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四十四名即將並入團隊的新成員,一一進行面見甄別談話,建立人力資源檔案,並不是件輕松的事情。
從新成員的基本情況,到其知識背景、技能背景;從個人履歷到個人專長;從天生秉賦到特長領域;從個人愛好到性格脾氣;從優點到弱項;從最適合職位到不能勝任的工作;從‘主動性’到‘興趣領域’;從潛在未發掘的能力素質點到可重點發展培養的能力方向;從‘身體檔案’到‘心理檔案’,如此等等,都想要在短短的面見談話中甄別出來,那是不可能的。有的情況,可以要求這些新並入團隊的成員自己提交上來;有的評估判斷,尤其是來自于他者的評估判斷,則需要一個較長時間的動態觀察與評估,需要相關多方的參與,需要事實的佐證,需要在具體事件和具體任務中不斷加以修正評估。這是一個需要較長時間積累數據資料的人力資源動態管理與信息情報綜合分析的過程。路易並不奢望可以一下子完成這項龐大而瑣碎的事務性系統工作,再說這些‘新人’,其中相當部分的新成員,可能會在以後消失——或者成為炮灰;或者運氣不好,在戰斗中被敵人殺死;又或者死于其他原因——所以對所有成員建立過于詳細和嚴謹的人力資源檔案並無必要,因而需要進行第一輪的人員篩選,將那些路易認為比較有價值的人員先甄別挑選出來,重點予以關注。
長城不是一天修好的,羅馬城也不是一天建成的,這樣的篩選淘汰將是一個比較長期的動態管理過程。路易現在是準備過第一遍篩子,初步通過面見談話,甄別圈定一些有價值的人,予以重點關注——路易對價值的評判標準,並不完全看個人武力值的高低。或者說,每個人的技能等級,不是路易作價值評判的唯一標準。
路易對新成員的面見談話,是當著所有人的面進行的,完全的開放式,所有的‘老鳥’和‘菜鳥’都看得到。
有‘腕式副腦’(PDA)和生化智腦的協助,許多行政性的文書處理,直接就在生化智腦中完成——這也是域外星系條件所限,如果是在聯邦境內,就很難做到百分之百的無紙化辦公。即便是銀河聯邦時代,很多辦公文件仍需落實到紙面上,才能進行傳達、郵遞、歸檔,又或者記錄在一些類紙質載體上。當然,大星際時代主流的紙張品種之一︰‘火神紙’,作為常見的包裝材料及書寫載體,也不是放把火就能燒毀的材質。大眾化的低檔‘火神紙’紙品,燃點都在攝氏三千度以上了,更別說那些比較高檔的紙品。‘火神紙’主要使用聯邦大火鳥自治州紅石行政星的‘原產地火神樹造紙木漿’,或者使用聯邦其他星球引種移栽的改良種‘火神樹’造紙木漿制造。這類商業紙品既不懼火燒,也相當堅韌耐用,回收再利用的話則需要使用一種特殊溶劑才能重新分解成紙漿形態。類似于‘火神紙’的商業紙品,還有‘火藻紙’、‘火繭紙’、‘火草紙’、‘火棉紙’、‘火蘿紙’、‘火麻紙’、‘火螞蟻紙’、‘綠蘚紙’等等。至于各種類紙質載體也非常多,有特種絲麻,有薄型金屬,還有新型高分子縴維材料和生物蛋白縴維材質等,以及軟 晶材料等等,各有用途,難以盡述。
路易連續與幾個新進成員談話之後,緊接著就是面見一名‘木靈裔’的囚犯。
‘木靈裔’在銀河聯邦也是非常奇特的長壽智慧種,也有人說他們是宇宙寵愛的植物系智慧種,有著年代非常久遠的獨特文明,人口雖然比不上‘地精靈裔’、‘羽靈裔’這樣的人口大族裔,但也在‘蠱靈裔’、‘獸靈裔’之上,在聯邦也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路易現在看到的這名囚犯,有著一個很‘地精靈’化的姓名︰J_威廉_李查茲,據說他是被一位地精靈裔船長從失事的宇航船舶中救出的‘孤兒’,所以從小就用了這個很‘地精靈’的姓名。通常情況,‘木靈裔’有著自己獨有的姓氏文化,他們一般是不會使用‘威廉’、‘李查茲’這樣的‘地精靈’姓氏的。
‘木靈裔’的李查茲,從外表看起來,就象是瘦硬如鐵的鐵灰色枝條或者藤蔓,密密麻麻互相纏繞起來的人形模型。他整個看起來就與一堆枯藤老樹非常相似,但你又能感受到每一根纏繞在一起的干枯枝條,就像動物虯結的肌肉縴維那樣形成肌肉,形成組織器官,而成千上萬條枝條藤蔓,則構成了李查茲整個的身形!
