再沒有別的動作,反而將車里人的面目毫無遮掩地暴露了出來。
竇阿蔻「咦」了一聲︰「丁姑娘?」
車里是自從武林大會後就再也沒見過的丁紫蘇,那會兒徐離忍讓她同竇阿蔻一起出席武林大會,她又使計讓陳伯把竇阿蔻捉去,後來竇阿蔻也再沒見過她。當初她那樣做,都是听了徐離忍的令;現在她出現在這個地方,十有也是為了徐離忍而來。
唐尋真他們都從竇阿蔻口中知道了她家破以後的事,心里明白丁紫蘇現在算是徐離忍的人,都提防地看著她。
從前也不是沒有江湖女俠嫁進宮中的例子,幾十年前,這樣的聯姻很是流行。後來到了顧懷璧父親那一代,他老人家劍魄琴心俠肝義膽,行事光明磊落,最見不得武林宮廷勾結行事,武林中人漸漸地也就遠離了廟堂。
現在丁紫蘇顯然是在替徐離忍辦事,唐尋真不由得有些看不起她。
半年的宮廷生活,將丁紫蘇改變了許多。
她從前在百草經丁家當二小姐,只是衣食無憂。進了宮後,才發現這天下有這般多奢華之物,她本就愛享受,于是生活上就窮奢極欲起來,連這回來司幽國,都纏著徐離忍要了一輛寬敞的馬車,還要了兩個宮女隨侍。
她坐在車中,眼楮瞥過風塵僕僕的竇阿蔻和唐尋真,對她們既感到可憐又忍不住嘲諷,她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染得鮮紅的尖長指甲,道︰「這回探寶,別的我不要。只是有一樣,那傳聞中可治百病解百毒的醫書,我是勢在必得。我也不瞞你們,我是為了我朝聖上找的,誰都別來和我搶,也搶不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管你西烈堡清墉城如何在江湖中權勢滔天,又如何比得過我朝聖上權傾天下。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你們自己心中有數。」
丁紫蘇說得是從容自在,心里卻很忐忑。她自從知道徐離忍是二皇子以後,便騙他她能醫好他的毒,只是缺了幾味藥材罷了,但事實上,她對這陳年舊毒卻是毫無頭緒。
越是信誓旦旦地騙過徐離忍,她心中的不安便越強烈。丁紫蘇心里清楚,徐離忍和她之間,有的只是心照不宣的交易,縱然有幾分真心幾分溫情,那也只是她自己,徐離忍卻是絲毫沒有的。她只有醫好了他的毒,徐離忍才會將後位賜給她,如若不然,她也只是他後宮中被遺忘的一個女人而已,漫無止境地等著他希望渺茫的臨幸與召見。
想到這里,丁紫蘇便覺得頭皮緊繃起來,她甩開那些繚繞在腦子里的凌亂想法,冷冷地再看了他們四個一眼,對宮女交代了一聲,車簾便重又合了起來,載著車上的人,轔轔駛遠了。
唐尋真憤怒地揮開馬車揚起的塵土,「呸」了一聲。
竇阿蔻納悶地看她︰「師姐,我本來就不要那個醫書的,我就想替阿辛找楚蝕劍。他之前的那把劍被厲三的槍折斷了,後來的劍都不怎麼好使,我只要那把劍。」
唐尋真罵她︰「傻子,你不要不代表別人不要!」
貪婪是人的本性,毫輝城底下那麼大一個誘惑擺在那里,別說是醫書了,怕是那些零碎的金銀都不會被放過,更別說那些秘籍與兵器。唐尋真現在都能想象到那時一團亂的情景。
她剛說完,忽然想到司幽國那些寶藏正兒八經的主人在這里都沒說話,哪輪得到她說,于是便戳了竇阿蔻一下,閉上嘴巴不再說話了。
他們在太陽落山後不久趕到了戈壁深處的最後一間客棧,一打听,里頭的房間早被其他先到的人訂滿了,連柴房都有人住了。
傅九辛一沉思,道︰「繼續趕路,毫輝城附近有座村子,去那兒住。」
顧懷璧忙不迭地點頭︰「听你的。」
傅九辛畢竟出生在這里,他既然說有,那肯定是有。
他們看了一眼愈發暗的天色,不再多說,繼續埋頭趕路。
此處離毫輝城的遺跡不遠,但也花了他們一個時辰才走到。唐尋真走得腰酸背痛,抱怨著要顧懷璧背她,兩人正膩歪著,忽然听到竇阿蔻的一聲驚呼︰「先生你看!」
他們一齊抬頭往遠處看去,遠處是一片蒼茫廣袤的荒漠,一輪明月正是當空,銀輝遍灑,連那些干枯的紅柳樹的枝椏上都涂了一層銀色,這一片銀沙當中,矗立出一座黑 的塔尖,那是被埋在沙下的整個毫輝城唯一露出的一座最高的建築物,但看那露在陸地上的塔尖,便不難想象底下那座城,曾經有多麼恢弘壯闊。
顧懷璧和唐尋真也被這自然景致所震撼,一時都靜默無聲。
