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听到背後傳來輕微的聲響,艾維斯回頭卻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在水池對面一閃而過。
水面上蕩起的波紋尚未完全平息,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心醉的馥郁花香,過濃的香味讓艾維斯皺起眉頭。
「僅僅是很簡單的黑暗系催眠術,為什麼這位法力高深的德安諾普顧問這麼容易就被人放到了?」
是凱莉。
艾維斯注視著叢林某處,被驅逐的牧師邁著輕快的腳步從樹林中鑽了出來。
「你是牧師,快點解掉他們的魔法。」艾維斯像慣常那樣下令。
凱莉放肆地大笑︰「尊貴的拉蒙德殿下,我想您搞錯了,我現在可不是你的僕人。」
女神之淚又開始起波瀾。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水下蠢蠢欲動。不,也許不是池底,而是再往下更深的地方。
凱莉的忤逆艾維斯並沒放在眼里,這麼一個小人物,還不值得她動肝火。但如果真如凱莉所說,這些到頭睡著的人是中了催眠術,那自己為什麼沒事。伊歐文不是應該有更高的魔抗力麼?
水在搖晃。
艾維斯一手牢牢扶著全無知覺的契約者,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凱莉也注意到水池的異動,但她好像被女神之淚另一方面吸引,不顧精靈異樣的神色,跑到池邊貪婪地掬起池水潑灑在頭上、身上。最後才以極其虔誠的姿勢跪在地上,將頭部完全浸入水中。
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水池是每一名安瑞莉亞信徒與女神直接接觸的途徑,女神之淚只是安瑞莉亞遺落在世上的一滴眼淚,但信徒們卻將它視為聖物。
作為牧師的凱莉自然也不例外。由于她的狂傲,艾維斯壓根沒有提醒她的想法。
不斷有水泡從池底升上來,接觸到池面空氣的那一瞬間破碎,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噗嚓、噗嚓……」
水泡升騰的速度在凱莉將腦袋浸入水池後變得越來越快。
這池子,沸騰了麼?
遠遠注視著女神之淚的艾維斯猜測。
溫度卻沒有隨著水池的變化升高,要不然凱莉也該有反應。
不對。
凱莉的雙腳突然開始劇烈抽動,她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好像有誰抓著她的頭讓她不能起身。
牧師的身上迸發出炫目的光,甚至連太陽神的光芒都無法與之匹敵。
凱莉拼命地掙扎,這一刻她在知道女神的聖物不是什麼人隨隨便便可以接觸的。在水中無法開口說話,她就在心里祈禱,懺悔,祈求女神能原諒她的冒犯。
但事實與這位可憐牧師的猜想相差很遠。
女神之淚搖晃起來。而後連同青石池沿在內的小範圍生生剝離了大地的束縛,懸至半空。
橢圓形的半透明水池和環繞著頂部的青石磚在空中旋轉。凱莉也被一股力量牢牢吸附在池沿,動彈不得。
「哇哦……」
這種奇特景觀讓艾維斯不禁發出一聲驚嘆。至于頭部仍浸在水池,而身體卻在懸空掙扎的前僕從牧師凱莉,艾維斯覺得她壓根兒就是這道奇特景觀的一大敗筆。為了不污染聖潔的女神之淚,艾維斯輕輕放下伊歐文,踏足地面,剛好夠得著凱莉的腳。艾維斯用足力氣把她拽了下來。
水池月兌離之後,地上留下一個能完整容下它的空洞。
洞里散發的危險氣息讓艾維斯丟下半死的牧師迅速回到原位。
一片隨風搖動的葉子顫顫巍巍地從洞口探出上半部分,艾維斯以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楮,再定楮卻看到原先是水池的地方突兀地長著一棵參天大樹。
凱莉被大樹的兩根根睫緊緊綁在樹干上,胸口微弱的起伏說明她還有口氣。
艾維斯清清楚楚地看到凱莉散亂的頭發後有一只眼楮在悄悄打量她。
又是樹人?
「沒錯,是樹人。」身後熟悉的嗓音自低至高,漸漸來到身邊,「跟我們先前見過的樹人不是一個位階的。他應該是經由死神直接改造的樹人之祖。」
艾維斯回頭問道︰「要救下凱莉麼?」
「隨便你。」
分散在凱莉身上的注意力徹底收回,艾維斯無所謂地聳肩︰「對于這種蔑視他人生命的人類,我可不願意出力不討好。」
看樣子樹人在從昏迷的人類那里吸收所謂的養分。
凱莉的身體迅速干癟,從一個飽滿的年輕女性迅速變化成為枯干的老年人。她的臉上爬滿皺紋,皮膚松松垮垮地附在骨頭上,原先一頭亮麗的棕紅長發也變得暗淡無光,很快又化成老年女性常見的灰白色。
之前艾維斯砍傷一位樹人,為了補償,樹人們將沃利作為養分。當時還把羅敏嚇個半死,若是讓她看到眼前這副場景,她不該會哭泣暈倒麼?
