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酒足飯飽,困覺去。」琢磨完三人迥異又「多彩」的神色,我軟軟擺手,起身往隔壁房中走去。
這頓飯吃的著實沉重,尤其是我。獨一無二一直同我繞圈子,繞來繞去最後非但沒給我解惑,反而又將一個陌生名字丟給我。淺小沫,是愣想破腦袋也沒憶起與這人往日的交情。不過,若我想從兩個丫頭口中再撬出些往事來,應是不大可能了。在城主府那日夜里,兩人挑挑揀揀,把該告訴我的,一字不落都說了,該瞞下去的,也四兩撥千斤地帶過了。若是指望穗娘,在過去五年,她也該告知了我,不會似今日這般需得我問旁人。
想來,目前我唯一可以走的路,也就只有穗娘口中的美人——淺小沫了。方才穗娘眼中一閃而過的慌張,到底是沒逃過我的眼楮,如此一來,我必須去錦陽城找淺小沫。
躺在粗布被中,望著灰白色的帳頂,我拍拍額頭。竟是這般在意自己的過往了。或因記憶空白的感受,太過孤寂單薄;抑或是這幾日听聞的多多少少關于我這個「小姐」兼「夫人」的往事,我忍不住狠下心,要將空白的一切都尋回。哪怕真如獨一無二所說,我會承受不住某些事實。
「受不住又如何,總要活個明白不是」輕喃一句,終是抵不過睡意進入夢中。
翌日,我迷糊轉醒,朦朧中只覺今日的日頭甚合我意,不曾亮堂地將我吵醒。于是,我搓搓鼻頭,一個翻身壓住被子,打算再合會兒眼。
「你要睡到何時?」
「唔別吵」
這人不懂不惱人睡覺是美德麼?何況這幾日來,不是夜間因葵水至而月復痛,便是不適應城主府的大床;外加上馬車上的連日折騰,我若不好生補眠,吃不準哪天便成困死鬼了。
「啊——」
身體被凌空拎起,在虛空中轉了個圈,我一睜眼,入眼處便是一片玄色,視線往上一挪,果然猜得不錯,如此冰冷慎人的氣場,不是蕭棠之又是誰。
「你,你放我下來。」
「繼續睡,我抱著你走就是。」
「你」我深吸一口氣,緊了緊拳頭,「放、我、下、來——」
「小遲——」
我掙扎著從蕭棠之松開的手中落地,快步移到听到我叫聲進門的穗娘身邊。拉著她的手,對著蕭棠之揚了揚下巴。
「你怎樣?」穗娘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我乖乖張臂原地轉了個圈,然後看著她微松的神情,笑道,「方才嚇唬他呢,無礙的。」
蕭棠之似是不曾听見我所言,自行走出了門,我偷偷望了眼他的背影,總覺得他行得有些僵硬。我扁扁嘴,對穗娘道,「他何時來的?」
「昨日夜間,你已經睡下了。」穗娘關上門,又替我拿出一套尋常衣服,示意我換上。
我幾下便將熟悉的衣物套上身,又理了理衣擺,「那他可曾發怒?」
「你是說因青之事?」穗娘梳著我的發,低聲敘來,「我瞧著似是不大愉快。不過,不是為了青,他昨兒個見青昏迷著被扔在鴨棚里,竟不曾惱,只叫人將青搬進了馬車。」
「那是為何?」
「你自個兒去問他便是,我也說不大好。」
穗娘漸漸低了聲,將發繩替我綁好,又轉身去整理床鋪。看情形她也不願說了,我無奈聳肩,自行出門解決三急去。
待我一拉開門,便被眼前陣勢嚇得退了退。
獨一,無二,七哥,白庸醫,還有候在兩旁的十幾個輕裝男子,均在我開門只時,齊齊看向我。一雙眼兩雙眼我還能應付自如,可如今我被怔得險些憋不住,就地解決了。
「你,你們早早啊」
「小姐早。」「夫人早。」
我又怔了怔,雙手忍不住捂上下月復,生怕失足成恨。
「起了?」唯一背對著我的蕭棠之轉過了身,淡淡地從頭到腳掃了我一眼,神情難辨,「還不算太糟,啟程。」言罷,長臂一伸,拉過我的手,帶著我向前。
「等等」
「放心跟著走便是。」
他許是以為我怕他害我,卻不知,其實我有苦衷,他再不放開我,這後果沒人負的了。
「你等等你等等——」見他腳步不曾頓一下,我無奈只一把甩開他的手,力氣大地連我自己的手都震得發麻。
「叫你先等等嘛!」