路易其實知道,木靈裔的人形外觀,只是為著與其他的人形智慧種交流方便而特意變化出來的。有需要的話,他們可以隨時改變體型,而且‘木靈裔’的亞種、次種很多,互相之間的基本差異很大,你要說他們當中的誰誰是奇葩,那不是形容,而很有可能是寫實,譬如李查茲的手一張,亮出手掌來,就不是五個手指頭,而是十七八支宛如瘦硬枯藤,又細又長的‘手指’,看起來怪誕僵直。其實李查茲的手指,不但可以做很多精巧細膩的手工活,就是操縱復雜的智能機械也根本不在話下。
想著傳說中,‘木靈裔’天生對照料植物、菌物很有一套,個個都是園藝師、農學專家、植物學家,他們就好似地精靈裔上古傳說中的‘德魯伊’和‘精靈’,在植物、菌物上有著其他族裔難以企及的天賦能力。路易為此,倒是對‘木靈裔’的李查茲高看一眼,他現在想知道李查茲能否給他一個驚喜。
在大星際時代,智慧種人類即便擁有了共生融合智能體、擁有了生化智腦,也並不能在所有的星際環境中輕松行事,為所欲為。星際中環境過于惡劣的區域實在太多,過于酷烈、過于復雜的星際環境對于探路、拓荒、冒險、探險、歷險的人們,仍然是一種煎熬,乃至傷害。因此在一顆行星上,能夠獲得或者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構造出庇護棲息所,還是人之所願,人之常情。一個能夠提供諸如庇護場所、攻防武器、處理善後、食物來源等等瑣碎服務的棲息所,是很被看重的。吃喝拉撒、穿衣用度全部自給自足,這就不是簡單的事情,哪怕只是最原始最簡單的農耕生產,它也首先需要一個相對完備的階梯人才分工體系,作知識、技術以及工藝流程上的各種支持,然後才談得上其他,比如工具、土壤、種子、肥料等等,因此路易的團隊也需要各種‘人才’,尤其是與初級農業生產、與構造庇護棲息所相關的各類專精‘人才’。路易就期待李查茲是一個在植物和農業上有專長(人有我精)或特長(人無我有)的人才,給他一個驚喜。
路易先就李查茲自己提交上來的‘資料文件’,問詢了一些問題,以甄別資料的可信度。有些問題,之前路易對其他人也問過,排在後面等候問詢的人再回答類似的問題,當是有所準備了。不過路易不在乎,他是善于根據回答者回答問詢時的語氣神態、措辭造句、說話節奏、肢體語言等細微末節,捕捉信息,洞察幽微,從中篩選判斷出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信息,透過現象看到本質——路易對生理學、心理學、精神力學等知識領域的深入鑽研,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李查茲其他方面的專長,並未超出‘進士星’A級重犯的正常平均水平,技能也就是‘強化一段’,不上不下,比起聯邦公民的平均水平自然高出一大截,但在‘進士星’這樣的特殊環境,也並不特別出眾。反倒是路易這奇葩一般的‘進階一段’技能,才是特別‘出眾’,也絕對異類,實在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了。但可能也沒有人能想到,如果不是剛剛突破晉階,路易甚至連‘進階一段’都不是呢。
