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二笨娘交給我錦囊之後,突然飛身而起,足尖輕點院牆,手臂平展飛出院子。直到二笨娘的身影在遠處屋頂上消失,我才回過神。來不及思索為何二笨娘突然懂得功夫,我腦海中只余二笨娘交待我萬萬不能忘的事情。
我一路狂奔,臨近午時的南街不若余時般擁擠,不用擠身,我便能輕易穿過人群,往南街盡頭跑去。風月閣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已跑得辨不清東西,只扶著門外的石頭貔貅,大口大口的喘氣,胸口處一陣陣鑽心的疼。
稍微平緩了呼吸,我擦擦順著臉頰淌下的汗水,抬首打量眼前的雅致樓閣。毫無疑問,我在樓閣中間高處,一眼便看到了「風月閣」的牌匾。
在瞧見「風月閣」三字的那電光火石之間,我腦中突突閃過無數畫面,我似是熟悉,又似陌生。
「小遲,為何獨獨練習‘風月’二字?」
「七哥,因為蕭三郎常說,‘君之知己,無關風月’,我不想做他的知己,我想與他共享風月啊。」
七哥?是誰?
「夫君,這是你家鄉的琴嗎?小遲能喚他‘關風月’嗎?」
「隨意。」
「那夫君,你能再給小遲奏一段‘關風月’嗎?」
「……無閑。」
「那夫君……」
這吵著嚷著「夫君」的人,是誰?好吵……
「蕭棠之!你今日若敢留在她屋里,我便砸了這‘關風月’!」
「我助你砸……」
「蕭家三郎,你……你……」
「別拼了,爛了便爛了,今晚我留在清清那,你自己歇了吧。」
「蕭棠之?又是誰?」為何我腦中會有這些場景,頻繁的變動,讓我有些喘不過氣。我死命晃著腦袋,試圖將這些雜亂的畫面趕走,卻是徒勞。它們像是故意折磨我一般,閃動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我……我有些暈,腦中又傳來一聲「蕭棠之」,而後,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呼之欲出,我急忙想抓住它。但是,我這不爭氣的身體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一口氣提不上來,我成功地靠著石頭貔貅緩緩倒下。
我以為,我閉眼倒下就能從使我頭痛欲暴的那些畫面和聲音中解月兌出來,不過,我徹底失算了。即使我全身毫無知覺,甚至不知自己倒在風月閣門外,算不算完成了二笨娘「速去風月閣」的囑托,殘余圍繞在我腦中的,全是方才那些個畫面。可真真惱人的是,每當我奮力想湊近看清畫面中的人影時,總是會有另一個聲音,將畫面拉轉變換。這一湊一變間,我累得想喚二笨娘。
就在我又累又惱又不能自己的時候,頭頂一陣刺痛,將我從噩夢中拉出。我努力睜開雙眼,試圖看清這救我于水火之中的人,雖然,他下手忒狠了點。
我極力撐住眼皮睜開眼的時候,那人正好轉了身,可他手上那根細長又發著寒光的銀針,著實讓我抖了抖。方才那陣疼痛感又侵入腦中,我突然覺得,腦袋有些沉沉的,不似往常般,輕若無物。
果然斗不過身體啊,強撐的眼皮,再次無力闔上,容我再怎麼想看一眼拿銀針之人,卻終是力不從體啊。我最終還是放棄了與眼皮的抗爭,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輕輕舒了口氣,安分躺在這舒服的床上。耳邊傳來交談時,求知欲一向很強的我,悄悄豎起耳朵。我可不是偷听,是他們自己說與我听的。
「白某已經為小姐施針,不出意外,不久便可醒來。這是藥方,一碗水煎至半碗,連服三日,便能恢復。」唔,莫非這將我刺醒的大夫口中的小姐是,我?不管,繼續听。
「有勞白先生。」清冽之聲響起,如甘泉般流入我心間,唔,甚是舒服。好听之聲頓了頓,似是猶豫許久才小心開口,「她,何時能恢復如常?」
不是說三日麼?連我都知道啊。
「少主的意思是?」
「你該懂的。」噫,我抖了抖,清泉結成冰了,還怪嚇人的。
「白某不敢確定,這位姑娘的病癥,與常人不同,一切只能順其自然了。」啥?我還有其他病癥?我怎生不知?二笨娘自己便會醫術,也不見她與我說。唔,此人定是庸醫,說什麼順其自然,患病能順其自然麼?我用意識搖搖頭,繼續听兩人談話。
「如此麼?你先退下吧。」
「那白某這廂先告辭了,有事傳人喚我即可。」
接著便響起開門聲,然後門又關起。就這麼結束了?有些無聊。
「醒了?」
「還沒。」我完全沒意識到怎麼回事,就這麼月兌口而出,待我听見悶悶的笑聲想起時,心中恨死了自己嘴巴永遠比腦子快。于是,我只能再次開口,「剛,剛醒……」
「呵——」悶笑變成了輕笑,可惜我眼楮睜不開,不然定要好生記住這取笑我的人。
「再睡會兒吧,正值深夜,索性好生休息到明日吧。」我听見那人起身,抬手給我捏了捏被子,我竟不知道他是何時走到我床邊的,瞧我這榆木腦袋。
我生怕那人接下來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忙開口道好。我可還是清白之身呢,已經被二笨娘禍害了一次,莫名其妙多了個兒子,可再不能失足第二次了。
「明日再來瞧你。」那人又順手替我理了理頰邊的發絲,微涼的手指踫到我的臉時,我不由抖了抖,這位公子,男,男女,授受,受不親啊!
