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這小妮子蹲在樹下坐了許久,雙眼憋得通紅,卻忍著不落淚。我無奈輕嘆,果真還是個孩子,想來方才有些逼得過頭了。
「清兒,咳咳,那個,地上涼,你」我伸手想將她扶起。
「二小姐,夫人差我來請二小姐前去正廳。」
我將清兒扶起,聞聲回過身,原是惑府的丫鬟,她見了我,先是一愣,而後福了福身,「城主夫人。」
我總覺著這丫鬟在腦中有些印象,卻又翻不出來。轉眸間,見善兒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又多看了那丫鬟幾眼,直到清兒出聲將我思緒打斷。
「你你若要去正廳的話,趕緊跟上,屆時可別怪我不替你帶路。」她掙開我的手,往前走幾步,一把扯過尚還福著身那丫鬟,「如藍,咱們走。」
我與善兒對視一眼,亦聳聳肩跟上,一路隨她們行至正廳外。這彎著拐著走了一趟,我才算明白,為何清兒會要我跟著她走。此時我只知,回時的路有古怪,與來時不同。後來也是蕭棠之與我說的,這一片桃花林,入了林子若想走出,便只能從另一道中而出,否則,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困在林子里。我猜想,大抵是惑相會一些奇門遁術罷。
「清兒?你倒是舍得回來了,何事如此匆忙?」
若說我初次聞見蕭棠之嗓音時的感覺是「冰得人想逃」的話,那現下此人的聲音,便讓我止不住地想要靠近。怎麼說呢,這感覺就似,大日頭的天,迎風拂來的那陣涼風,吹得我直想隨著他走。
一襲淡紫色長衫,除腰間玉佩,無其余贅人配飾。墨色烏發用木簪束起,雖有滑落散發,卻依舊清爽無比。嘴角溫潤含笑,使得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良久才將視線往下移,停留在他身前抱著的古琴上。耳邊他與清兒所談,均成了雲煙。
「恩?」我回神望向用手指戳著我臉頰的清兒,眼中迷蒙依舊,尚未從清雅之感中走出。
「問你話呢,哼!」清兒不耐瞧了我一眼,繼而朦朧听得的那句話,足以讓我噎上幾日,「明明是有夫之婦了,還盯著其他男子瞧,哼」
我老臉一紅,縮了縮脖子,「問問什麼?」
「這位姑娘可是遲安?」
溫聲而言,我忍住心頭異樣,愣愣頷首。
「回來便好,眾賓客都已候著,夫人隨在下一同入內可好?免了大家久等。」他含笑伸出手,示意我入內。
走進正廳時,我方開始納悶,模糊雅極致的男子,並不在我的喜好之內。可又為何,面對他的時候,我竟竟于是,我老臉又是一紅。
「城相來了。」
「城相。」
「城相上座。」
廳內原先已入座的賓客們,均起身向身旁之人起身行禮,笑臉相迎。此刻我方知,抱琴之人,竟是傳聞中可媲美蕭棠之的城相,惑無心。我側首怔怔望著他,以至于忽略了牽著我的那雙手。
「城主。」他抱著琴,半彎了身子,起身後對我笑道,「夫人,請上座。」
「城相無需多禮,一同入座吧。」蕭棠之微頷首,牽著回神的我,亦入了座。
我垂首看看把玩著我手指那只手,又抬眼望了望蕭棠之,他似是沒覺察到我的視線,眼神平視,抿著唇,似乎在听惑相身旁的盛裝女子尊聲致辭。
「有勞各位賞臉,來惑府一聚。夫君交待妾身,今日只辦尋常家宴,還望各位大人以及公子們,將公事暫且一擱,只管尋了樂子便是。」大家風範,舉手投足,足以與惑相匹配,果真是不凡女子。
我正望向她,她也恰恰向我們這廂看來,只見她微微一笑,繼而又道,「城主也允了妾身,今日之宴,無主臣之分,各位只管盡興!」
「謝城主,謝惑相,謝夫人——」
眾人之聲齊齊響起,蕭棠之抬手一擺,便又安靜如常。我再次愣愣看著蕭棠之,抬手間的王者氣勢,顯露無疑。這讓我有片刻恍惚,仿若這城主之位,本該就是他的。
「今日除卻歡宴,本城主尚有一事宣布。」蕭棠之牽了我起身,攬過我的腰,緩緩掃了眾人一眼,「錦陽城的女主人,本城主的原配夫人,當日蕭家三少夫人,錦遲安,如今大病已愈。日後,但凡再聞些許關于城主夫人的傳言,一並依法處置!」
一口氣一直憋著不敢喘,直至蕭棠之的話音落下,整個大廳陷入一片靜寂當中,我堪堪能換口氣。
「臣,但覺不妥。」
「李兆嬴,說。」
