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總不會太順從人意。
趁伊歐文單手用魔杖指揮帳篷毯子飛回儲物袋的短暫間隙，艾維斯把精靈餅干遞到法師嘴邊。伊歐文瞪了她一眼，但還是張口咬下了。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餅干有略微的甜味兒，嚼久了唇舌間都是那種淡淡的清甜。而且只要早上吞下一小塊那一天都不會感覺饑餓，實在是旅行必備的好東西。不過伊歐文很不理解的是，明明艾維斯早說過不喜歡吃精靈餅干，為什麼還會跟她一起吃？
在卡多林納采購的食物都放在扎安那里。艾維斯曾采摘了些新鮮果子試圖果月復，但前任魔藥課助理教授只瞟了一眼就把果子的毒性從頭說到尾。精靈至今也沒搞明白魔藥課到底教的是什麼，不僅可以制成威力巨大的魔法藥劑，還能辨識出這些生長在森林深處的花果有沒有毒。
省去麻煩，艾維斯不再去采摘水果，把儲物袋從頭搜到底，竟然意外地發現了不少精靈餅干。
「早知道有這些就能不帶扎安了。」對于管家「奪權」的事，精靈說到底還是有幾分懊惱。
伊歐文咽下餅干，意猶未盡地伸出舌尖舌忝舌忝嘴角，這小動作讓注視她的精靈臉紅心跳說不出話來。法師沒注意到精靈的表情，她的視線越過艾維斯的肩膀直達林間，「真是，說誰誰就到啊。」
艾維斯還沒轉身看一下，扎安的聲音就先他的身影表出存在感。
「早安，尊貴的拉蒙德殿下。」管家平淡的語調卻讓精靈平白無故听出一半的譏嘲，「殿下的速度可真快。」
瓦薩內熟悉的油腔滑調緊隨其後︰「沒辦法，殿下可是有德安諾普大人的幫助，連我這個盜賊大師都自愧弗如。唉，老了老了，比不上像殿下這樣的年輕精靈了。」
一唱一和先後落入耳中，身影也隨之出現在視界。
艾維斯皮笑肉不笑道︰「辛苦你們了。」
羅敏一見伊歐文就笑嘻嘻地蹭了過來，一點兒也不在意精靈想吃人的眼神。
「我還以為德安諾普小姐嫌棄我們幾個是累贅自己走了呢，不過博頓先生說你們只是探路去了。真讓人擔心啊。不過畢竟過了那麼久，沼澤地也沒想象中那麼危險。」羅敏瞧了一眼法師，她沒像往常那樣戴起兜帽（估計是還沒來得及戴），輕易不見的黑色長發有些凌亂。再瞧瞧環著雙臂一臉倨傲的精靈少女，羅敏掏出一把梳子在法師眼前晃了晃，「讓我為德安諾普小姐梳理頭發吧。」
艾維斯想吃人的沖動更強烈了。她上前一把拽開羅敏，以不容侵犯的姿態擋在伊歐文面前，「要跟我們一起的話，別磨蹭。」
羅敏吐吐舌頭，在精靈懾人的眼神下不得不返回人類騎士身邊。
凱莉一直躲在瓦薩內身後不敢直視艾維斯，眼角余光看到的一切讓她忍不住再次向男性精靈提醒︰「你看，殿下的佔有欲多強。」
對此，瓦薩內不做任何回應。他開始後悔救下這個多嘴又沒用的牧師了。
從始至終伊歐文都沒有說一句話。
重聚的小隊無論如何都談不上相處融洽。
締結火種之約的雙方悶頭趕在隊伍最前邊，扎安不敢懈怠（不甘示弱）緊隨在側，瓦薩內與牧師保持勻速跟隨，而沃利和可憐的小盜賊羅敏則吃力地跟在最後。
要說前一次是因為隊伍里的人太煩才甩掉他們的話，那這次……就有了正當的理由。
艾維斯心里清楚，其他人不重要，但一定得甩掉不請自來的新成員瓦薩內。能不能順利見到耶羅緹克先丟在一邊，要是讓瓦薩內知道那位謫神已經恢復神識，跟光明教會大主教關系密切同時又是光明教會信徒的瓦薩內一定會向好友說出這件事。萬一安瑞莉亞因此听到風聲，自己的計劃一定會夭折在實施之前。
精靈習慣性地摩挲著耳朵，下唇被自己咬得發白。這副認真思考的模樣終于將伊歐文記憶里關于對方跋扈任性的負面印象徹底抹消干淨。
伊歐文靜靜觀察艾維斯的雙耳，覺得比剛見到的時候短了不少。沒那麼招搖，但也沒那麼可愛。看來她成長的速度很快啊，這是不是意味著分別的時候也快到了。伊歐文輕輕地嘆了口氣。
細微的輕嘆落入精靈的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驚雷。
艾維斯也說不明白為什麼會對契約者的一舉一動那麼關注。嘆氣聲還沒消失徹底，詢問的眼神便抵達契約者的黑眸里。
「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那位的任何信息？」
「嗯。」精靈依然咬著唇，外露的半顆潔白牙齒終于在佯裝平靜的臉上破開一線縫隙。像小孩子一樣苦惱的表情才真正符合這位還未成年的精靈公主。
袖子里的手攥緊又放松，很久之後法師才似無意地說了一句︰「防護天賦里很重要的一項是遠距離轉移，要不要試試？」
精靈驚喜地抬頭，炙熱的眼神在瞟到羅敏的時候驟然降溫︰「你是不是還要帶著那個小盜賊？」
「不是我要帶。」法師輕描淡寫地回答，「是那位需要一個祭品。」
距離亡者高塔還有四格姆時，盜賊小姐終于醒了。
