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5翅膀
「只要能夠躲過制裁,一切惡行都是可以接受的。」——黑暗精靈座右銘
晴朗天氣下的海邊簡直是煉獄,不管是帶來爽朗海風的粼粼波濤還是細軟的銀色沙灘都反射出讓黑暗生物難以忍受的強烈白光。伊斯諾德躲在一塊風化礁石下的縫隙陰影里,全身蜷縮在斗篷下閉目養神。
他太累了。短短一個月內,提亞馬特傳喚了他十幾次,每次都打到精疲力竭昏倒為止。雖然治療術可以讓粉碎性骨折和大量流血完好愈合,但疲勞卻會在肌體中積累,而飽含惡意的法師經常只治好傷口,卻保留下強烈痛覺。
對于自己的這個下場,伊斯諾德並不覺得懊悔或怨恨。他所長大的社會和受到的教育就是這樣︰如果野心計謀不夠謹慎被抓到了,那就活該遭到制裁和痛擊。至少,他現在還沒死。
這是最令伊斯諾德感到困惑的事,提亞馬特完全有理由當場處死一個心懷鬼胎的奴隸,但他並沒這麼做,每次還治好他送回原主身邊。
那麼只是懲罰嗎?似乎也不像。提亞馬特投向他的眼神,怎麼看都像在瞧一個已經入土的死人。
或許他只是在乎妹妹的想法,不想惹她不開心。
雖然這個拙劣的理由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但伊斯諾德也沒有別的解釋了。他盡量每時每刻都跟妮多呆在一起,即使在這樣萬里無雲的鬼天氣也陪她來海邊玩耍。沒遮沒攔的太陽快把他照瞎了,伊斯諾德只能用听力來辨別妮多的位置,還好這姑娘在水里撲稜的動靜遠超她的體型,倒像是一頭成年巨龍在噴水。
從內心深處而言,伊斯諾德並不十分反感這種懲罰。提亞馬特不僅是個武技高超的戰士,同時還是個非凡的法師,這種魔武雙修並且出類拔萃的存在實在太稀少了,即使對方只是單方面的毆打發泄,他依然得到許多靈感啟發。
寒冰術通過劍鋒傳遞使人肌體遲鈍,指尖爆裂的火花形成灼熱的沖擊波,以攻代守的肘膝體術,迅如閃電的猛烈劍法……這些都讓伊斯諾德大開眼界,敬畏感嘆。黑暗精靈血液中流淌著的尚武天性被點燃了,每次挨打,他都在默默研究記憶提亞馬特的技術,尋求抵擋甚至反擊的機會。
一個多月的懲罰使他吃盡苦頭,但和精神力也得到長足磨練,龍血的威力被徹底開發出來,他的武藝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進步。
伊斯諾德當然不敢妄想這是什麼指導或施舍。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暗中觀察,提亞馬特的性格與面對妹妹時有相當不同,他冷酷殘暴,在疲憊和不耐煩的時候尤甚。伊斯諾德猜測他一直在進行一項困難復雜的研究。提亞馬特有時數天都不叫他,忙的不見人影。有時又特別焦躁易怒,連續把他打到瀕死再復活,這明顯是研究進行順利和遇到障礙時的不同表現。
提亞如此投入,以至于伊斯諾德每次從昏迷中醒來,都看到他埋在紙堆里閱讀和書寫,不浪費絲毫空閑。他似乎從不休息,夜晚學習鑽研,白天又給妮多上課,只有打卓爾沙包發泄的時候才能得到片刻放松。
伊斯諾德總算知道了這年輕法師為何成天一副疲倦神情了,只是不能理解。龍擁有永恆的生命,他已經如此博學強大,時間又多得用不完,何必像短壽的人類法師一樣日夜不休地辛苦鑽研呢?龍的思維無法解讀,他在提亞馬特面前只是個渺小的昆蟲,只能祈禱法師不要哪天打完沙包後忘記用治療術。
「巨龍」戲水的聲音停止了,她似乎收斂了動作,躡手躡腳往這邊走來,但對卓爾而言依然響的像矮人過境。
在距離十步遠的地方,伊斯諾德睜開眼楮,恭敬地問︰「主人,您需要什麼嗎?」
妮多看到他醒著大失所望,嘟著腮道︰「我需要捏到一個熟睡中的卓爾精靈的尖耳朵。為什麼我從來沒看見過你睡覺?」
