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歐文是被噩夢驚醒的,她試圖回想那個夢境,但注意力很快被手里的沉甸甸的異物吸引過去。
是一本書。
封面上用古代亞沙克語寫了七個暗金大字︰維諾秘法筆記。
這……
難道是?
伊歐文連忙將書放在地上,顫抖的手幾乎翻不開那薄薄的封面。
白色扉頁上黑色的手寫字體印證了她的想法。竟然真的是師路西摩-維諾的法術筆記!
伊歐文警覺地望向四周。
一只覓食的野獸正巧在這時從林間躥出來,似乎發現了什麼,左右晃著腦袋嗅來嗅去,卻視這邊的三名人型生物不見,徑直向另一邊跑去。
伊歐文這才發現她們被一個小小的隱形結界籠罩著。結界的能量構成有些陌生,伊歐文大概估測一下,施術者的能力比她要強很多。既然是用來保護她們的,那對方肯定是友非敵。
只不過,到底會是誰?留下這樣一本操法者夢寐以求的師筆記,還讓精靈陷入安眠……
或許答案就在筆記里。想到這兒,伊歐文迫不及待地往後翻。
整本筆記都是以古代亞沙克語寫就,伊歐文快速瀏覽一遍,發現了好多連導師都沒跟她講過的魔法。
操法者一生之中所需記憶的咒語太多,有不少修為較高的法師都會把自己所學及體悟記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而開創這個先例的,正是數千年來公認最偉大的法師路西摩-維諾。
維諾窮極一生都致力于魔法的研究及普及上,他發明了上千個法術咒語,但其中只有極少數一些流傳下來。因為他的很多咒語都與己身實力掛鉤,後世操法者中鮮少有人能望其項背,因此流傳下來的咒語大多只是維諾年輕時所使用的低階法術。維諾在預知到自己死亡期限的前十年,開始著手整理他這一生的研究,其成果便是如今伊歐文手里的這本維諾秘法日記。維諾在臨死之前把筆記贈與血精靈好友,但特別囑咐筆記內許多法術威力極大,稍有不慎,將會對整個齊魯維亞產生難以估量的損害。于是那名得到筆記的血精靈將其束之高閣。
因為從來沒見過這本筆記,人們漸漸開始懷疑筆記存在的真實性。
久而久之,維諾秘法筆記就變成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縱使指尖觸模到的質感十足,但伊歐文還是不敢相信這就是那本傳說中的筆記。
這已經不是單單用「寶藏」能形容的巨大財富了。
「伊爾。」
身畔忽然傳來熟悉的呼喚,但那聲音……
褪去未變聲的稚女敕,略顯縴細的音域十分輕柔,緩緩的,如春風一般。伊歐文幾乎以為是自己听錯了,但聲音再次響起,就在她耳邊。「伊爾,是我。」
伊歐文扭頭,是艾維斯沒錯。
但她跟之前有點不太一樣。
雖然還有著之前耀眼的鉑金長發和血紅雙眸,但五官的輪廓要柔和許多,若說以前還因為稚女敕而分不出性別的話,那現在的艾莉顯而易見是名女性精靈。
「你?」伊歐文不確定地仔細看了看精靈的耳朵。耳尖離頭頂還有兩查姆,遠遠不是成年的象征。
艾維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拽拽耳尖,雙頰染上一層好看的淺粉薔薇色︰「沒錯,我成年了。」
「怎麼這麼快?」伊歐文毫不掩飾自己的驚異。精靈成年了,那不就代表試煉結束了?
「女神說成年就成年咯。對了,我母親昨晚來過,你沒看到她麼?」精靈好奇地問,「你手里是什麼?」
血精靈的大祭司?
那這本書就是她留下的吧。
「我沒見到她。」伊歐文把筆記遞給艾維斯,「我醒來的時候這里只有我們三個。」
精靈也認得出亞沙克語。
「母親居然把這個送給你了?」艾維斯想翻開看看,但她無論如何都打不開這本看似平凡的黑皮書,只好又把它還給法師。
伊歐文沒有接那本書,而是不受控制地扶著精靈的肩膀,有些焦急的問︰「你成年了,那我們的契約是不是也結束了?」
冰冷的水當頭潑下,艾維斯這時才反應過來,霎時間臉色變得很古怪。她很不情願的點頭︰「要是你想的話,是這樣沒錯。」
她怎麼會忘了這麼重要一件事。最初她與契約者聯系到一起,理由正是成年試煉。
「這不是你期待很久的麼?」酸澀地說出這句話,精靈雙頰的淺粉薔薇色消失殆盡,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成年了要是能不會傷心、不會難過該多好……
精靈的異常反應伊歐文並未留意,她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亡者高塔還去麼?」
「去啊。」艾維斯悶悶不樂,「這是母親安排的,而且都跟多根說好了。」
「那我還能去麼?以護從的身份。」伊歐文急切地問,「你要現在就解除契約嗎?」
艾維斯總算明白了法師的意思。
「那個鬼地方那麼危險,你為什麼要去?」
「你先回答我,現在就解除契約嗎?」
看到契約者難得的堅持。精靈無奈地長吁口氣︰「我們談談,伊爾,開誠布公地談談。」
