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有愛三百兩 如意圓

作者 ︰ 墨銀

那是一個十分正常的早晨。竇阿蔻正常地起床,正常地吃下兩人份的早飯,正常地打了一個盹兒,一直到迎來了那頓不正常的中飯。

考慮到竇阿蔻懷孕後大增的食量,竇家飯桌上的菜色素來豐富,三葷三素一碗湯,杯盞碗碟地擺滿了一桌子。今天姨娘們準備了一道回鍋肉,一道梅菜扣肉,一道四喜鴨子,另備了醋溜土豆絲、聚三鮮及開水白菜,清淡可口解油膩,竇阿蔻幾乎是跟著這香味模進花廳的。

她扶著腰坐下,看著傅九辛給她布菜盛飯盛湯,食指大動垂涎三尺,可那道梅菜扣肉放到她面前的時候,惡心的感覺忽如其來地涌上了她的喉頭。

這害喜癥狀來得如此突兀,以至于竇阿蔻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咽了口口水,想把反胃的感覺壓下去,不想月復里一陣翻涌,那種惡心欲吐的感覺反而更加劇烈,她本能地捂住嘴,一手推開菜盤子,一邊跌跌撞撞站起來往外沖。

傅九辛反應極快,在竇阿蔻站起來的一剎那就過去扶住了她,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見竇阿蔻扶著一棵樹不斷干嘔,卻也沒什麼吐出來。

先生很惶恐,這又是一個他從未涉獵過的未知領域,這種緊張不同于他過去二十一年所踫到過的任何緊急情況,他這小半生顛沛流離,後來被竇進財收養,成年後又走南闖北替他收賬,踫到過種種離奇古怪光怪陸離的事情,甚至在毫輝城地下迷宮,他都沒有這樣緊張過。因為那時候雖然情況緊急,但他心里有底,知道該如何處理,但所謂關心則亂,事情一旦牽扯到竇阿蔻,傅九辛就覺得自己冷靜不了了,更何況是他所不熟悉的領域。

竇阿蔻干嘔了幾下,感覺胃里平順了一些,抬頭看看傅九辛皺的死緊的眉,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擔心。

這是她第一次有了害喜的癥狀,對于從小到大健健康康吃嘛嘛香的竇阿蔻來說,這確實是一種陌生的體驗。夏日正午的日頭非常毒辣,竇阿蔻雖然在樹蔭下,一會兒就出了汗,她覺得有些昏,胃里又剛鬧了那一場,于是就懶懶得不想動,她不動,傅九辛也不敢動,只是移動身子替她擋去那些漏下來的日光,直到三姨娘端著菜從廚房出來,這兩人才有了動作。

三姨娘端的是竇阿蔻的魚湯,每頓飯後必喝的,瞧見傅九辛和竇阿蔻的樣子有些奇怪,于是就朝他們走去︰「你們在這做什麼?日頭這麼大,阿蔻你該避避的……」

她一邊說一邊走近竇阿蔻,竇阿蔻剛開始還張了嘴要叫她,忽然聞到那魚湯散發出的味道,胃里一抽,又伏下去開始干嘔。

三姨娘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是害喜了。

她倒不緊張,還笑嘻嘻的,把魚湯遞給傅九辛讓他先進門,隨後去拍竇阿蔻的背︰「我們阿蔻可真是的,別人害喜,那都是剛懷上沒幾個月,到了後面就好了;你倒是反過來了,前面幾個月吃好喝好,我還以為你身體底子好呢,沒想到這會兒才有反應。」

竇阿蔻還沒說什麼,傅九辛已經緊張地問了︰「那該怎麼辦?」

三姨娘瞥了他一眼,這英明果斷的傅先生手里呆呆地拿著一碗魚湯,一臉的嚴肅認真。

她笑了笑︰「這害喜因人而異,有的人體質好有的人體質不好,所以沒什麼法子能治,一般到後來自己會好起來的。」她寬慰似的拍拍竇阿蔻的手,「阿蔻體質向來不錯,沒事兒的。」