「最後的幾個問題,你還有什麼特長?比如植物種植方面,你有什麼特別心得?」路易核實了李查茲的一部分資料,基本的價值評判已經差不多了,就看李查茲在植物學、農學上面是否還有什麼特出的本事了。
路易的問題,不僅讓李查茲的‘臉’上有了些變化,周圍那些等候問詢的囚犯也是神色微變。其中某些人已經在思考,老板問這方面的問題是否包含著某些未知利益或者什麼害處,但想來是隱含著利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接下來他們就想著,要不要搜刮一下自己的‘知識能力庫’,看看有沒有什麼‘人無我有’的比較特別的本事被自己荒廢了。植物種植,如果是一般性的知識、學問、技術,大家伙都能從生化智腦的數據庫中檢索得到,他們是沒有必要拿出來獻寶的,只有那些特別的知識或者技術,才有資格拿出來亮一亮。
李查茲想了想,有些拿不準的說道︰「我小時候貪食糖分,因此激發的種族天賦,就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大面積催發甘蔗、甜菜等富糖分植物生長,而且催發的植物,糖分含量比正常生長期種植的甘蔗、甜菜還要高3到5個百分點,不知道這個算不算特長?」
也許是想到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李查茲有些興奮,忍不住說道︰「小時侯,我們喜歡做甘蔗水當飲料賺些零花錢花,就是把甘蔗放進榨汁機,客人現叫現榨,最為新鮮,也不兌水,百分百純正。另外,還有酸柑水,很多人覺得非常好喝。」
「哦?」路易前傾半身,很感興趣地笑著,問︰「那你會釀造朗姆酒麼?」
起源于地球的酒精類飲料——朗姆酒(RU),就是用甘蔗發酵、蒸餾釀造出來的烈酒。據說是‘地精靈裔’上古時期的歐洲殖民者,比如英國人、西班牙人,在征服美洲以後發明了這種‘朗姆酒’,酒精度最高可以達到76%。隨著‘地精靈裔’在銀河聯邦各地開支散葉繁衍生息,朗姆酒也逐漸得到很多其他族裔之人的喜愛。不少‘地精靈裔’以外的族裔,一樣也能釀造出風味非常獨特的新型朗姆酒,所以路易這麼問是很正常的——不過,喜歡喝朗姆酒的植物系智慧種,還真是很那啥的。想象一下,某天,酒吧進來‘一棵巨樹’,在吧台要了一杯,呃,也許是一桶,反正就是要了烈酒,一飲而盡,然後不知道是巨樹的哪個部位泛起詭異的笑容,用嘶啞而低沉的聲音說道︰「我們都是有故事的人,人生比戲更精彩。知心更知己,酒好人更好!」,會是什麼感覺吧?!