蕭棠之停下腳步,緩緩轉身,那一瞬間,眸光幻動,波光晦暗,刀削一般的薄唇也緊緊抿起,毫不遮掩的,將他的怒氣傳達給我。我裝作無視這種壓迫感,抓抓頭皮,從嘴中擠出幾個字,然後轉身跑向茅房。
因方才那句話,我一直不敢再同蕭棠之開口,甚至不敢瞧他一眼。方才我低聲吐出的便是「我要去茅房。」說完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是羞人,也不知蕭棠之會如何想。從茅房回來,我也不敢瞧他,他也不曾開口。倒是七哥問候了我一番,又說他將與我們同去錦陽城。我還沒弄清楚「我們」指何人,便被蕭棠之拎著後領,提進了馬車。
接連憋了幾日不語他說話也不理他,可我終究是沒他那般的耐力。在第二日午時,我終是沒忍住,先同他講了話。
「蕭棠之,他們說,你確實是我的夫君。」
「恩。」
「蕭棠之,穗娘的毒,是你解的吧?」
「恩。」
「蕭棠之,我能去後面那個車,跟穗娘一處麼?」
「不行。」
「」
我泄了氣,「啊嗚」一聲仰倒在軟墊上。眼神悄悄瞄著倚床靜坐著的人。想不到,我竟有個比夢中那個書生還要好看上許多的夫君。仔細看了看他黝黑烏亮的眸子,我嘆一聲氣收回視線,這夫君俊朗是俊朗了,可脾氣不大好。
兀自盯著車頂一條細縫瞧了半晌,想來想去,這日子太過無聊了點,蕭棠之不與我講話,我又不能去找穗娘他們。哀嘆一聲,我撐起身子坐起。望著翻過一頁書卷的蕭棠之,咳嗽一聲道︰「蕭棠之,你平日里也這般安靜麼?」
「恩。」
「那你不會忘記怎麼說話?」
「恩。」
「那你不無聊?」
「恩。」
「蕭棠之,我給你講笑話吧。從前啊,有個富貴員外,唔,叫做蕭員外好了。蕭員外很愛面子,他呀,見那些個什麼錦員外啊,穗員外啊的都養了魚兒在家,便也想陶冶陶冶情操,豐富豐富生活,于是,蕭員外一樣養了幾尾魚。某日,錦員外在瞧了蕭員外家的魚兒幾次後,終是忍不住問道,‘蕭員外,你是用了何種法子,竟將這幾條魚養的一日比一日大?’蕭員外神秘一笑,道,‘這你有所不知了,水能天天換,魚兒就不能天天換了?」說完,我自己覺著挺好笑,當即便笑了幾聲。
「好笑吧,哈哈——」
「恩。」
這一次,我隱約听到蕭棠之喉間發了幾聲悶哼。哼哼——裝吧,想笑還不笑,憋不死你。但是,我是有節操的人,這話只能在肚里嘀咕,嘴上卻討好的問,「那我給你講了笑話,你能不能」
「不能——」
「你又不知我所言何事!」
「乖乖在這坐著,別再打什麼歪主意。」
我白了他一眼,不悅道,「我才不是要去穗娘那邊呢,我只是想問個問題。」
這一次,蕭棠之總算是舍得將手中書卷擱下了。他坐直身子,盯著我嘆口氣「問吧。不然,終被你給纏死。」
我嘿嘿一聲,不好意思地模模脖頸,「就是,就是,你昨晚去我家的時候,穗娘說你惱了,你不會是惱我吧?若是惱我,你就趕緊忘了吧,不然我心慌。」
「哼——還知道提昨夜!」他將手中書卷往我身旁一扔,我頓時一個哆嗦,「昨夜本想讓青早些將你帶回風月閣,卻不想你們竟將城主手下第一護衛給算計了去。」他見我往後退了,止住聲,伸手將我拉到他身邊,一只手擱在我腰間,繼續道,「這些我且不計較,可你身為□,居然沒有絲毫自覺,不等為夫回家,便獨自一人先歇了。」
「我不是困了麼」我低首輕輕辯解。
「這還不算,我欲進屋瞧瞧自家夫人吧,還被人給踢了出來,說是——」蕭棠之收住聲,不再繼續往下道。又拾起方才的書卷,一手攬著我,一手拿著書再次閱了起來。
「哼哼,講話一半,吊人胃口,就知道你沒這麼好心。」
「你嘀咕何事?」
「沒,沒。」
他淡淡撇了我一眼,再次將視線移回書中。我繃著身子,比劃著手,猶豫了很久也下不了決心將他放在我腰間的手掰了開去。
三天很快便過,我又再次回到了錦陽城。而我,也不曾料到,下一次出城時,竟是和蕭棠之成陌路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