傅九辛皺了皺眉,也沒說什麼,只是恨不能替竇阿蔻受這苦。

這樣一來,這一頓中飯竇阿蔻吃得極其慘淡。回鍋肉和四喜鴨子被撤了下去,只留了一些素菜,三姨娘考慮到竇阿蔻無肉不歡的嗜好,又想她懷著女圭女圭要營養,于是又給她煮了一碗白菜湯,放了幾個肉圓子進去。

可他們都沒想到,這才是開始。

竇阿蔻害喜的癥狀隨著氣溫的攀升而日漸嚴重。到後來,連一點兒油腥味都聞不得,一點點金屬或者別的刮擦聲都會令她牙酸,這倒還不是最要緊的,關鍵是,她的情緒也開始不穩,喜怒無常,波動得厲害。

在這炎熱的夏季里害喜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竇阿蔻覺得胸悶氣短又反胃,看什麼都不順眼,干什麼都很煩躁。到了飯點就更是一種折磨,她根本吃不下東西,吃什麼吐什麼,難為了幾個姨娘,絞盡腦汁變著法子地變幻菜式,卻怎麼也勾不起竇阿蔻的食欲。

竇阿蔻食欲不振,可肚子里的孩子卻要吃東西,她自己心里也知道,于是便只能忍住一陣陣翻涌而上的嘔吐感,捏著鼻子吃藥似的咽著那些補品,可一碗湯品,她最多只能吃下半碗,還有半碗全數又被吐了出來。

這樣強烈的反應讓三姨娘都措手不及,只得請了上一次那個老大夫來瞧,老大夫顯然是歷經風雨,只瞅了竇阿蔻一眼,就搖了搖頭︰「沒法子,我只能給她開些安胎寧神的方子,這害喜反應是正常現象,只能自己熬過去了。」

如此一來,竇阿蔻只能硬扛了。她前些日子被養得白白胖胖,這些天明顯瘦了下來,臉色微微泛黃,又因為浮腫,看上去十分憔悴,又加上心緒不寧情緒不穩,日日發脾氣折騰周圍人。

她還有些理智,知道姨娘和竇進財都是長輩,自己再怎麼生氣也不能沖他們發火,于是傅九辛就淪落成了一個現成的出氣筒,這出氣筒還不聲不響不反抗,無論竇阿蔻做什麼都笑臉相對百般呵護,于是竇阿蔻越發變本加厲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食欲不振,胃口不好,聞什麼都惡心,還得忍著惡心吃下去,天氣又熱,蟬鳴一陣陣的听得人煩躁,她心頭邪火一股股地往上躥,壓都壓不住。有時候她莫名其妙地發完了火,看到傅九辛依舊眉眼清淡,樂呵呵地替她打水擦身或者布菜,心里又一陣心疼,這是她的先生啊,她怎麼能對先生又打又罵呢。可心疼完了愧疚完了,第二天還是重演舊事,幾次下來,竇阿蔻自己都覺得自己矯情,可又忍不住,于是整個人愈發暴躁起來。

這一天傍晚,烏雲壓頂雷聲陣陣,下了一夜的暴雨,這是入夏以來下得最猛烈的一場雨,屋外狂風大作,牆角的芭蕉被磅礡灑下的大雨壓得直不起來,寬大的葉子上瀑布也似的流下一條條水柱,水汽、從地里翻出的泥土味、植物花朵的氣味,一股腦兒混在一起,透過窗紗幽幽地飄進來。

竇阿蔻被那滂沱喧嘩的雨聲吵得睡不著覺,沖著傅九辛發了會兒脾氣。傅九辛絲毫不以為意,替竇阿蔻打著扇,輕聲哄著她入睡,幸而這一場雨帶走了暑氣,天氣涼快下來,竇阿蔻嘟著嘴,又沖傅九辛抱怨了一會兒,終于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她醒來的時候是在半夜,看看四周,雨已經停了。傅九辛虛虛靠在床邊,閉著眼楮,手上還捏著那把扇子。他微微皺著眉,眼下一圈沉沉的青影,竇阿蔻折騰的這段時間,他也不好過,可以說,最辛苦的其實是他。

