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前。
「二笨,別跑,本姑娘就不信還抓不到你了!別跑——」
「來啊來啊,小遲娘親,你抓不到我,就抓不到我!」
半刻鐘前。
「呼——呼——你個兔崽子,別,別讓我逮著!」
「哈哈,笨小遲,來抓我啊,抓我不到!」
此刻。
「呼——呼——我,我,等下,呼——等下收拾你!」
「哈哈,小遲娘親,你又失敗咯!」
我就近尋了個地兒坐下,二笨那小子,在幾步遠處嘲笑我,這死娃子,還做甚子鬼臉。抬袖胡亂擦擦汗,狠狠瞪了眼那得意的小家伙。
我很是惆悵,這二笨雖才四歲,卻跑的比我這身體強壯的老姑娘還快。唔,我自個兒估模著是比五年前要壯實了。可二笨娘總是嫌棄我柔弱,日日炖那老鴨湯與我喝。也不知她哪弄來的那麼些鴨子,入了我的五髒廟,那可真是,暴什麼天物了。
哦,我忘記說了,二笨娘是將二笨從肚子里生出的親娘。听說二笨生出那日,恰好我也醒了來。二笨娘那叫一個高興喲,直說我像什麼仙子來著,扯著我的領口,張口便問,「姑娘,從今兒開始,你便是我兒他娘了!」
說著,叫立在一旁,連手都沒來得及洗的接生婆抱來了二笨,直直塞進我懷里說,「看,這是咱們的兒子,你瞅著叫啥比較好?」
我生怕她月兌口說出「看,這是你兒子,你看看你兒子該叫個什麼名兒。」那我可就太冤了,平白無故多了個兒子不說,弄不好哪天人家反悔了,告上官衙可不好。
我一個哆嗦,一不小心便答應了她。但是,我也是有原則的,誰生的孩子,便要誰取名。我死死握著拳頭,堅決不能接過那孩子,也堅決不要開口。
二笨她娘最後沒能套出我一句話,于是,二笨就有了這個著實樸實無華卻又甚有特色的頗具喜感的傳奇之名——二笨。
唉,真是一失守成千古奇名啊。其實堅決不給二笨起個名字,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便是,那時候我無法開口說話。為何?因為二笨娘太過強悍,緊揪著我的衣襟不放,我這個昏迷剛醒的人自然受不住如此的「酷刑」,一口氣換不上,怎可能開口?
于是,直到我直直的,據二笨娘說是以異常柔美的姿勢倒下時,她才松開本姑娘的衣襟。我的個天啊,那天之後,我又是昏迷了數日。
好在我有堅忍不拔的毅力,生生從病魔中掙扎而出。大概是二笨娘對我有所愧疚,自那天起,我已不知有多少老鴨子因我而遇害了,善哉。
估模著二笨娘該回來了,她若是見我坐在地上,少不了一陣嘮叨。我可受不了她「關心」我的身體,她足足能用言語「關愛」我近一個時辰。這還不算,若是被她瞧見了,今晚估計就要有兩只老鴨遇害了,我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鴨子想想不是。
這老鴨雖是好東西,可再好的東西,也頂不住連續吃四年。我一回味起那老鴨的味道,月復中總免不了幾番翻騰。
「小遲娘親,餓了吧,我給你炖湯去。」
二笨娘那嘹亮嗓子傳來時,我正好揉著抽搐的肚子,一听「炖湯」二字,我這可憐的小月復又抽了幾抽。
「二笨娘,我…我……」我一回頭,見二笨娘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陌生男子,說陌生吧,卻也有些眼熟,恩,我這人記性不大好,于是,我問二笨娘,「這位兄弟是隔壁醉香樓新來的跑堂麼?」
那一瞬間,若我沒看錯,那男子睜大了眼,眸中盡是怪異之色。唔,記不得你是跑堂或是小二很奇怪麼?
