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新嫁人的妻子,第二日要早起為公婆敬茶,第三日上要由丈夫陪著回門歸寧,但因竇阿蔻和傅九辛的特殊情況,這些繁文縟節都被忽略了。
于是傅九辛便順理成章地成日與竇阿蔻廝纏在一處,有時兩人在床上胡攪蠻纏,一個下午便過去了。
唐尋真滿懷愁緒地瞅著竇阿蔻,搖頭嘆道︰「嘖嘖,阿蔻,你再這樣下去,萬一肚子里有了小娃兒,你還怎麼同我去闖江湖?」
竇阿蔻臉一紅,想到傅九辛幾日來的不知節制,也很郁卒。
她總覺得司幽國的事情不會就這麼過去,可每回對傅九辛說起來,最後結果都是半途而廢,兩人不知羞恥地滾到床上去。
她嘆了口氣,她很想去司幽國看一看,還想替傅九辛找到那把楚蝕劍。
這樣看似平靜但卻不踏實的生活近來終于有了轉變。
這一夜竇阿蔻照例被傅九辛折騰過了一遍,沉沉睡去,夜里卻忽然驚醒,她隨手一模,身邊的被褥空曠冰涼,傅九辛不在身邊。
竇阿蔻起身,摒氣凝神,悄悄走出院外。她到底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清涼如水的月光下,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不遠處兩個模糊的身影。
她在草叢後蹲下來,支楞著兩只耳朵听牆角。
那兩人,一人是傅九辛,一人的聲音,卻是蘇洛陽。
他們刻意放輕了聲音,竇阿蔻听不清楚,但幾個字眼還是零零落落地听進去了,無非還是礦藏,楚蝕劍,陳伯這一些詞。
竇阿蔻默默地蹲了半晌,在他倆對話還沒結束前,又偷偷溜回了房,只當沒這回事,裝睡。
第二夜,她就留了個心眼,果然,在三更之時,傅九辛又不見了。
連著幾夜,傅九辛都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有時候是與蘇洛陽接頭,有時是與其他的幾個少年們商量些什麼,竇阿蔻看在眼里,卻什麼也沒說。
夜里更深露重,傅九辛在院子里站了一刻鐘,衣衫上都是寒露。他悄悄回了房,擦去發上的露水,因為不願將寒氣帶給竇阿蔻,便打算在椅上將就一夜。
他正在月兌外衫,便听見身後的床吱嘎一響,竇阿蔻窸窸窣窣地自被子里鑽出來,喊他︰「先生,你上床睡吧。」
傅九辛一頓,轉頭看她︰「你都知道了。」
「嗯!」竇阿蔻顯得很歡欣,「我本來就想去司幽國的,這會兒剛好。先生,明天我們就和師姐師兄一起出發吧。」
傅九辛不做聲,算是默認了。
他曾想帶著竇阿蔻就此隱居在龍鳳鎮,當一對最最普通的夫妻,但世事總不盡人意,有些事情,也該是有個了斷了。
竇阿蔻哪里會知道傅九辛心里在盤算什麼,她想著前途未知的冒險之旅,兀自興奮起來。
天一亮,竇阿蔻迫不及待地爬了起來,同唐尋真去分享這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兩人一拍即合,立刻收拾起了行李,預備當日就出發。
傅九辛和顧懷璧相視一眼,彼此又錯開眼神,兩人心照不宣,知道這一行,他們就是站在對立面了。
因為怕竇進財和幾個姨娘擔心,傅九辛只說是和竇阿蔻出去玩兒,不出幾月就能回家,安撫了家中老人以後,四個人便一齊出門了。
時值西烈堡當日武林大會定下的半月之期已沒幾天了,越往西走,路上帶著武器的江湖人士就越多。
這一群人,表面上遵從西烈堡堡主的安排,各司其職各行其是,但其實私下卻各有盤算,計算著怎麼能佔到最大的便宜。人心叵測,有不少人在趕往司幽國的途中莫名暴斃而亡,大家都知道這是門派之間的紛爭,畢竟少一個門派去司幽國,就少一個瓜分寶藏的對手,于是只是心照不宣地繼續趕路,只是加強了對門下弟子的管理。
越往西走,越是荒涼。司幽國本就在煌朝以西的戈壁處,從前因為司幽國繁榮,與周邊各國也有過商貿交易,因此開闢了不少商路。商人們帶著商品,駝鈴鐺鐺,行走在大漠深處。但司幽國沒落後,這些商路也就漸漸渺無人跡,最終荒廢了。
竇阿蔻一行人行了半天的路,沿途所見皆是戈壁灘上在外的岩石,石縫里長著幾棵稀稀拉拉的胡楊,目力所及最遠處,是地平線上一輪血紅的太陽。
唐尋真將頭臉都裹在紗巾里,擋去這漫天的塵土,她趕了半天的路,早看厭了這枯燥的景色,又看了看前方漫無止境的道路,頓時有些氣餒,有氣無力道︰「還有多遠哪。」
竇阿蔻倒顯得興致勃勃,她除了紫微清都,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清墉城。現在能見到這沉雄斑斕蒼茫壯闊的大漠景色,覺得心胸都開闊了不少,也不曾覺得疲累,反過來安慰唐尋真道︰「師姐,你看這一路上來,武林中人越來越密集,我猜應該快到了。」
顧懷璧放慢了腳步,摟過唐尋真,讓她把身體大部分重量倚在他身上,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唇︰「傅兄,這兒你熟悉吧?下一個驛站快到了嗎?」
傅九辛正專注地盯著地上看,聞言頭也不抬道︰「二里之外,有個落腳的茶攤,過了茶攤,就是茫茫戈壁深處,司幽國境內了。」
顧懷璧問他︰「你在看什麼?」
傅九辛用腳尖點了點地︰「車轍。」
眾人一齊往地下看去,黃土路上,是兩道又深又寬的車轍,想來這車身應是十分豪華龐大。趕往這里的,都是江湖中漂的武林人,大都是輕裝上陣,或是腳力或是騎馬,誰會興師動眾,乘這樣的馬車來尋寶?
