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慢地行駛在官道上,除了車輪壓過路上發出的響聲,整個空間異常地寂靜。
慕離取過放在車中的小藥箱,從里面拿出消腫的藥膏,示意她過來。月罌往前蹭了蹭,坐在他對面,伸手又去模頭,卻被他攔了下來,
「別亂動。」
慕離挑出些藥膏抹在她的頭上,慢慢涂開。他溫熱的指尖拂過她的額頭,淡淡的青竹香氣撲面而來,讓月罌心里微微一晃,不由得錯開視線,看向一旁的小藥箱,故意岔開話題問道,
「你懂醫?」
他只是嗯了一聲,仍仔細地為她抹藥,看那傷口像是撞到什麼留下的,好在沒什麼大礙,這才放下心來。垂眸看著面前如蘭花般清雅秀麗的少女,眼里的流光變得溫柔似水,
「略懂罷了。」
月罌慢慢地點了點頭,伸手鼓搗著藥箱中的小瓷瓶,便不再言語。慕離處理好了一切,將裝藥膏的小瓶子放回藥箱中,這才伸手抬起她嬌小的臉龐,與她烏黑的眼眸對視,濃濃的嗓音有些暗啞,
「這一夜睡得可好?」
月罌不得不抬頭與他對視,那雙幽暗的眸子深邃得如同墨石,像要隨時將她吸入其中一般,緩緩地眨了眨眼。
要不要告訴他昨晚的事呢?她自己都不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聞了那個香囊就失去了知覺,那兩個香囊卻不翼而飛。接著自己醒來便到了暗香樓,即便此時告訴他這一切,也是糊里糊涂的一團亂麻,他平日里事情一大堆,何必再給他添亂?
想到這點了點頭,沖他咧嘴笑了笑,
「嗯,很好。」
慕離扣著她下頜的手指慢慢垂下,但仍望著她烏黑的眼,許久才收回視線,抿唇輕笑了笑,
「那就好。」說完取過矮幾上的書卷,翻開看著,不再理她。
月罌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抬眼向他看去,只見那雙漆黑的眼眸略顯疲憊,里面還隱隱地泛著血絲,心頭一緊,問道,
「你昨晚……沒睡麼?」
慕離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手中書卷翻過,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找了她一夜,整個城鎮差不多都被翻遍了,那種茫然無措的感覺從未有過。從六歲那年,心就開始變得堅硬無比,任何事都再也傷不了他一分一毫。
他將世事掌控在手中,像桌案上的那盤棋一般,既抵得過突如其來的進攻,又能攻得對方潰不成軍,一切都憑他那顆堅硬的心。可昨晚,他卻像丟了心一般,這種感覺讓他十分不舒服,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慕離表面上雖淡定安然,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她整夜都在暗香樓嗎?那地方確實風雅至極……想到這輕笑了笑,堅硬的心仿佛被尖銳的石子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月罌偷偷瞄了一眼一襲白衣的慕離,他只是專心地看書,並不多說什麼,一張溫潤細膩的臉龐掛著溫柔淺笑,從容優雅。忍不住往前湊了湊,伸著脖子去看他手中的書卷,只是看見上面畫著許多奇怪的花朵,不清楚是什麼東西,看了兩眼覺得無聊,又去偷瞄他溫和絕美的側臉,卻找不到任何喜怒的痕跡。
慕離放下手中書卷,偏頭將她看著,伸手將她額前的發絲攏到耳後,避免觸踫到傷口,溫和著聲音問道,
「怎麼了?」
月罌尷尬模了模臉,眼楮一彎笑道,
「沒什麼,只是看看。」
他盯了她片刻,也不回答,拍了拍身邊的軟墊,輕聲道,
「過來坐。」
月罌蹭到了他身旁,抱著膝蓋依在他身旁坐好,難得地溫順。慕離揉了揉她的頭發,聲音極低極柔,
「一個人時,是不是會害怕?」
她呼吸微窒,怔怔地看向他,不清楚他究竟為什麼這樣問。
慕離垂眼看著她烏黑清澈的大眼,像泉水般干淨無雜,伸出拇指撫平了她眉間的蹙起,
「每次自己一個人時,是覺得害怕才會溜出去,對麼?」
月罌心里一陣酸澀,並沒有回答,長長的睫羽遮蓋住閃著細碎流光的落寞目光。
她這個習慣從前世便有,剛剛轉世到了那里,投生在了一個十歲的女孩身上。那時她很小,性子又孤僻,常常自己一個人在房間呆著。白天還好,一旦到了晚上,房屋內外就靜得嚇人,稍微有些風吹草動,她就會縮在被中,瑟瑟發抖。
她因長得漂亮,又聰明伶俐,後來被一對華僑夫婦領養,隨他們來到那處豪宅中。養父母去世以後,她又變成了一個人,又陷入了那種孤獨之中。
家里佣人再多,身邊朋友再多,可來來回回都是為了一個「錢」字,在她一個人的時候,真正需要依賴的時候,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久而久之,便養成了這樣的性子,倔強不屈的外表下,是一顆比任何人都要柔軟易碎的心。
一旦感到害怕,她只能選擇逃離身邊狹窄的圈子,去人多的地方,去熱鬧的地方,不想回家。因為回去以後,又會變成一個人,這也是她為何頻頻換男友的原因,在那個物欲橫流的時代,她只想追尋一份穩定的感情,卻始終無法尋到。
慕離見她神情淒然,暗嘆了口氣,攬過她瘦小的肩膀,將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下頜抵在她的額頭上,輕嘆道,
「以後如果悶了,就叫上幾個人陪你一起,別再像昨日一樣。婉兒雖然跟著,可她畢竟不懂功夫,遇見危險也很難護你。」
月罌輕輕一掙,想要離他遠些,卻被他更緊地攬在懷中。他雖然看似單薄削瘦,手臂的力道卻強大得不容忽視,與他平日里見到的溫文儒雅極為不同,隱隱地能感到骨子里的霸道。月罌貼著他胸前衣襟,仿佛能感受到一下一下強有力的心跳,淡淡的竹香頃刻間涌進鼻息,讓她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來。
她微抬了頭,看著他下頜的弧線,精致地延伸到耳際,兩鬢間的烏黑發絲垂在她的眼前。不由自主地伸手在指尖繞了繞,
「我只是想出去轉轉就回,真不是故意要惹事的。」他既然知道婉兒與她一起,自然也能知道昨晚在酒樓中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