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天氣很好，秋高氣爽，連日來的悶熱一掃而光。一列列德思里奇士兵肩披制式的金色披風邁著整齊的腳步從東城門一直排到西城門。由斐蘭-巴特拉姆率領的奧爾比騎兵軍則駐守在費安莫城外嚴陣以待。
自昨日同卡歐會談過之後，埃金的軍隊漸漸從城市的各個角落冒出來，綠藻般漂浮在金色海洋中。仔細看去，那些士兵的臉上都是同樣茫然的表情。偶爾能看到一些市民穿插在軍隊之間，好奇但沒有恐懼。
「如果魯西離開這里不是要回未來，而是……而是……」伊歐文哽咽著沒能說下去。消極的猜測總讓人下意識逃避，艾維斯全懂。
她們已經走向了命運的分叉口，所以魯魯蘇才會離開。法則是橫亙在每個生物頭上的天秤，這端翹起那端總要落下才顯得平衡。
白色羊角梳順著亞沙克人黑而直的發絲緩緩下滑，艾維斯專注地看著梳齒，伊爾耳後的茸毛在陽光下顯得縴細柔軟，攀附在細膩的紋路上。黑與白的界限如此清晰，一縷縷從指縫間溜走。艾維斯試圖把這種安謐的感覺留在心底，突然一線異樣的顏色攫取了她的目光。
白發。伊爾算起來還未到成年，那麼年輕，怎麼就長白頭發了呢？
艾維斯丟開梳子緊緊抱住了契約者，頭部緊緊埋在頸窩間，一剎那她忘卻了言語。
「代價吧。」伊歐文反手覆上精靈的耳朵，「怕不怕？」
「怕什麼啊……」艾維斯不滿地小聲嘀咕，「怕跟你一起死還是怕你比我早死？」
伊歐文懶懶地倚在精靈懷中，是啊，有什麼好怕的。從她踏入黑暗術法大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之後的結局。為了換取力量，她付出的代價是生命力。人類羨慕長生種造物主賦予的操法天賦，可知一物換一物。再漫長的壽命也經不起無度揮霍，當界限的生命力被透支，衰老便無可避免地降臨在那些試圖違逆法則的人身上。
伊歐文只是擔心艾莉被自己拖累，火種之約的束縛讓她們的生命力共享，不知古龍能不能避開這種限制。
「沒有你的話，我獨活有什麼意義？」收攏雙臂，感受契約者在懷中的溫度，艾維斯的語調重又變得輕快，「百年，千年，沒有任何意義。」
比起艾維斯和伊歐文，德思里奇新任女王倒是自信滿滿。沒有護從陪伴，昔日的小盜賊獨自一人踏入了象征埃金最高權威的聖龍大教堂。精靈和亞沙克人被卡歐安置在教堂的側室。數百名埃金綠兵忠心耿耿地保護著她們，原本寬敞的院子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更別說還有一些牧師和僧人時不時要出來做禱告，安迪幾乎用上了盜賊的本事才勉強從門口擠進側室里。
「你們還真悠閑。」盜賊女王尖銳地諷刺道。
艾維斯聳聳肩，「你還真有女王的架勢。」
當初在布恩默初遇，誰能想到那個戰戰兢兢心地善良的小盜賊會是他們之中最先登上權力巔峰的人。
伊歐文含笑望著她們兩個例行的斗嘴，值得慶幸的是，她還能看到安迪（或者羅敏）眼中不變的純澈。唯獨在她們面前，今日的德思里奇女王才能放下所有戒備，回歸本初。
「真不敢相信我們的拉蒙德殿下也甘于被軟禁。」安迪拉來一把椅子特地坐在伊歐文身邊緊偎著她，看到精靈驟然噴火的血眸，她擺擺手輕聲笑了，「放心，我明年……最多後年就跟斐蘭結婚了。」
「怎麼是斐蘭？」伊歐文猛地坐起來，不過精靈稍微用了點力氣就把她按了回去。
安迪瞥了艾維斯一眼，收到對方意料之中的警告，「沃利，沃利不太適合吧。」
「可是斐蘭和……」伊歐文回頭望了望艾維斯，「他不是有心儀的人了麼？」那個和他重名的詩人，在威靈斐蘭提到過。
「我無所謂啊，都一樣。」安迪滿不在乎，指著樓下街道上的德思里奇士兵，「你看看他們，都是離鄉北上，和他們比我算得了什麼？」
伊歐文越過街道，越過重重建築向更遙遠的地方望去。她似乎望見了那些正在和家人告別的士兵，望見了那些跪在地上向諸神祈禱的父母們，望見了……煙霧彌漫的未來。
卡歐走進陽台時，艾維斯正向安迪示範騎士劍術的訣竅。「就是這樣，兩腿要分開，若要進攻，重心放在後腿上，防守則放在後腿。」安迪照著做了，艾維斯又補充道，「出手的力道要狠要快，但是要把持重心以防劈空自己站不穩。」
「尊敬的德思里奇女王。」卡歐抱著權杖不情不願地施禮，「還有我們的龍公主殿下。」亞沙克人身著黑衣隱藏在陰影里沒有被發現。