「會。」李查茲對釀酒這個話題很自信,「我可以用地球西印度群島的朗姆酒釀酒傳統工藝,結合現代新技術釀造出很好的朗姆酒,讓它與眾不同。甘蔗榨出的優質糖漿、純淨的泉水加上精選的酵母菌,發酵釀造,可以是最純正的‘加勒比海’味道。如果能加入椰汁和糖釀造,風味更加順滑清爽,有著椰子的芳香和烘焙香氣,還混合有香草女乃油味道,宛如豐饒圓潤的椰子。27%的酒精度,也易于飲用,無論是純飲,加冰塊,或是其他混搭調配,都可以。唯一比較遺憾的,就是這個星球,物資匱乏,酒水調配的選擇很少。另外——想要更高的酒精度,也可以蒸餾制取。」
「很好,面包會有的,牛女乃也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很期待可以喝到朗姆酒的日子,看看到底有沒有你說的那麼好。」路易笑著說道,還補上一句︰「還有你說的甘蔗水,我等著喝。你先退下吧,稍晚你再擬一個計劃書發給我。」
接著,路易示意下一位可以過來談話了。
這一位名叫哈曼,也是‘地精靈裔’,屬于‘高加索’裔-‘日耳曼’亞種。有著李查茲的例子在前,哈曼提交的資料文件,除了在他的‘強化二段’技能上作了比較詳細的介紹以外,在其專長、特長的羅列和描述上,就明顯有了很強的針對性,專門提到了他在聯邦五星級酒店的三年廚師經歷和他在聯邦所擁有的‘一級廚師資格證’,還提到了他的拿手招牌菜‘原汁原味清炒牛肉’和‘維也納炸肉排’。
當然,哈曼的資料中,還提到了他十年前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狂屠一百多號人而犯下的凶殺大案。死于該案的地方眾議員就有三個,還有兩個聯邦高官,以及若干要員警衛、酒店安保人員和酒店住客。不過整個‘酒店瘋狂殺人夜’事件的內幕,當時就被聯邦強行壓了下去,以恐怖襲擊為由草草結案,媒體的相關新聞報道並不多。路易還是從某個二流駭客的私有網格社區中,無意中淘出了該凶殺案的現場視頻,才觸模到殺人夜事件的部分輪廓。
路易想不到那樁凶案的當事主角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路易自己做下的‘奧巴咖啡館凶殺案’雖然轟動聯邦,但那純粹是因為被他干掉的死鬼新西蘭•諾頓,在聯邦的壞名聲非常響亮,有關他的死訊自然有看點;其次諾頓家族這個豪門在聯邦的影響力也非常之大,以至事件線索剛一爆出,就象磁鐵一樣,首先就吸引到了大批聯邦媒體的注意力,接著就引發了聯邦民眾的關注熱情;第三,就是路易的‘布局’中,還充滿了各種神秘未知的新聞炒作元素,極大地刺激了媒體和大眾的無限想像力和探索真相的。多種因素的合力,才造就了‘奧巴咖啡館血案’在聯邦社會的轟動性。
路易所做下的凶殺案,轟動是轟動了,但如果與哈曼做下的這一樁凶殺血案相比,就不啻于小巫見大巫。若單純從死人數量上比較的話,路易做下的‘奧巴咖啡館血案’,在哈曼的‘酒店瘋狂殺人夜’面前,真的算不上什麼大血案了。
路易倒無意深究哈曼那樁酒店殺人夜凶案背後的真相,誰還沒點不可說的隱衷不是?
路易注意到哈曼的履歷中,在他擔任大廚之前,還有著聯邦陸戰隊某機密部隊的服役紀錄。哈曼從部隊退役時已經是一級軍士長,資料中並沒有說哈曼因何緣由退役,想來也不是那麼愉快的部隊經歷吧。聯邦陸戰隊的機密部隊,很可能就是某些番號保密的特種作戰部隊,一些違反軍隊紀律或者有著戰爭應激綜合癥的軍士,是有可能早早退出現役的。
不知道哈曼的殺人,是不是與戰爭應激綜合癥有關。
路易暗忖,一個有可能曾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特種部隊軍士長,卻在星級酒店的廚房里成為烹調美味佳肴的大廚,同樣都是宰殺割肉生涯,真是絕妙的對比。如果星級酒店那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客人,知道哈曼這位一級大廚曾經是殺人如宰雞的軍士,不知將作何種表情?是把吃下肚的食物再嘔吐出來呢,還是胃部痙攣?路易猜想那些客人,更大的可能是選擇讓共生智能體介入,迅速消化掉胃中食物吧,畢竟嘔吐不符合儀態風度,有損他們的個人形象,而忍著又極不舒服。
「很好。」路易循例向哈曼問了一些問題,然後就笑道︰「我期待能吃到你做的拿手招牌菜,‘原汁原味清炒牛肉’和‘維也納炸肉排’,听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路易不在乎是不是一個殺人屠夫下廚,他只在乎好吃與不好吃,五星級酒店的一級大廚,做菜手藝應該不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