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妾身來晚了。」
我俯身向蕭棠之行禮,多年未曾守禮儀,這禮行得甚是勉強。垂著話,悄悄抬頭,正巧見他盯著我愣神。眸底不是我所料的詫異,而是擔憂和痛心。我唇角一彎,直接起身,走向倚在床榻上的良辰清。
「你,你來做什麼。」清兒上前一步,張手護著自家阿姐,「穿得這般紅艷,定是特意來氣我家阿姐的。我這不歡迎你,你走!」
「清兒今日想是為惑夫人憂心過度了。不過,你既住在妾身府內,便是妾身的客人,方才那話,日後可要緊緊藏于肚中才好。」我拿出最禮貌的笑容,望著清兒客氣地道。
「你——」
「惑夫人在我府上出事,我理應來探望問候,此乃妾身的本分。若是你這般攔著,今日我探望不到惑夫人,這要傳了出去,外人難免以為我這城主夫人不夠通情達理。屆時清兒你倒是無關要緊,可妾身自己看重自己的名聲。」
「棠哥哥,你就由著她欺負阿姐麼。」
清兒手段果真不及她家姐,我還未說上幾句,便紅了眼眶子,抖著唇向蕭棠之求助。
我回身輕輕望著蕭棠之,他只將視線放于我身上,收在腰間的手,拳頭松了又緊。見此,我掩唇一笑,對他道︰「城主且放心,妾身要面子得很,定會將惑夫人照顧妥的。」
蕭棠之依舊不語,只是擱在腰前的手,慢慢放了下。而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尋了椅子坐下,獨獨不言語。
「清兒,修得無禮。夫人也是好意一片,你且讓開。」
良辰清白淨修長的手從清兒伸出,似拽非拽的拖著清兒手臂。待清兒嘟著嘴不情願地退開後,她手臂撐床,看樣子要下床。
我趕緊上前一步,托住她的手,「惑夫人這不是在為難我麼。趕緊好生躺著,這沒了身子之人,可馬虎不得。」
「妾身見過夫人。」她掩唇輕咳幾聲,破碎零落的喘息聲從喉間傳出。我不由得納悶,她究竟是小產了還是傷寒了。
「惑夫人,昨夜之事,我已有所耳聞。我那兩個丫頭,五年不曾管教,想是有些莽撞了。今日我來,除了探望夫人,便是想還夫人你一個公道,你說可好?」
良辰清微微別過臉,看著蕭棠之遲疑了半響,「這妾身著實不敢勞煩夫人,先前城主已應了妾身,公道自會有的。」
我替她將被子拉了拉,而後開口︰「內院之事,該由咱們女子掌管處理,可對?若是在前幾年,妾身貪玩在外,那今日之事,惑夫人怕是只能向城主開口討公道。可如今,妾身已然回府,既然如此,可還有再勞煩城主之禮?」
我再次輕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再者,妾身雖護短,不過,這等涉及人命之事,妾身定不會馬虎。」
扭頭間,我見善兒恰好小心進屋,踫上我的眼神,便向我點頭示意。我繼續將笑掛著,對蕭棠之道︰「城主今日是要在旁協助,還是先行回去休息?折騰了一宿了,想是該累了。」
「棠哥哥,你不能走,阿姐她——」
「不走,小遲,你說該如何便如何罷,莫管我。」蕭棠之輕輕擺手,將事情徹底丟給我處理。
我也不再推卻,起身朝外喚道︰「將那兩個丫頭帶進來,善兒,你請白先生先進來。」
「是,夫人。」
外間開始有所響動,我听得簾子掀開之聲,轉眼,獨一無二兩人便紅腫著臉進屋,床下首屈膝跪下。白先生也提了藥箱入內,他先是向蕭棠之微彎腰行禮,然後走至一旁,將藥箱放下,拂了拂身前衣襟的褶皺道︰
「夫人可是有事需要白某代勞?」
我定定頷首,回首看了眼良辰清道︰「此為惑城相的夫人,昨日因這倆丫頭偷跑而出,無禮之下,闖了大禍。勞煩白先生先行將惑夫人的情況診上一診。」
「即是小遲之托,白某定當盡力。」
白先生從藥箱內拿出小小砂枕,在良辰清床邊站定,「夫人,可否容白某先行把脈?」
「蕭棠之,錦遲安,你二人便是這般對我的?咳咳——」
我微微一笑,怎的這般快便沉不住氣,這惱怒了可不大好。
「惑夫人說哪里話,這白先生可是名聲響亮的九謹先生。若非我與先生曾有交情,今日怕是不能替夫人看診了。」我行至她床頭,挑眉道︰「夫人還是讓白先生看了的好,這小產可不是小事,若是宮內淤血為清,後果不堪設想。」