伊斯諾德立刻閉上眼,把臉埋在膝蓋里,做出熟睡的樣子。但這並不能令妮多感到滿意,她撲上來鑽進懷里,讓他像舒適的沙發一樣摟抱著自己。小身體被熱烈的陽光烤得發燙,雙頰透出隻果一樣的紅暈,小腳丫上沾滿了雪白的細沙。抱著她,總是像擁著個柔軟的暖爐。
「你從來不睡覺嗎?」妮多問道。
「當然睡,不過我想應當等到主人休息後再說。」
「你睡一次讓我看看嘛!」她任性地提出要求。
「……我努力。」伊斯諾德只好先答應著。
其實他本人也沒見過一個成年卓爾睡著的樣子,即使是在有兩萬名同胞的魔索布萊城。這實在太危險了,在充滿背叛和暗殺的環境里,誰都不放心把脆弱的狀態呈現在別人面前,為了提高地位,親兄弟也會找準機會背後捅一刀。在這樣殘酷的環境中長大,隨時保持警惕已經是伊斯諾德的本能了,況且他跟妮多在一起時很放松,小憩也可以恢復精力,並不覺得辛苦。
龍島上唯一不閉眼的生物是提亞馬特。他的魔網結界籠罩方圓幾十里的島嶼,只要願意,任何微小的事件和想法也逃不過他的注視,伊斯諾德就是不清楚這件事才會輕率的露出馬腳。
與這些警惕的人比起來,妮多單純地像張白紙,永遠無憂無慮,快樂得讓人羨慕。
「我找到一個鸚鵡螺和一個紅寶螺。」她把戲水的成果拿出來像僕人展示。這些珍貴的貝殼外層鮮艷明麗,內層散發出珍珠般的虹彩光芒,如果不是在龍島這樣人跡罕至的危險地帶,會成為搶手的昂貴交易品。
「很漂亮。」伊斯諾德由衷地夸贊道。
妮多嘆了口氣︰「可還是不如真正的金銀財寶漂亮,最好的珍珠幾百年也會褪色。」在洞窟中,她有一整個大房間來存放這些撿來的「寶貝」,不過龍生實在太短,沒什麼真正有價值的東西。
第一百次,她發出抱怨︰「我不想在這里呆著了,我要出門,去大陸上搜刮財寶,建立屬于自己的巢穴。」
雖然幼小,妮多仍然展現出明顯的龍性,她有強烈的獨佔欲,向往自由和獨立的生活。每一本資料書上都說龍是獨居動物,從沒听說過龍島這樣全家住在一起的情況。
望著那些凌空飛翔的海鷗,她難得產生惆悵的情緒︰「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總有一天會的,我會一直在您身邊,輔佐您建立自己的偉大王國。」伊斯諾德說。
這句話出口快而直接,以至于他自己都愣了。對于狡詐的黑暗精靈來說,謊言絕對是必備技能,然而血契是強迫性的,不管內心怎麼想,奴僕不可能違背主人的命令,更不能對主人撒謊。
那麼,這句是實話了?心甘情願陪伴幼龍渡過難測的千年時光,甚至比自己的壽命還長?伊斯諾德被心中從未考慮過的誠實想法驚到了,以至于沒有听到妮多接下來的喃喃。
又是一個以死相拼的血腥夜晚。
伊斯諾德已經漸漸掌握了提亞的攻擊節奏,雖然注定會重傷慘敗,但抵抗的時間比剛開始延長了幾倍,甚至還能掌握一兩次回擊的機會。
今天提亞馬特選擇的是鞭子和匕首,他對陳列架上數十種武器了如指掌,每一種都應用自如,仿佛手指握著鵝毛筆書寫一般流利。伊斯諾德不清楚這個繁忙的學者怎麼會有空去練習,但這兩種武器的合作讓他想到魔索布萊城多年前的一個傳奇武技長,他曾經在學院里遠遠旁觀過那個叫札克納梵的男人,匕首的迅猛節奏和鞭子的優雅靈活令人痴迷。不過即使那麼強的人也抵擋不了黑暗精靈的殘酷法則,據說他慘死于主母對羅絲女神的獻祭,被活生生掏出了心髒。
同情對于卓爾是個侮辱性的詞匯,伊斯諾德沒有時間再去緬懷死去的陌生人,他現在面對的是更加可怕的強敵。
提亞馬特從容的站著,手腕一抖,長鞭便像毒蛇般呼嘯卷起,伊斯諾德立刻閃身退避,那鞭子中途轉向攔住他的道路,伊斯諾德也隨之急轉腳跟,讓鞭子擦身而過。在提亞馬特富有技巧的揮舞下,他像個人偶般彈跳起舞,不得停歇。
鞭影漸漸織成一張大網,伊斯諾德閃避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常人來看就像個飄渺不定的幻影。提亞馬特沒有時間玩這個游戲,他大踏步向前,左手的匕首閃著寒光。
