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4魔武
提亞馬特沒有當場發作,他對妹妹向來是寬容大度的,只優雅的笑笑,讓她下次親自寫作業而已。
妮多趁哥哥轉身,朝卓爾做了個鬼臉。她想不明白,伊斯諾德雖然出謀劃策,但她確實「親自」用鵝毛筆謄寫在羊皮紙上,那歪歪扭扭的筆跡肯定是沒別的人能偽造。
今天的課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沒有任何風波,只有伊斯諾德自己捏著一把汗。如果說有比歷史更枯燥的課程,那就只能是魔法史了,提亞馬特今天講得東西格外無聊,都是幾個太陽紀之前的故紙堆。
伊斯諾德格外不能理解他開設這門課程的想法,妮多雖然身為半龍,卻沒有一點魔法天賦,即使學徒們能夠獨立完成的低級奧術她都很難掌握,更別提傳說中逆天的龍語魔法。而提亞馬特也把她當做人類來教,書冊和奧術都是通用文字,從沒提過龍語的事。
午後的時光暖洋洋的,提亞低醇的聲音回蕩在課室中,語調輕緩起伏,形成一種獨特的慵懶氣場,連窗外射入光束中的塵埃都懶于翻騰。導師在場時,伊斯諾德向來謹慎地藏在陰影中,可今天不知怎麼,他感到特別困倦遲鈍,眼瞼重的要命,似乎靠在牆上就能睡著。青年緩緩念誦教案,仿佛一首帶有魔力的催眠曲,門外兩只地精奴隸首先倒下了,天生有魔抗的妮多也漸漸不支,流著口水趴伏在書桌上瞌睡過去。
伊斯諾德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心生警惕,背過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強能維持意識清醒。
提亞馬特听到妹妹均勻的呼吸,聲音越來越低,漸至無聲。一個令人窒息的停頓後,他逆對窗外陽光,對黑暗精靈展開了一個微笑︰「今天帶的書冊和地圖太多了,你跟我來幫忙。」
伊斯諾德瞬間被一股極寒的惡意籠罩,在提亞的目光注視下,他甚至不能夠發出一絲聲響求助主人,像個僵硬的傀儡搬起小山般的魔法書,跟在這個青年身後,走出了妮多的居所。
提亞馬特身上流動著的海妖血統非常顯著,誘惑天賦加上他擅長的心靈控制,用最普通的話語就能操縱生物。伊斯諾德心髒瘋狂跳動,但腿卻有自主意識般,無法反抗的向著朝向提亞馬特的法師塔一步步走去。從背後看,青年的步伐優雅從容,雪白法袍上精美的刺繡在陽光下縴毫畢現,刺得他眼楮生疼。
「如果不是當年的意外,按照時間算,艾格現在應該還在蛋里呆著,距離正常孵化還有得等。」他突然開口了,自言自語般,對著無法開口的伊斯諾德敘述往事,「龍語是我們種族生下來就能自動領悟的天賦,可她什麼都不會,就算一個詞一個詞的悉心教導,也是瞬間忘記。父親跟我研究了很久,發現不是因為她笨,這孩子身體太虛弱了,任何龍語魔法對早產兒而言都是太過沉重的負擔。」他頓了頓,道︰「包括你看中的那條「與伴侶分享生命與能量」的終極契約。」
伊斯諾德的胃抽搐了,緊張的幾乎要吐。
「我編寫這些書冊,不過是逗艾格玩樂,誰會強求一個小寶寶學會高深的知識呢?《阿伽隆為什麼要率軍攻擊伊特羅城》這道題,按照艾格的思維,回答必然是「因為他要搶回自己世界第一美人的妻子。而你這只野心勃勃的蟲子是怎麼寫的?「因為阿加隆早就盯上伊特羅豐富的礦藏,借奪妻機會佔領對方的城池和財富。」無疑,你的回答更接近真相,但我在插圖上畫的是青銅礦,不是艾格喜歡的金礦或秘銀礦,她根本不會注意到。你從內心輕視她的心智,冒犯她的尊嚴,因此才會擅自代替寫作業。跟一個早產的嬰兒比較智力,你覺得很有成就感嗎?」
提亞馬特的聲音在任何情況下都這樣溫和輕柔,仿佛情人的喁喁細語,但伊斯諾德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衣衫,連呼吸都很困難。黑暗精靈的世界不存在沒利益的戰爭,他的思維定勢很固執,又被沖昏頭腦,竟貿然做出這樣輕狂的舉動,實在是蠢到家了。
然而這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法師塔雕繪著星空圖案的大門豁然洞開,一股森然冷氣撲面而來,伊斯諾德的心不停下墜,像失腳踩進懸崖。
法師塔第一層是個空曠高聳的圓廳,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板到同樣色調的天花板,繞廳一周擺滿密密麻麻的書籍,數量多到無法計算。而魔法的波動也極其明顯,圓廳正中央懸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發出月光般的清輝,有些沒空隙擺放的書冊,就凌空漂浮在應屬的類目旁。
大門在背後悄然關閉,伊斯諾德手里的書卷地圖飛了出去,自動回到它們應該在的地方,仿佛有個無形的僕人在整理一切。