「錦遲安——你,咳咳。」
白先生不愧是當初一針扎醒我之人,他趁良辰清撫胸輕咳之時,快而準地握住良辰清的手腕,只稍稍閉眼凝神了一下,便又迅速放開,避開眾人看著我,微微搖首。
見此我不由皺眉,嘴角的笑也收了起。獨一、無二兩人當初在蕭府之時,便不曾對良辰清有任何逾矩的舉動。雖五年過了,但兩個丫頭的本性並不會變。原本以為良辰清只是欲要借機生事,畢竟,此番我重新回到錦陽城,最不能安眠的,便是她了。
至于小產之事,有兩個可能,要麼小產是假,要麼,未曾懷孕。可白先生的眼神分明告訴我,她確實有孕,也確實小產。如此一來,事情便不在我設想之內了。我獨獨算不到,她竟舍得自己的孩子。
「你們,蕭棠之,你都不管麼」
「城相夫人,方才白某得罪了。」白先生將砂枕收起,轉身對我道︰「夫人暫且放心,城相夫人小產後,處理得甚是妥當,只需服幾帖活血祛瘀之藥便好。」
「蕭棠之,我良辰清,如今可不是你的入幕之賓,堂堂城相夫人,也容得你們這般對待?咳咳——」
我斜眼望向默坐一旁的蕭棠之,他把玩著手指,眼神不知落于何處,等了許久,才漫不經心開口︰「既然此事小遲執意要接手,何不從丫頭開始審?」
「小姐——」
「好。」揮袖旋身,面向腳下跪著二人,收在寬大衣袖中的手,緊緊攥起,一字一句問︰「為何離開蕭府?」
「小姐——」
「回答我。」
無二咬了咬唇,別過臉道︰「小姐又為何將我們丟在蕭府,自小我二人便隨著小姐,現下小姐卻換了他人伺候,舍卻了我與獨一,我我們不服。」
「不服?不服便能隨意回城主府?不服便能一聲不吭離開蕭府?」我厲聲質問,心間為她二人的不爭氣揪起︰「你們可曾將我這小姐放眼里。」
「小姐——」
「勿喚我小姐,我且再問你,城主府向來門禁森嚴,你二人從何處而入?」
「正門。」獨一顯然比無二淡定許多,抬頭直視我,紅著眼道︰「我二人原先進不了,恰見有城相府的儀隊進府,便自作主張,混進其中進來的。」
別開眼,不忍繼續這般對他們︰「既是如此,又為何與惑夫人有沖突?」
「錦遲安,夠了。」身後良辰清微喘之聲傳來,「今日這公道,我良辰清來日再討回。這般屈辱,說實話,我,受不得。」
屈辱?如此便受不得了?良辰清,我便不信了,此間會無貓膩。
「說,為何會有沖突?」
「我我與獨一見儀隊往卿園方向而來,便想著悄悄退出來尋小姐,可,可被人發現了。」無二說完,低低垂下臉,不再繼續。
我掃了一眼獨一,閉了閉眼道︰「獨一,你接著說。」
「是被,被人察覺之後,我我與無二有些慌亂,恰好城,城相夫人隨著騷動過來,我二人想逃了走,急竄之下,將將夫人踫到在地,後後來便便流血了。」
不安之感突生而出,此時我方察覺,我又棋差一步,這似是良辰清下的套。不過,既然開始了,便由不得我結束了。將慌亂之氣咽下,我踱步之獨一眼前,望進她眼中道︰「獨一,你說的可是屬實?」
「是。」
「無二呢?不曾說謊?」
「是。」
甚好,我不由怒極而笑。枉我曾想過將兩個丫頭保下,卻不料,真正將我引進坑內埋了的,竟是我自己的丫頭。看來,我真真是小瞧了良辰清不止一點。不僅舍得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還暗中買通我的丫頭,如此一來,我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來,自己著實是女敕了些。死了一次了,卻還是無絲毫長進。
罷了,且當做教訓便好。我聳肩苦笑,抬首對外喚道︰「來人,將獨一、無二兩人拉出去,在園外每人杖責五十,不得留情。」
「慢著——咳咳。」良辰清喚了清兒扶她起身,我淡淡看她一眼,不再阻止,只由著她,看她如何繼續。既是到這份上,輸了定又是我了。
「夫人問完了,我卻還有話未問,咳咳。這般急著將人懲處了,可是要掩蓋何事?」她倚著清兒,緩緩挪步至跪著的二人跟前,裙擺帶動的微風,隱約帶著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