傅九辛抬眼掃了一遍,腦中卻只有依稀的模糊印象。從湮沒毫輝城的那場災厄中逃出時,他還小,本就沒有什麼清晰的記憶,後來跟著傅母流浪輾轉于各個城鎮,更是將小時候的一些事忘得差不多了。
此次旅途,可說是他的尋根之旅,可根尋到了,那些思鄉懷舊的感觸卻不多。
他拉過還在興奮的竇阿蔻,道︰「你若要看,明天早起,我帶你來這里看日出。你沒見過大漠里的日出吧,那才是壯觀。現在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他們所站的地方是曾經毫輝城的城郊,有不少繁榮的村落,因為毫輝城的湮沒,漸漸的也沒落了,只有幾棟被遺棄的破舊民居矗立著。
他們挑了一棟較為完好的民居住了進去,兩層樓,五個空房,住他們四個綽綽有余了。因為天晚了,只得打了地鋪,勉強休息一夜。
這樣簡陋的環境,竇阿蔻卻絲毫不覺得苦,她在地鋪上打了幾個滾,便滾到傅九辛懷里去磨蹭。傅九辛模著她毛絨絨的發心,心里一塊地方微微柔軟地凹陷了下去,也只有他的妻,才不會被這世上森羅萬象搖蕩心神,而從始至終秉持她的稚善。
第二天,顧懷璧找著了自家幾個分堂主,讓他們派人來打掃收拾他們昨夜住的民居。因為不知道這次探寶會花多長時間,索性便添置了一些長期居住所需要的家什,四個人舒舒服服地住了下來。
後到的那些人看到他們的舉止,干脆競相效仿起來,佔了其他的幾座民居,很快整個空曠荒廢的村落便住滿了人,倒也是熱熱鬧鬧的,這期間為了搶房子,各派也起了一些糾紛,打了幾場架,傷了幾個人,怎一個亂字了得。
顧懷璧因為要幫父親安排這些人事,近日忙得連軸轉,唐尋真也跟著他四處走動,回來直朝竇阿蔻抱怨。
竇阿蔻奇怪地問她︰「那師姐你可以不去呀。」
「我要是不去,還不曉得顧懷璧會被誰勾去呢。阿蔻你不知道,十二排的三小姐也跟來了,這妞浪得很,又是一副好身材,我得盯緊點兒。「
竇阿蔻見過十二排的三小姐,身段確實不錯,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細腰,她本就胸脯豐滿,到了腰部,忽然又細下去,真是凹凸有致。她自己似乎也知道自己傲人之處,喜愛穿掐腰的衣裳,更襯得那腿優美修長。
唐尋真懊惱道︰「只恨他們有眼無珠,纏著顧懷璧做什麼,就該纏你家先生去。」
但是轉念一想,像竇阿蔻這樣的人,怕是越發對付不了那些狐狸精,唐尋真不甘地停住了嘴,心想,還是讓她們纏著顧懷璧吧,起碼她可比竇阿蔻有手段。
他們到了司幽國的時候,正是五月時節。連著幾場春雨下來,足下的沙石地浸足了水,踩在腳下沙沙的響,有些松軟起來。這五十年來,這一片本是極其荒涼的地貌有了些微的變化,長了不少胡楊與紅柳,這幾天儲足了水分,地里濕潤柔軟,眾人便趁著這時,各自扛了工具,叮叮當當地挖了起來。
這些挖地的粗活大都是各派門下新進的弟子干的。竇阿蔻和傅九辛倒沒了什麼事,只是日日去挖掘的地方看一看而已。
這一次,擅機竅的公孫墨家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墨家派了他們本家機竅之術最為出色的三少爺來。三少爺在毫輝城遺址勘測了好一會兒,最後敲中了塔尖附近的一塊平地,劃出了一條中軸線,讓眾人照著這線挖下去。
竇阿蔻離那些人站得遠遠的,仰頭問傅九辛︰「先生,你還記得毫輝城是什麼樣的嗎?他們這樣挖,能挖到皇宮嗎?」
傅九辛皺眉看著那邊的熱火朝天,良久搖頭︰「記不得了。」
他依稀只有印象,那座高塔是矗立在毫輝城城正中的,離毫輝城皇宮還是有些距離的,但是誰也不知道那傳聞中的寶藏是藏在毫輝城哪個地宮里的,至少他那時並沒有這樣的印象,也許是因為太小,還來不及知道這些皇族里的秘密吧。
這遺址沒埋了五十年,其上荒草大石密布,總要找個口子先挖下去的,他們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他正尋思著,忽然听到那邊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叫喊,眾人一陣騷動,間或傳來什麼「挖到了」的話。
傅九辛和竇阿蔻相視一眼︰「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