深夜萬籟俱寂,只有遠處此起彼伏的蟲鳴,還有從葉上滴落的水珠,竇阿蔻環顧四周,不知怎的,那股邪火又開始作祟,她突然悲從中來,莫名其妙毫無緣由地哭了起來。

她抽泣的聲音很輕,被她刻意壓低了,然而還是驚醒了傅九辛。事實上這段時間,傅九辛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竇阿蔻睡夢中的一句夢囈都能讓他驚跳起來,頗有些疑神疑鬼。

他立即睜開眼楮,第一眼就往竇阿蔻的方向看去,不想卻看到了她滿面的淚光,頓時心尖都痛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哄︰「阿蔻,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嗯?告訴先生,有先生在。」

竇阿蔻聞言更委屈,抽噎道︰「我餓!先生你不給我飯吃!」

這還是竇阿蔻有了害喜癥狀以後第一次表明出有胃口的意願,傅九辛高興還來不及,滿口攔下這莫須有的罪名︰「是是是,都是先生不好。我這就給你去弄吃的,想吃什麼都告訴我。」

竇阿蔻想了又想,訥訥道︰「我想吃荔枝。」

這個季節,荔枝倒是剛成熟,可這深更半夜的,讓人上哪去弄荔枝?龍鳳鎮鎮郊倒有一個荔枝園,卻離鎮里十幾里志願,可傅九辛眉頭都沒皺一下,果斷地起身穿衣,打起燈籠吹亮火燭,準備齊全了,又返回來替竇阿蔻掖了掖被角,叮囑道︰「下了場雨有些涼,小心著涼。」

竇阿蔻嗯了一聲,眼巴巴地盯著傅九辛︰「先生,我要又大又甜的。」

傅九辛回頭笑了笑,眉眼是無盡的溫柔寵意︰「好。」

竇阿蔻後來才意識到,當時的她有多麼恃寵而驕,又是多麼的無理取鬧,可究竟情深至何處,才能讓傅九辛這般無怨無悔。

傅九辛回來的時候,恰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呆了滿身的薄霧露珠,黑發上籠了一層寒霜,手里提了一個籃子,里頭是滿滿一籃荔枝。

他進了屋里,也來不及換下濕透的衣服,先去尋了一個大海碗,淨了手替竇阿蔻剝荔枝。

竇阿蔻擁著薄毯坐在床上,啊的一下張大嘴巴,由著傅九辛喂她。果殼剝開,晶瑩剔透的果肉一入口,酸甜清涼的汁液霎時間就充滿了整個口腔,滲透進了每一處感官。

傅九辛仔細地擦去她唇邊溢出的殘汁,輕聲問︰「好吃麼?」

竇阿蔻眉眼彎彎,用力點頭︰「嗯!先生你也吃!」

「我不吃。」傅九辛笑著看她。他趕了半宿路,連夜敲開荔枝園的門,被睡得正香的老板罵了一頓,而後付了錢,親自爬上樹,就著樹下一盞昏暗的燈,在繁茂的枝葉中挑挑揀揀,好容易才摘滿了一籃。

這般的行庫,在看到竇阿蔻的笑臉後全數消散,傅九辛雖沒有吃到那荔枝,可眼角眉梢盡是滿足。

這一夜像是個分水嶺。

第二天竇阿蔻起來的時候,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臉,安寧平和,那是一種風暴過後的素淨,她知道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周圍人的情緒波動,終于遠去了。

她又恢復了從前那樣的好胃口和好脾氣,讓竇家全家都松了口氣。

傅九辛提著籃子出門,他每日都要去荔枝園里給竇阿蔻摘荔枝——竇阿蔻最近就想吃這個。

他剛出了竇家院子,便看見門外有幾個陌生人在徘徊。這龍鳳鎮不大,每天來來往往見到的都是在鎮里住了好幾代的熟面孔,乍然來了幾個外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傅九辛淡淡掃了他們一眼,腳步不停,兀自朝前走去。