這兩把武器一長一短一軟一硬,性質完全不同,很考較技術,但如果使用得當,則能封住敵人遠近射程,伊斯諾德臂膀上立刻多出兩條血淋淋的傷口,深可見骨。他被逼不斷後撤,直退到牆根,背後就是書架。
他身體繃緊,所有心神都灌注在如何抵擋上。鞭子從腳踝處掃過,他跳起來,但提亞的匕首同時出手,往腰間戳來,可他已經身在空中,無法進行第二次跳躍了。
必須要躲過!更高!更高!伊斯諾德爆發出一種強烈信念,熱烈到血液也要沸騰。突然的,他發現自己的視線升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幾乎到達書架最高層,俯視著提亞馬特的頭頂。
他居然在空中漂浮著!伊斯諾德大為吃驚,差點摔下來,他輕輕踢了一下天花板,利落的翻身落到較遠的地方。浮空術是卓爾貴族們特有的魔法,身為平民的他雖然見過許多次,但並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夠掌握。
提亞馬特挑眉,以一種異常冰冷的眼神看著他。
「居然真的飛起來了,很開心吧?」
伊斯諾德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沮喪。妮多的龍血不僅加強了他的反應和速度,甚至在魔法上也有提升,剛剛那種困境就激發了他的能力。
當然,這絕不會是提亞馬特樂于見到的情況。伊斯諾德預料到,他會接受更加暴力的虐待了。
「我本意是想讓你知道下自己的地位,但沒想到你這蟲子居然活的更歡暢了……」提亞馬特輕聲低語道。他對這個黑暗生物的堅強反抗也微微吃了一驚,但這股訝異不過曇花一現,立刻就消失在殘忍的本性中。
他輕輕笑起來,仿佛一股柔和的清風︰「我曾經答應過送你一對翅膀的,居然忘記了,讓你不得不領悟浮空術來飛,真是抱歉啊。」
听到這惡魔般的笑聲,伊斯諾德突然覺得後背劇痛,他今晚就要把自己做成那種「血鷹」嗎?
他站著等待審判,但提亞馬特只是把武器放回掛架,然後撿起法袍披上。
「你去吧,以後不用來這兒了。」
提亞馬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上,法師塔的大門自動打開。伊斯諾德又是放松又是驚訝,內心深處中還隱隱有種失望。
他已經發現了自己從這制裁中得到了提升,當然不會縱容這好處繼續下去。但提亞會這麼輕易的就放過自己嗎?
伊斯諾德帶著不安,離開法師塔,向著妮多的居所走去。他的主人仍在香甜的夢鄉之中,對這幾個月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在無人的星光下,卓爾忍不住又試驗了浮空術。
他再次飛起來了。
接下來幾周平靜無波,提亞馬特來上課的時候依然對他熟視無睹,仿佛他只是牆角趴著的蟲子。直到妮多的生日到來,她的兄姐們陸續從各地回來相聚。
這一天下課後,提亞馬特拿出了禮物,一個藍-絲絨的小盒子,上面扎著粉色的蝴蝶緞帶。
妮多迅速撕掉包裝,打開盒子,立刻尖叫著跳起來親吻小哥哥的面頰。
「秘銀!是秘銀!」
這美麗珍稀的金屬每一次都能讓她快樂,而提亞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
這是一對翅膀型的小飾品,羽毛細微如蛛絲,精湛絕倫的工藝讓精于珠寶鑒定的龍也無可挑剔。妮多把它們從絲絨盒子里取出來,發現翅膀下是一個小圓圈,接口處可以活動,比戒指或耳環都小多了。
「這是什麼?胸針嗎?」她疑惑地問道。
提亞馬特搖搖頭,綻放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去問問你的卓爾,他清楚這首飾的用途。」接著離開了妮多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