傅九辛抬頭看了看天色,道︰「不用管它。加緊趕路,天要黑了。」
竇阿蔻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這樣華麗的陣勢,她印象中只有那個騷包的徐離忍才會做,她不禁挨到傅九辛身邊去,喏喏地問他︰「先生,那把刀……徐離忍給我的刀,你放哪去了?」
萬一這回徐離忍也來了,她好還給他。
傅九辛面無表情︰「扔了。」
竇阿蔻被哽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能生著悶氣,一路生到了茶攤。
茶攤里滿滿當當的都是江湖中人,大口喝著茶,咂著嘴高談闊論,無非就是關于此次司幽國之行。顧懷璧壓低了斗笠,一行人悄悄落座,問店家要了四碗苦丁茶,打算先听听這些武林中人的消息。
他已經盡量低調,但還是被認了出來,認出他的那個女人驚喜叫道︰「西烈堡少堡主?」
她一叫,周圍本來嘈雜的聲音倏然靜了下來,十幾雙眼楮齊刷刷地盯牢了這一桌。顧懷璧很無奈,只得摘了斗笠,沖那人笑了笑。
眾人都知道此次探寶,是西烈堡堡主振臂一揮齊集武林豪杰,按理他早該到了司幽國先行部署,只是這少堡主卻在這個地方出現,身邊還跟著一言堂的大小姐和清墉城的門人,讓人不禁聯想到西烈堡是否另有打算,于是茶攤里一下子便是議論紛紛。
顧懷璧頭疼。他給在座其他三人使了個眼色,匆忙飲下碗中茶水,告了個罪,便率先離開茶攤,這才吁了口氣。
唐尋真老大不高興︰「你不是挺樂意麼?剛才那小妞兒——是十二排的三小姐吧,和你說話的時候,我瞧見你眼楮直盯著她的腰瞧。」
十二排是江湖各派中專司水上營生的門派,派中人人都習得一身好水性,從小就是在水里長大的。這三小姐大概是水中游久了,身段練得如同魚一樣柔軟妖嬈,又像是帶了霧氣的水妖,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唐尋真早不滿意顧懷璧遲遲不將他們的親事定下來,又討厭因為顧懷璧西烈堡少堡主的身份,各派各家的小姐們使著法兒接近他,現在只是將從前的積怨一股腦兒發泄出來,胡亂給顧懷璧定了個罪名。
顧懷璧覺得十分冤枉,他眼珠一轉,忽然詭異地笑起來,安慰唐尋真道︰「尋真,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傅兄的身份。如果他們知道傅兄是司幽國少主,肯定就都纏著他去了。想想看,只要拿下了他,就相當于拿下了整個司幽國的寶藏,這可比我西烈堡值錢多了,你說是吧,小師妹?」
他把戰火引到了傅九辛身上去,還問了竇阿蔻一句。
竇阿蔻「啊」了一聲,呆呆地思考顧懷璧話里的含義。
顧懷璧提醒她︰「司幽國的寶藏!」
「喔。」竇阿蔻點了點頭,「我只是要幫先生拿回楚蝕劍。」
至于其他的東西,秘籍也好財富也罷,她倒沒有什麼想頭。
顧懷璧討了個沒趣,只得模了模鼻子。他早該知道竇阿蔻的脾性,又有些羨慕起傅九辛能找到這樣的女子。
四人正各懷心思,忽然身後一陣車輪軋地的聲音,他們回頭一看,一輛馬車正緩緩駛來,車簾以金絲繡成,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制式。
竇阿蔻呀了一聲,扯著傅九辛的衣角︰「先生,剛才路上的車轍是不是就是這輛車的?」
方才路上的車轍印跡還十分新鮮,到了茶攤就斷了蹤跡。想來他們是把車停在了茶攤後頭,現在追了上來。
傅九辛定了定神,把竇阿蔻往身後一帶,提防著車里的人。
馬車自不遠處逐漸放慢速度,在他們前面停了下來,車簾緩緩掀開,里頭伸出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