我轉頭看著二笨娘,希望她告訴我這是小二還是跑堂,抑或是對面民味齋的跑堂。
「哼,這人跟了我一日,說要找錦遲安錦小姐,我說沒有見過什麼金小姐銀小姐的,他便執意要跟著我來,小遲娘親莫理他,我先給你煮湯去!」
「穗娘,你的易容術,師出何處你該不是忘記了吧?」
那男子喚二笨娘「穗娘」,我怎生也回憶不出二笨娘本名是否真是這個,不由惱得拍了拍腦袋,唉,瞧我這記性。
二笨娘腳步頓了頓,拎著大白魚的手也抖了抖,然後淡定的轉身,左右細細打量一番,然後問一旁想名字想的一臉苦色的我,「小遲娘親,我怎生不記得你叫‘穗娘’?」
「誒?我叫‘穗娘’麼?我以為是你呢……」哦,原來是我叫「穗娘」啊,可我怎麼記得自己叫「小遲」呢,莫非,我的腦子又出了問題?唉,真真是糾結啊。
「穗娘!」正當我糾結不已時,那陌生男子再次喚了聲「穗娘」,這一聲可不同于之前那聲,這「穗娘」二字可謂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穗娘」剝皮生吞了。
「你不承認你是穗娘也無礙,今日來,我是奉主上之命,將夫人帶回的。」
「呵呵,呵呵,這位小哥,這里哪有什麼夫人啊。」這下我又納悶了,還沒弄明白穗娘之事,又出來個夫人,「二笨娘是你家夫人?」
「夫人……」
「走!」二笨娘伸出她那布滿粗繭的手,一把抓住我手臂,看似很強悍,實則沒用力。也是,二笨娘從來舍不得傷我。可是,為何要拖著我回屋?我還沒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唉,我無力拂額,誰叫我不爭氣,喝了四年多的老鴨湯,身體也不見得有多少力氣。
二笨娘將我拖進屋,怒沖沖把門摔上,那架勢,嚇得我噎了噎,一口氣不順就直打嗝,「二笨娘,嗝,他,他,嗝,是哪家伙計?嗝?你又,嗝,又賒賬了?」我掙開二笨娘的手,走到門邊,扒著門縫瞧了瞧,那男子還立在院中,黑著張臉,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個拳頭。這情況不妙啊,我趕忙轉身,後背抵住關緊的門,拍拍胸口,「二笨娘,嗝,你這回欠了,嗝,欠了很多?人家,嗝,人家都追家里來了,嗝……」
「我估模著那人腦子有些問題,不管他,我先給你做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二笨娘估計見不得我這幅戰戰兢兢的模樣,走過來扯了我一把,將我按在凳子上,抬手倒了杯水遞給我。我接過水細細抿了幾口,她又開始輕拍我的背給我順氣。果然,聲嗝一下便止住了。
我轉身推推她,「二笨娘,我沒事了,你不是要去做飯麼,那個魚湯,記得給我放點糖啊。」唔,二笨娘不給多吃鹽,不過我不計較,我本身便不喜歡,叫她給我多放點糖就是,糖可是個好東西。
「小遲娘親,魚湯你可不能多吃,我先把殺完的鴨子清理清理,你還是好生喝老鴨湯便是。」
我「啊嗚」一聲,仰倒在椅子中,剛想抗議幾聲,便听得大門處傳來一陣敲門聲,「二笨娘,二笨娘可在,出,出大事了!」
听這聲,是隔壁李大爺。我不予理會,二笨娘也繼續收拾鴨子,頭也沒抬一下,浸在熱水中拔著鴨子毛的手甚是利索。
不是我倆耳力不行,著實是因為那李大爺忒喜歡大驚小怪,叫的越響,發生的越是小事。然而,我們忘了,凡事總有例外,
「二笨娘可在?你家二笨,你家二笨被一陌生男子抱走了!」
「抱走就抱……什麼?」二笨娘起身的動作嚇得我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看著二笨娘疾步走到門邊,拉開門沖出去,我也小跑幾步跟上。
「若我沒猜錯,應該是二笨被人拐走了。」我模著下巴,肯定地對穗娘說。
二笨娘恨我不成娘的眼神著實讓我有些不好意思,為了不讓她繼續發愁,我忙訕訕道,「該,該不是那個破跑堂的抱走二笨抵債了?」二笨應該比欠的債要值錢些吧,我瞪著眼楮,咽了咽口水,希望二笨娘拿個主意。
「小遲娘親,接下來,你要記得我說的話,切莫再忘記!待我離去,你速去南街盡頭的風月閣,務必等我去接你!」二笨娘沉下臉,比平日里訓做錯事的二笨還要嚴肅。
我愣愣點頭,忙道,「南街盡頭風月閣,我等你接我……」
「還有,三日後若我不來尋你,你拿著這個去找風月閣閣主錦蘇廉,他定會助你。」
「恩!」我再次點頭,接過二笨娘遞給我的小錦囊,稍稍打量了一眼,然後小心揣進腰間兜里。
等我抬起頭,便瞧見二笨娘緊緊抿著唇,漆黑的雙眸死死盯著我,我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緒,只覺得她定然心里不好受。直到三日後,我見到躺在二笨身邊,臉上毫無血氣失去知覺的二笨娘,模著她再也睜不開的雙眼時,我才明白,那日二笨娘看著我的眸子中,是濃重的哀傷,憐惜,和不舍。
若我早知道三日後等來的是這般的二笨娘,我定不會獨自躲到風月閣,不會讓她一人去尋二笨,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