「傅先生留步。」其中有一個男人立刻出手,斜刺里擋住了他的路。

傅九辛不做聲,但冰霜已經漫上了眉睫,中年男人看出了傅九辛的不悅,立刻直入主題︰「這是我家主上的一點心意,還托傅先生轉交貴夫人。」

說著,他拍了拍手,後頭幾個人立刻圍攏來,每人手里提了一個籃子,籃子表面覆蓋著的一層碧綠的葉子下,是顆顆紅艷艷的荔枝,其中夾雜著尚未融化的冰塊。

「這荔枝是南蠻小國進貢的,名為丁香三月紅,果肉最是多汁甜美。主上命我等連夜加急送來,還新鮮著,請先生笑納。」

好大的手筆,用盛夏里罕見的冰鎮荔枝,又連夜快馬送來,傅九辛只一瞬便明白了對方口中的主上是誰,再加上他面前這幾個男人面白無須,似是宮中閹人,便更能確定那人的身份。

紫微清都離龍鳳鎮千里之遠,這一趟荔枝送來,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傅九辛沒有去接,只冷道︰「回去告訴你家主上,他要效仿那唐玄宗一騎紅塵妃子笑,也得看人願不願當他的楊貴妃。這些東西,你們怎麼拿來的,怎麼拿回去。竇阿蔻的衣食住行,就不勞你家主上費心了。」

幾個男人面露為難之色,還想再勸勸,卻見傅九辛身形一動,他們只見面前影子一花,傅九辛就早已在幾丈開外,又是幾個起落,他的身影就再也看不見了。

傅九辛一路往荔枝園而去,沿途便見路兩旁的鎮民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頭接耳地不知說著什麼。

傅九辛耳力極敏,雖然無心去听,但零零落落的幾句還是隨著風飄進了耳朵,那些人說的卻不是別的,而是離龍鳳鎮十幾里之遙的毫輝城遺跡,說是那一片荒地上,前不久忽然來了一批人,看樣子是朝廷的人,一群人駐扎在那荒地上,像是要長期留駐的樣子,也不知在那地里鼓搗著什麼。

傅九辛一凜,這是徐離忍在開采石脂了。他攥緊拳頭,而後立刻察覺出自己太緊張,畢竟那些事情早已蓋棺定論,與他們毫無關系了。

他采了荔枝回來,竇阿蔻正在院子里樹蔭下打瞌睡,她听到傅九辛回來的腳步聲,也聞到了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就是懶懶的不願意睜開眼楮,樂呵呵道︰「先生,你回來啦。」

「嗯。」傅九辛無限纏綿地撫模著竇阿蔻的鬢側脖頸,這種溫柔的立刻讓竇阿蔻睜開了眼楮,她和傅九辛太過親密,親密到能從微小的動作里判斷對方的心緒,她幾乎是立刻察覺到了傅九辛的心緒不寧,不由擔心地問道︰「先生,怎麼了?」

傅九辛沒有打算讓竇阿蔻知道徐離忍在毫輝城有所動作這件事,只是微小安撫︰「沒什麼,你別想太多,安心養胎才是正事。」

竇阿蔻的肚子愈發大了,本來還能和傅九辛每天出去散散步,現在沒走幾步就喘得厲害,身子又沉腰又酸軟,兩只小腿水腫得厲害。傅九辛便向老大夫討教,學了一套按摩穴位的方法,每夜給竇阿蔻揉腿,夜夜都不落下。