「你是吾族的神承者,繼承女神意願帶領血精靈通往輝煌的使者。弒神之戰至今,地上界所存的純種亞沙克人不過百名,而你便是其中一個。本來這也沒什麼,但你同時也是‘弒神者’亞默西里的學生。恐怕伊爾也很清楚這代表什麼吧?」
伊歐文沉默不語。亞默西里會成為她的導師,這完全出于種種巧合。若是她沒去艾爾尼拉,沒有遇到坦桑克,沒有答應他去克拉克擔任教師,沒有拒絕努格瑞斯的誘惑,以上種種任何一條若是去掉,她都有可能不會被流放到深淵魔域。
但……
或許命運之軌早已被諸神劃定好。即便上述種種沒有發生,那也可能會有另外的契機讓她去深淵魔域,進而被亞默西里收為學生,並于十年後替他在地上界行事。
「血精靈蜷縮血色沙漠已有千年,在弒神之戰中不僅亞沙克人,連吾族也大受創傷。母親一直憧憬著恢復吾族千年前的榮光,但神諭卻說這一切必須得到神承者也就是你的協助。」契約者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艾維斯卻覺得沒有臉面面對她,「自弒神之戰以後,沒有亞沙克人來協管祭司眾議院,貴族長老院和祭司眾議院都想獲得統治權,一直都沒停止過內斗和紛亂。女神對母親說,只有神承者,唯有亞沙克神承者,才能結束族內的紛爭,帶領血精靈重建梅爾德勛帝國。」
伊歐文呵呵地冷笑起來︰「亞沙克人有什麼能力幫你們結束兩院割據?」
「千年之前,亞沙克與血精靈的命運本來是緊緊聯系在一起的。精靈王統治長老院,輔佐的神權歸亞沙克祭司長帶領的眾議院。亞沙克是弗洛西的眷族,由你們處理精靈族神權事宜,選定王權繼承者,比一族內有兩個政權要好得多。起碼在那以前精靈們從未在到底歸神權還是歸王權所屬上起過紛爭。後來一直沒有亞沙克祭司長,無論選誰做精靈王,都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就導致現在這種僵持的局面。」
「就算以利亞女神曾無私地幫助過我們,但吾族內,除了母親,只有眾議院少數一部分精靈信仰著自由。」艾維斯握緊了頸間的項墜,「以長老院領頭的絕大部分還是他的信徒,關于信仰,連眾議院祭司長都不例外地選擇了他。而他也從未停止過對精靈的蠱惑,認為唯有暴力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分裂。」
「所以歸根結底,母親認為解決此事的方式只有一個……」艾維斯低頭看了盜賊羅敏,她仍沉睡著。但精靈並不放心,她將左手平放在伊歐文面前,用右手在上面緩慢寫出幾個古亞沙克單詞。
伊歐文看的很清楚。
弒,弗洛西。
諷刺的冷笑再次攀上雙黑女子的唇角。
原來,一切,真的是被規劃好的。
「我一直覺得這樣對你太不公平了,伊爾。」艾維斯滿含苦楚地吐出這句話,「所以,我不能再對你隱瞞什麼。伊爾,這本來就是一個不可能達成的目標,我們又怎能自私地要求你做那麼多。」
「你為什麼會選擇在這時候說出這些?」伊歐文反問,「既然是你也知道是不可能的目標,那完全沒必要說出來啊?早晚有一天,你母親會知道我這樣所謂的‘神承者’只是一個笑話,她自己就會放棄了。」
艾維斯認真地說︰「你說過你不願听從別人的安排,我也不想。」無論展望會議還是亡者高塔,都是被族內的當權者事先計劃好的,甚至于將來她們要做什麼,也都掌握在他們手里。總有一天真相會曝露在太陽神面前,與其到時候讓伊爾與自己反目成仇,還不如趁這個機會自我了斷,「縱然母親會責怪或者發怒,我依然尊重你的選擇。」
「我已經說完了,就這樣吧。」艾維斯牽起雙黑亞沙克人的手,平靜地說,「我知道你生氣,所以我們解除契約,從此以後你跟我再沒有關系了。」
女神才知道她說出這句話心里有多難受。疼的,都不太像自己的心髒了。
伊歐文倏地縮回手︰「你有問過我要做什麼嗎?」
「嗯?」
「導師和你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伊歐文淡淡地說,「其實你母親把希望寄托在導師那里,而不是我。」
「哈?」艾維斯徹底愣了。
伊歐文站起來,拍拍長袍上的草屑,舒展出開心的笑容︰「導師讓我回地上界,正是替他拉攏盟友,收集遺落在地上界的亞沙克聖物,以幫助他做那件……你母親同樣想做的事情。」
殊途同歸。
在心里的負擔終于卸下的那一刻,水晶般晶瑩剔透的淚水溢出精靈的眼角,她哭泣著,抱緊自己的契約者。沒有僥幸獲得原諒的喜悅,亦沒有為將來種種艱辛的擔憂,艾維斯只覺得一陣陣悲傷襲卷著她,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在伊歐文耳邊輕輕說出纏繞內心已久的話語︰「Euoadok.請不要離開我。」
回應她的,是契約者目瞪口呆的沉默。
失控的精靈雖然以精靈語表述內心真實的感情,但她卻忽略了靈魂鏈接。
在幾乎混為一體的靈魂中回蕩著的——
是記憶中那個因稚女敕而分不出性別的聲音一字一頓念出的通用語。
我、愛、你。沒、有、原、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