我心里一陣發狂懊惱,也不曾留意到他離開的聲響,將那人罵了足足百來遍,後果就是,我又成功的因體力不支暈了過去。于是,我第一次知道,心中嘀咕著罵人,也是一件累人的事。
不過也多虧累到了,這一次,那些鬧人的夢境不曾再來困擾我,我就這麼安穩睡著了。若我沒記錯,期間曾有人喂了我四次藥,六次水。好在我昏迷著沒有多余的力氣醒來,不然我非跳起來好生罵一頓那人,成日里都是些藥藥水水,怎的沒有吃食?你看我二笨娘,她可從來舍不得餓著了我。
直到我再次被人在頭頂用針扎醒,我才從黑暗的昏迷中掙扎出來。這一次,除了月復中有些不適,我倒是恢復了些氣力,毫不費力的睜開眼楮,咽咽口水,發覺喉嚨有些疼又有些苦,我不得不無奈皺眉。
「這都昏迷了近兩日了,你確定無事?」
「少主這是對白某的醫術有所懷疑?」
「」
這一次我可听不下去了,且不說那庸醫確實無能,就說那男的吧,他怎能不知我為何會昏迷這許久,這兩日來,難到他不知對我做了何事嗎?我一咬牙,撐起雙手起身,試探性的低頭咳了幾聲,沒听見那端有何聲響,于是,我又咳了幾聲,用最鎮定的語氣說,「想知道我為何昏迷這許久?」
「醒了?」我撐著床,繼續往下挪,卻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扶住。那雙手抓住我肩膀的時候,我的心又顫了顫,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公子,你難道」
「小遲,你是為何昏迷?」
「噶?」居然堵我的話,我狠狠在肚里啐了他一口,轉念想了想,畢竟這是人家地盤,我瞅著我要識時務些。于是,我慢慢抬頭道,「公子,你難道不曾知道,光是藥與水是不足以把人養活七哥!」不知為何,在我見到眼前這張臉時,嘴里便利落的蹦出這兩個字。也就在那一瞬間,我憶起了眼前男子便是最疼愛我的七哥。
「七哥」我愣愣伸手,卻在半空被他握了住,那雙熟悉的黑晶石般的眼楮,也與我對他一般,緊緊鎖著我,眼底的喜悅一覽無遺。「七哥,你,你」我記起了他是我七哥,卻依舊記不得,曾經與他有關的一切。
「小遲可是記得我了?」七哥握住我的手攸然收緊,急迫的聲音沖入我的耳中。
記起了?我撓了撓腦袋,一臉不解,「七哥,你說的是記起了何事?二笨娘說我腦子不大好使,叫我別強迫自己去記些忘卻了的事情,所以,你能說清楚你指的記起了的是何事?」
七哥的眼眸明顯黯了黯,他抬起另一只手,輕輕地撫著我的臉頰,一下一下,似是沒完沒了。我忍不住想出聲提醒他一下,他若再這麼下去,我估模著我又要再暈個幾天了,說不定一個不小心還一暈不起了呢。于是我正正身子,方要開口,卻從另一端傳來個聲音,解救了我餓的抽搐的胃。
「少主,不如先讓小姐吃些東西,等補足了體力在敘舊比較妥當。」
恩恩,我忙點頭,右手悄悄向那庸醫豎了豎大拇指,心道,這庸醫也不是這麼無用麼,這個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值得肯定一下的。
七哥聞言,悅色對我笑笑,便起身吩咐門外頭的人給我準備些吃食。就在他起身那一刻,我突然很想二笨娘與二笨,于是,我又月兌口而出了,「我想吃咸的魚湯和放鹽的老鴨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