「真的不救麼?」艾維斯側望著法師不時眯起又睜大的眼楮。
伊歐文避而不答,抬手指向半空中仍然處于不平靜狀態的女神之淚。
「你看。」指尖延展線的末端,是那一圈旋轉的青石池沿。
艾維斯剛才沒注意,這會兒仔細看去,發現青石磚上似乎有什麼符號在閃爍。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是一個封印。」
精靈後退幾步,仍然看不到符號的全貌。
女神之淚底部停留的地方也不太高,恰巧在精靈的頭頂。
而被未知的東西圈起來掛在半空的小水池,其真實深度不過半人那麼高。
艾維斯繼續往後退,直到背部抵上堅硬的樹干。精靈利落地爬上去,放眼看去,圍繞池水一圈的青石磚上,確實刻著一個封印。
「安瑞莉亞會流淚不是因為將昔日的摯友封印的痛苦,她要用眼淚封住耶羅緹克最忠實的僕人。」艾維斯喃喃地念道。
真是可笑啊。因為這顆眼淚信徒們幾千年來都在歌頌光明女神的仁慈,誰能想到,其真實目的是為了趕盡殺絕。
「那這位就是前死神的役使魔——多根嘍?」精靈從枝干上跳下來,穩穩地落在法師身邊,問道,「之前踫到的那堆樹人也是多根的子嗣吧。」
「從氣息上看,也許是的。」
樹人的存在並不得益于光明女神安瑞莉亞。因為造物之初,安瑞莉亞賦予植物們的能力是記憶,原封不動的記載它們所看到的一切,因為沒有智慧也不能下以評論或者因情感而有失偏頗。
植物們是最好的歷史學家。它們確實在上萬年的時光里忠實地執行著安瑞莉亞賜予它們的責任和義務。事實上,某些安瑞莉亞的信徒最出色的一個能力就是與植物交流。想一想那是多可怕的事情,因為無法滅絕身邊的植物,在戰爭年代,擁有女神信徒的軍隊總是所向披靡。
久而久之,光明女神的信徒越來越多,安瑞莉亞以她這項神力奠定了其光明神系首席主神的位子。
後來耶羅緹克看不慣安瑞莉亞這種愈來愈膨脹的控制欲,作為死神的他,第一次賦予了地上界造物來自于死神的能力。
他決定做一個試驗。
首先剝奪被他選中的樹木的生命,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剔除其體內安瑞莉亞的神力,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主神瘋漲的自我意識。死神有權利剝奪任何造物的生命,正如安瑞莉亞有權賦予任何造物生命一樣。然而就算是兩大神系之首,他們也不能違逆造物主的意願。在造物主為樹木定下的壽命尚未完結時,它們不會因為諸神的影響而輕易死去。因此安瑞莉亞賦予植物的能力被死神的意識吞噬中和,兩股力量在那一小部分可憐的樹木身體內來回撕扯……
後來死神的力量終于打敗了光明女神,這批被死神控制的植物們,他們保留著樹木的一部分特性,但同時因為死神的影響,他們變得像別的生物——比如精靈或者人類——那樣有智慧、有情感。
耶羅緹克這種出于賭氣性質的行為反而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驚喜。
被賜名為「樹人」的這一新種族保留著原始混沌的力量,它可以接受安瑞莉亞的光明神力,同樣可以接受耶羅緹克的黑暗死力,甚至對于大地之力它們也能完美融洽。(當然這些僅限于由耶羅緹克直接創造的樹人身上。這些樹人們的後代被大幅削弱,大部分只保留著三種力量中的一個,或兩個。)
為了保護這些新生兒,耶羅緹克將他們投放到死神在地上界唯一的神殿周圍,命令他們守護著神殿。
在後來被稱為「死神之死」的那個諸神混戰的年代,樹人們忠實地保衛著死神以及他的神殿。
多根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個。他甚至用死神賜予他的智慧統御了許多原生態植物。
如果你是沒有智慧的植物,你會相信自己的同類還是相信一個大多時候都對你不太禮貌甚至會摧殘你的種族?
有多根的介入,諸神混戰的年代被拉長許多,耶羅緹克借由多根的幫助數度逃月兌了必死的圍攻。
但最終耶羅緹克還是寡不敵眾,被逼入他最後的藏身之所——地上界神殿。
也是多根,承受了大部分來自光明黑暗兩系諸神的神力,為耶羅緹克的苟延殘喘創造了條件。
「所以多根是個很好的僕人。」回想著史書上關于多根的記載,伊歐文不禁把自己的評價月兌口而出。
沒想到這句話帶來了巨大的連鎖反應。
那個龐大的樹人把快變成人干的牧師丟在地上,兩只人類腦袋那麼大的眼楮直直地瞪著出聲的法師。
「多根是個好僕人。」從木箱里發出的聲音如悶雷一樣炸痛了精靈和契約者的耳朵。
伊歐文和艾維斯再一次面面相覷。
多根突然向前,向著精靈這個方向撲倒並快速移動。
精靈哇哇大叫起來,伊歐文很冷靜地抓著艾維斯的耳朵不讓她再愚蠢地拔出劍。她那個突然擺出的防御姿態,很難不讓伊歐文提高警覺。
「你看,多根只是要站起來。」
果然沒過多久,多根不再向前挪動。他伸出兩根又長又粗的枝干撐在地上,木枝像橡膠那樣彎曲並有反彈,最終讓多根這具龐大的軀體再次直立。
「多根是個好僕人。」
兩顆成人腦袋那麼大的眼楮與精靈和法師的眼楮幾乎處在同一水平線,被這樣巨大的綠色眼楮牢牢盯著,可不是什麼開心事。他的嘴巴也很大,開合間鋸齒一樣的木茬也隨之咬合或者分離。
艾維斯大著膽子拍了拍近在咫尺的一根多根的樹枝︰「對,多根是個好僕人,比伊爾法師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