這樣一直按摩到臘月里,算算日子,竇阿蔻也馬上要生產了。徐離忍派人在毫輝城開采石脂的工作也沒中斷,但自那次送荔枝後,便再沒見他有什麼動作,大約是死了心。

這日到了臘八,幾個姨娘大清早的就起來煮了臘八粥,白米里放了紅棗葡萄干金絲銀絲等,又香糯又甘甜,一家人圍在圓桌旁稀哩呼嚕喝粥。

竇阿蔻喝下一碗,忽然覺得小月復有點酸痛,緊接著兩腿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她心里一驚,心想不是吧,難道剛喝了粥,就小解了麼,竇阿蔻覺得很難為情,臉上緋紅一片,推開碗想離開飯桌。

她一動,旁邊的傅九辛也立刻動了起來,一把扶住她,關切地問︰「阿蔻,你要去哪里?」

竇阿蔻第一次覺得傅九辛的無微不至來的太不是時候了,她支支吾吾地扭捏了一會兒,覺得那液體都流到了小腿了,急得直想哭。

幾個姨娘到底是過來人,一看竇阿蔻那樣子,就意識到了什麼,又注意到竇阿蔻別扭的站姿,一下子就把目光集中到她腿間,這才看到她的裙子都被羊水浸濕了。

三姨娘第一個反應過來︰「羊水破了!要生了!」

一剎那間,在場的兩個男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幾個女人卻立刻身經百戰似的跳起來,十分有條理地各自去忙各自的,有的去燒水,有的去準備干淨剪刀和布巾,有的去扶竇阿蔻,三姨娘見傅九辛還呆呆立在那兒,頓時吼了一聲︰「去請穩婆來!」

 噠一下,僵立的傅先生裂開了一條縫,終于回過神來,一躍而起,朝門外沖去。

穩婆是龍鳳鎮上最有經驗的一個,竇家早和她說好了,她估算著竇阿蔻生產也就這兩天了,所以提早做了準備,傅九辛一沖進來,她就知道要生了,提了藥箱就和傅九辛一道出門。

到了竇家的時候,竇阿蔻早被安排躺到了內室,傅九辛腳步不停地想沖進去,被竇進財一把拉住,吹胡子瞪眼道︰「娘們生娃,你進去干啥!」

婦人生產,按理說男子的確不該在場,傅九辛再心急如焚,也不得不留在外頭,明知道看不見,還是忍不住伸著脖子朝那放下的簾子里頭瞧。

這時候,竇進財充分體驗到了他作為老丈人以及過來人的雙重優勢。竇老爺怡然自得地吸著煙管,拍了拍傅九辛,示意坐立不安的他坐下,吐出一口煙,眯著眼楮道︰「又不是你生,你急也沒用,坐下來!」

傅九辛很心焦,但又沒法子,竇老爺制造的煙霧騰騰更增加了一種撲朔迷離的緊張感,他看不見什麼,只能豎起耳朵听,里頭卻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竇阿蔻一早听人說過,生孩子是件十分痛苦的事,相當于鬼門關前走一圈,她躺在床上,雙手交握在月復部,心里很恐懼。可出乎意料的,她卻並沒有感到很痛,只是偶爾有一陣陣緊縮的痛,但尚能忍受。

穩婆讓她張嘴,放了一塊布巾在她嘴里讓她咬緊,然後讓她曲起雙腿張開,在她大張的腿間蓋了一塊白布,然後指導她不斷地呼吸與放松。

竇阿蔻還在想,生孩子也就這麼回事嘛,一點兒都不痛,下一瞬,一陣撕裂血肉的劇痛猛地從傳來,她痛得猝不及防,牙關一下子咬緊,深深陷進布巾柔軟的布料里。

緊接著,她發現起先這一陣痛其實根本不算什麼,更劇烈的痛楚如同波浪一般,一波一波朝她襲來,連一點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很快竇阿蔻就沒有精力想別的了,她緊緊咬著布巾,喉嚨里滾出一陣一陣的申吟與嘶吼,耳邊只有穩婆鎮定的聲音︰「用力!」

她滿頭是汗,眼前一片模糊,眨了眨眼,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淚水流了滿臉,穩婆還在催促她用力,可竇阿蔻覺得自己已經使出了全部的力氣,劇烈而濃重的疲憊令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嘴里的布巾顯得既累贅又多余,她听到穩婆驚喜地叫︰「頭出來了,再加把力!」