「恕臣直言,錦遲安乃是前主嫡女,錦家余孽,若為夫人,恐為大患。臣惶恐,請城主三四。」
錦家余孽好霸氣的四個字。盯著階下跪著的李兆嬴,我掙開蕭棠之的手,踱步而下,停在他身前。
「小遲回來。」
身後是蕭棠之略顯緊張之聲。我挑眉,不作理會,繞著李兆嬴踱了一圈,忍不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時間,廳內氣氛便更詭異了,甚至連善兒都皺了眉,欲要上前。我安撫地遞給她一個眼神,復又垂首對伏身與地的李兆嬴道︰
「李兆嬴?」他不應,只繼續伏著身。
「看來我果真是大患,能將堂堂」我滯了滯,撇向蕭棠之。
「守將。」
「哦,能將堂堂李守將給鎮了住,我是否該歡喜一把呢。」我勾起嘴角,斜眼瞅著他。
「臣不敢。」
「你也不必不敢,對著我這余孽,不必如此。」我看看蕭棠之的神色,見他未曾不耐,便繼續道,「李守將,妾身能否問你幾個問題?」
「請。」
我扶了扶腰,揚聲換道,「善兒,給我搬個凳子,李守將這般跪著,我說話忒費力。」
「是。」
我故意這般說,蕭棠之也不叫他起來,他便只能繼續跪著。
「李守將為官幾年?」撐著扶手,我好生在善兒搬來的椅子上坐下。
「八年。」
「哦,八年。」我故作沉思,「那便是不短了,如此一來,你可也曾是錦家守將?」
「是。」隔了許久,不甘之聲方低低傳來。
「妾身明白了,李守將這可是忠與錦陽城?而非誰個姓氏?」
「是。」
「妾身還有最後一問。李守將,你懷揣一顆愛城之心,堅貞不渝,可對?」
我刻意將聲音拖長,再听得他應「是」時,輕笑一聲,緩緩起身,走向前,學著他的模樣,在蕭棠之身前也跪了下。
「回城主,妾身有一事相告。」
「說。」
蕭棠之當真是配合,于是,我繼續道,「李兆嬴有不軌之心,覬覦城主之位已久,請城主明察。」
「微臣冤枉,城主豈可信她一派胡言。」李兆嬴氣息不穩,想是氣得不輕。
我直起身,正聲而言,「妾身可是有證據。各位大臣均在場,李守將方才親口承認,他忠于錦陽城而非蕭家。他對錦陽城愛之堅貞不渝。」我一掃眾人神色,繼而道,「愛錦陽而不甘忠于蕭家。李守將,你才是錦陽城的大患!」
「你——滿口胡言!」
「若我這余孽能成患,那你李守將更為大患。」我厲聲一喝,站起身子,對著他道,「五年前錦家亡,李兆嬴依勢倒戈,此為不忠。錦氏一族,如今只余了我一人;而你,身為錦陽城大守將,手握半數兵權,又有不甘之心。你豈不是比我還成患!」
「你——」
「何況,我雖為錦家嫡女,然,早在六年前,我便已是蕭家兒媳。正所謂嫁夫從夫,我自是該隨了夫君之心。若是我有異心,大可在床上將枕邊的蕭棠之解決了,何必似今日這般,被你羞辱!」
一時沒忍住,在眾人面前直直喚了蕭棠之大名,我不安的緊緊量蕭棠之。他自始至終只微眯著眼,平視前方。
「荒唐,謬論!簡直是——」我向後退了退,試圖躲開他的唾沫星子。
「李守將。」惑無心淡淡開口,語氣依舊穩而緩,「看來,我惑府的桃花釀果真為極品,區區桃花釀,便能醉倒錦陽城第一勇將。呵,來人,替李守將備好醒酒湯。」
我知惑無心是幫著李兆嬴找台階,撇撇嘴不阻止,只轉身走到蕭棠之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李兆嬴似是不甘心,依舊跪著身子不起。我壯起膽子,在隱初推了推蕭棠之,如今能將場面收住的,也只有他了。
「李守將,日後切莫貪杯。若再次沖撞了夫人,到時可不是一碗醒酒湯便能了事的。此事到此為止,還不回座!」
「臣魯莽了。」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方才還鎮定的一顆心,此刻狂跳不已。我眼皮跳了跳,一下沒穩住,便失力往後倒去。虧得蕭棠之眼尖手快,及時攬著我走向座後。
李兆嬴之事,果真被蕭棠之料中了。若不是他將李兆嬴的底揭了給我,今日這情形,想是沒這麼輕易便能應付的。激動之余,我暗暗扯了蕭棠之的衣袖,卻被他又一把握住手。
蕭棠之的手心的汗比我的還多。
我故作淡定打量四周,不巧對上了惑相的視線。他嘴角的笑,以及眸中的了然揶揄之色,讓我不免心底一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