其實不怪她體質弱，除了習慣法術能量沖擊身體的那種不適感的法師，連精靈騎士都像被誰打了一悶棍似的暈了好一會兒，才因為要嘔吐而蘇醒。醒來以後吐的天翻地覆。剛剛好一點站起來卻又因為腿軟一下子跪在那極少的嘔吐物里。
當時精靈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要活了。
伊歐文好說歹說又利用法力喚來水元素精靈把艾維斯鎧甲上的髒正面面對摔倒這件小事。
但艾維斯還是為自己在法師面前這麼狼狽難過了好一陣子，最後才在對方強忍笑意的安慰下慢慢打起精神。
但是籠罩在臉頰上那層代表羞慚的淺粉薔薇色很久也沒消去。
太丟臉了！
每次剛鼓起勇氣抬頭，一對上契約者笑意張揚的黑眸精靈都會在心里大吼一聲，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逃開那雙黑曜石般閃亮的眸子。並默默發誓下次抬頭看到伊歐文還笑的話就一定挖掉那雙眼楮，但這個誓言總是被上邊那四個字打壓的抬不起頭。
「不許笑。」精靈悶悶不樂地警告，「再笑我就把你眼楮挖出來！」
沒有一點說服力，伊歐文微微頷首，不過還是收起了笑意。
這樣一出鬧劇是法師沒想到過的，意外的喜劇總會讓人收獲更多的歡樂。但建築在他人痛苦上的歡樂容易產生愧疚感，伊歐文整理好表情關切地模了模精靈的額頭，還好，沒發燒。
艾維斯臉上本來快消退的淡薔薇色一下子升騰為鮮艷欲滴的玫瑰色。
「跟！你！說！我！沒！事！了！」
咬牙切齒的逞強表現讓伊歐文不得不快走幾步把契約者拋在後邊，然後釋放出隔音結界才忍不住彎腰捧月復大笑。
都、都過去快一天了好麼……這家伙，怎麼會為了一點小小的狼狽別扭這麼久。自己第一次被導師進行遠距離轉移的時候，比她還慘呢。
一定得給對方什麼教訓才能讓她知道嘲笑別人是不好的行為。精靈氣急敗壞地想，但身後淒厲的尖叫輕易地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
既要往前趕路，又不能丟下祭品不管……
沒錯。
法師只能在盜賊身上釋放了「輕飄飄」法術，好讓艾維斯牽著她趕路。
按羅敏那種大驚小怪的性子很容易想象她醒來的狀況，所以一路上伊歐文才能無所顧忌地嘲笑精靈而不用擔心外人會看到。
逮著機會欺負了一次傲慢精靈的伊歐文神清氣爽，回頭又笑眯眯地開始安慰受驚的小盜賊。
看得出小盜賊還沒從魔法能量的連鎖反應只好以盡可能平淡的語調說出她們又一次離開隊伍的原因。
「你們要帶我去亡者高塔？！不管別人只帶我？！」羅敏的回應……實在跟虛弱掛不上邊。她從地上跳起來，緊緊地抱住雙黑法師，語無倫次地說道，「你就不擔心我是累贅拖你們後腿嗎？」
如此熱烈的反應讓伊歐文不由有些愧疚。不動聲色地從小盜賊的懷抱里退出來，她認真而又嚴肅地看著對方，「你也知道那個地方很危險，很可能會莫名其妙喪命。要是你害怕，現在提出來，我可以把你送回巴特拉姆先生身邊。」
提到人類騎士，羅敏的熱情總算冷卻下來。
「沃利……沃利本來就不應該和我一起去那個地方。」羅敏睜大眼楮望向遠方，「他是尊貴的皇子，將來很可能會成為奧爾比的國君，我……我怎麼能夠讓他涉險？」她望著伊歐文，「德安諾普小姐，我不會回去的。就算有危險，我也不會回去。我不能再拖累沃利了。」
「為什麼？就算你不回去，沃利也會跟過來。」艾維斯忍不住湊了過來，「跟在沃利身邊起碼他還會舍命保護你，但是我們倆……」她和法師對視一眼，隨後露出詭秘的陰森笑容，「有什麼狀況我們也許會把你當成替死鬼。只帶你，就是出于這個原因。」
羅敏並沒有感到吃驚，她靦腆地笑了笑，「剛才德安諾普小姐說的時候我就猜到了。畢竟我這麼沒用，像你們這麼尊貴的人物當然不該無條件幫我。」
伊歐文微微低頭，小盜賊眼中突然散發出來一縷耀眼的光輝，讓她不敢直視。
「其實我所中的詛咒早就注定我不能像別人那樣活很久。」羅敏貪婪地吸了一口森林新鮮的空氣，接著說，「現在看我蹦蹦跳跳好像沒什麼，但我心里清楚，我是活了今天就沒明天的人。所以我把希望完全交給死神了。要是他憐憫我讓我多活幾天，我必然很感激。如果不能，那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而且如果能給你們帶來一些微不足道的幫助，就算死，我也知足了。」
那股光芒變的平和，但源源不斷。伊歐文透過小盜賊的眼楮，似乎看到了她的靈魂深處。
外表看似柔弱的小盜賊，實際上擁有一顆比自己強大許多的心靈——堅強、勇敢、樂觀，不屈。
「那，我們走吧。」
她們的目光和腳步一齊投向不遠處的亡者高塔。
再往前走，就進入了死神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