「如何？」精靈干淨利落地甩劍入鞘，抹掉額頭的汗水。
卡歐裝模作樣的樣子真是可笑極了，她根本不適合這樣的動作。當她試圖微笑的時候，臉上的肥肉堆疊起來，好像費安莫城外的重重山峰，布滿肥沃的黑土。
艾維斯沒有以貌取人的意思。她單純地在發泄被軟禁的不滿。
「失禮了。」卡歐又鞠了一躬。
或許是巧合，埃金每一任卡歐都是虔誠的龍神教徒。這些信徒們嚴格遵守龍神殿的戒條︰每天做三次禱告，逢單日不餐葷，逢雙日不餐素；每個月都必須到聖龍大教堂參拜一次以上……說龍神教是埃金的國教也無不可。
所以卡歐面對這名混血古龍時格外不自在。艾維斯的血統無法給予她完全的信服力。
「我只听好消息。」艾維斯言簡意賅，「最後一天。」
太陽神的車輦已接近地平線，在夜女神的衣袍覆蓋中天之前她必須給法夸爾方面回應。艾維斯不喜歡利用武力但不見得不會。
「能否請閣下往墓室一趟。」卡歐放低身段，首度使用敬語。這個和農婦一樣的女人本來有種特別的直爽，一旦開始扭捏，這種山野豪爽立刻帶上不成熟的算計。「我們需要老祖宗的指示，唯有他們才有資格評判埃金今後的走向。」
「只我一個？」艾維斯意味深長地抬起下巴俯望她。墓室埋葬的是歷代卡歐——他們的棺槨和雕像。毫無疑問那是個陰森森的地方，據說有古龍在地下棲息，自埃金建國以來便守護著這個國家。沒準兒和火龍王一樣，是遺留地上界的三頭古龍之一。
卡歐這時候才發現亞沙克人，她局促地點點頭，「素知殿下和契約者形影不離，德安諾普小姐當然也可以去。」
安迪不著痕跡地拽了拽伊歐文的衣袖︰「我覺得這有點不太對勁。」後者專心盯著卡歐手里的權杖面無表情亦不做回應。
艾維斯解下劍鞘拿在手中，另一只手將契約者緊緊抓牢，而後才點點頭，「走吧。」
卡歐又晃了晃權杖，那是一支深色常青樹枝干做成的粗短木杖，頂端刻成粗糙的新月形狀，看上去像是操法者的魔杖，可伊歐文感應不出附在上面的力量。
「墓室不容見任何兵刃。」卡歐低頭望著地面，「見諒。」
艾維斯攥了一下劍柄又馬上松開，頭也不回地把它丟給安迪，「這代表我。」她說，「幽藍是我的象征。」
安迪莫名打了個寒顫。真奇怪，自從艾維斯幫助她登上王位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過害怕的感覺。即使冬吼之戰近在眼前，她的軍隊出來了也許就再也回不去，她也沒害怕過。可是卡歐唯唯諾諾的語氣和艾維斯迥異往常的耐心和鎮定讓安迪渾身都在發抖。
哦，幽藍是她的象征。去他的象征！
通往地下的階梯像一道永無止境的傳送門。卡歐在前邊領著她們一步步往下走，仿佛要把她們帶進深不可測的陷阱。
艾維斯甫一進門就嗅到了同類的氣息，這股氣息里帶著腐臭的死味。精靈在心里默默背誦古龍的名冊。返回齊魯維亞後她得到古龍的認可，成為這個古老而單薄的種族的一分子。按照慣例，她必須要記下名冊上的每一個成員和他們的曾居地，包括已魂歸龍神的先輩。
在中大陸居住過的古龍有三頭，黑龍瑪莎——歿于星輝歷327年；金龍克斯萬提斯利——歿于星輝歷1207年；最後一頭是在世的——銀龍帕提里斯，于星輝歷1907-2507年間居于庫迪山脈，2508年返回龍島休眠至今。
「是瑪莎。」伊歐文通過靈魂鏈接提示契約者，「唯有墮落的黑龍瑪莎才擁有這麼強大的腐蝕之力。」
艾維斯陰郁地蹙起眉峰。油燈搖曳著橙黃色光團，即便如此，精靈的眼眶骨下的陰影還是非常濃重。她的臉好像活雕塑，縱使覆蓋上溫暖的橙黃光芒，仍然顯得冷漠而決絕。伊歐文貼在她身側，不住發出輕咳，這里大概沾染上墓室的陰冷，四處游走的鬼魂帶來能穿進骨髓的森寒，在身體里血管里瘋狂叫囂著，強調它們的存在感。
古龍的性格通常由他們的顏色直接體現。黑龍瑪莎偏執而又傲慢，她是為數甚少被龍神直接下令處死的古龍之一。但這樣強大的存在使她的靈魂和意識在死後也能繼續苟延殘喘，只是變的更加偏執沒有理性。
在油燈光芒變的更加昏暗之前，伊歐文的苦思冥想終于有了結果。
她知道為什麼辨識不到新月權杖上的力量了。
卡歐的權杖並非施法媒介，相反，它是吸收力量的魂器！
卡歐要置她們于死地！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可以解釋不更新的理由…腸胃不爭氣啊！
求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