竇阿蔻把心一橫,用舌頭推掉口中布巾,用力吸了幾口氣,憋足了勁繼續使力,隨著一下一下的發力,沒有了布巾阻礙的痛叫一聲聲自她口中發出。

當竇阿蔻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傳出來時,傅九辛幾乎是從椅子上驚跳而起,他想也不想地往里頭沖,竇進財還來不及拉住他,他便一頭和簾子里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那人是三姨娘,端了一臉盆的血水正準備出來倒,不妨被傅九辛一撞,頓時滿滿一盆髒水全數潑灑到了傅九辛身上。

傅九辛一怔,看著自己白衣上那觸目驚心的血,渾身一震,像是臘月里兜頭一盆冰水,從頭冷到了腳。就那麼遲疑的一瞬間,他被三姨娘一掌推了出去︰「九辛!你出去,听話!阿蔻沒事的!」

這當兒竇進財也從後頭趕了過來,一把勒住傅九辛,喝道︰「別去搗亂!里頭是女人家的事!你趕緊去換身衣裳吧!」

傅九辛怔怔地點了點頭,他身上那一盆血水甚至還是溫熱的,那麼多血,從竇阿蔻體內涌出的血……傅九辛呆呆地走了幾步,忽然听到里頭竇阿蔻又是一聲尖叫,這回她似乎咬著牙關從牙縫里吐出幾個字,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傅九辛卻听得很清晰,那是「先生」,竇阿蔻在痛苦掙扎中叫著先生。

傅九辛立刻轉身,沖了幾步,看到面色如鐵警告地看著他的竇進財和忙碌地進進出出的姨娘們,又一下子停了下來。里頭竇阿蔻還在聲嘶力竭地叫,傅九辛面色蒼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生孩子的人是他。

他挫敗地在竇進財旁邊坐下,突然抓住竇進財︰「別讓阿蔻生了,我們不生了!」

這話剛好被掀簾子出來的穩婆听到,立時唾道︰「呸!不吉利的話少說!孩子大半個都出來了,你說不生就不生啊?」

像是要應征她的話似的,話音剛落,里頭一聲嘹亮的啼哭沖破冬日里陰霾的陰雲,迎來了這天里的第一縷暖陽。

竇阿蔻剛才用完了最後一絲力氣,腰身再也挺不住,跌到厚實的褥子里,她全身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分不清是血是淚還是汗。三姨娘在一邊給剛出生的孩子剪臍帶擦血跡,麻利地包裹在襁褓里,而後把孩子湊到竇阿蔻眼前︰「阿蔻,快看,孩子出來了,是個小九辛。」

竇阿蔻只來得及掃過一眼,才將將看清嬰兒皺巴巴濕漉漉的臉,便再也撐不住,昏睡過去。

傅九辛從門外沖進來,只看到了竇阿蔻蒼白汗濕的睡顏,他傾身把竇阿蔻摟進懷里,于兩人發絲交纏處,悄悄落下了一滴淚。

他們誰都不知道,在竇家院子里雞飛狗跳的時候,竇家院子外,四個太醫便裝守在門口,每人身上都備了吊命的千年老山參,和他們主上務必保證竇阿蔻母子平安的聖諭。

竇阿蔻在黑甜一覺中,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在清墉城的那個臘八節,傅九辛下山去收賬,她自睡夢中忽然驚醒,跑到山門處一看,遠遠地看見傅九辛自千層梯下一階階走來。當時的她是逃去了舞象台,可夢里的她卻站在黑暗中,看著傅九辛一步步朝她走近,剎那間春光明媚,草長鶯飛。今年的臘八節,她生下了兩人的孩子,她的生命,終是合成了一個完整如意的圓。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姑娘們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這三天假期是我過得最累的一個清明……嗷嗷嗷。為了賠罪,奉上7000多字,咳咳,你們就當做我一下子更了兩章吧……

最後,正文已完結。還有兩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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