「你偷師,暗殺看不順眼的白精靈奴隸,妄圖在一堆渣滓里面拔頭籌,都是短壽生物無意義的掙扎,我沒時間也沒興趣教育艾格的玩具。但是卑鄙的蟲子,你膽敢把主意打到主人身上……」
只剩下兩人單獨相處了,提亞馬特背對著他,從上而下,慢慢解開法袍上的紐扣。
雪白的絲綢落在青年腳下,他轉過身,顯露出與縴弱法師外表完全不符的緊致肌肉。大約是常年在法袍包裹下不見天日,他皮膚白得發光,但肩頸和月復肌的清晰紋理一看就是久經鍛煉,布褲和軟靴,是格斗武塔里的戰士們平日訓練所穿的那樣。
一座插滿各式武器的掛架從大理石地板上緩緩升起,伊斯諾德這才注意到,這座貌似圖書館的圓廳,其實是個格斗訓練場。
提亞馬特從武器架上抽出兩把細劍,手腕一舞,輕松挽了兩圈。他修長細致的手指平日只用于施法和書寫,而此時刀刃清冷的光芒流動如水,他清瘦軀體上的肌理就在這優雅的動作中起伏。法師陡然變身為戰士,伊斯諾德目瞪口呆,這個平日里溫和斯文的青年賢者,竟能爆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危險魄力。
「去選你的武器。」提亞馬特的命令輕柔,但不容辯駁。
伊斯諾德立刻服從了。他本能的知道,接下來的打斗沒有規則和時限,一雙趁手的武器說不定能讓他多活幾分鐘。
「為了增加趣味,我們來換個你喜歡的環境吧……」提亞體貼地低語道,隨著塔主意念催動,上空懸浮的夜明珠熄滅了,整個大廳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色彩斑斕的光譜緩緩展現在黑暗精靈的夜視眼前,敵人的體熱形成一圈鮮明輪廓,比可視光更加清晰靈動。這是他最熟悉也最容易發揮的環境,但伊斯諾德更加緊張了,因為這意味著半龍戰士自信能輕易克服這些。
他從刀鞘中抽出彎刀,這雙精靈打造的武器華麗精致,帶有附魔,刀刃滑出時沒有一絲聲響。和妮多一樣,提亞在紅外光下呈現出一團白熱的清晰目標,他輕松地站立著,劍尖指向地面,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軟靴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固有的節奏,從容,自信,強大。
驀地,提亞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伊斯諾德只來得及交叉雙刀擋在身前,便听到當的一聲巨響,自己則像被彈弓擊中的鳥一樣向後飛了出去。他采取的是直線攻擊,沒有花招,也沒有陷阱,但卻最有效。伊斯諾德重重摔在堅硬的地板上,身體記憶令他立刻回想到妮多的怪力。
是的,提亞馬特看起來清瘦,但他血管中流動著紅龍之血,力量絕不會次于未成年的妹妹。而這樣一個有狂戰之力的戰士,又同時擁有絕佳的武藝,迅捷的技巧。
伊斯諾德克服眩暈,立刻翻身從地板上爬起來,提亞馬特的攻擊如疾風驟雨般迎頭趕上,劍鋒所指如鋼鐵的疾雨,他被逼迫到完全守勢,密集揮刀快速後退,在自己彎刀交錯的瞬間,伊斯諾德看到了一雙冷酷的龍眼,隨後感到腰側一痛,整個身體斜飛出去。這一擊實實在在打在血肉之軀上,伊斯諾德猛地窒息,接著口吐鮮血。
在戰斗方式上,提亞馬特顯示出跟妮多血統上的相似之處,凶猛殘暴,毫不留情。伊斯諾德失去用武器還擊的余力後,提亞干脆扔掉雙劍,以迅猛的體術毆打他。單純的手肘與膝蓋居然比刀鋒更加有破壞力,伊斯諾德接連听到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響,他左支右絀,只能盡量躲開關鍵部位的攻擊,讓傷盡可能輕一點。
在經受到筋斷骨折的重創後,伊斯諾德卻並沒放棄抵抗。黑暗精靈血脈中就有對武技的瘋狂愛好,越是困境,越激發出他不屈不撓的倔強。甚至有那麼一兩次刀鋒接觸到提亞的身體,只可惜成年龍的防御不是附魔武器能夠穿透的,伊斯諾德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看到一閃而過的鱗片蹤跡。
在這樣距離極近的接觸戰中,卓爾看清了提亞眼楮的真相。他和父兄一樣有著冰冷邪惡的豎瞳,只是瞳色漆黑,掩蓋了這個特征。
終于,伊斯諾德倒下了,俯臥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他感到提亞的靴子踐踏在自己背後。
「貪婪的蟲子,我清楚你的……你幻想得到龍血,從此月兌胎換骨,爬出泥土一飛沖天。想要翅膀嗎?自由而強力的羽翼,無人能夠阻攔。我可以幫你……」
他撿起細劍,從伊斯諾德後頸開始,沿著脊椎緩緩劃下,一直剖到尾椎。冰冷的刀鋒引起戰栗,血珠從黝黑的肌膚中滾滾涌出。
「刑虐女神勞薇塔有一種叫做血鷹的戰士,只要從背後剖開脊椎,把雙肺掏出來展開,你就有了一對全新的翅膀,喜歡嗎?」此時,青年柔和的語調中有掩飾不住的嗜血興奮。
伊斯諾德咬著牙,伸出鮮血淋灕的手,緊緊抓住了青年干淨的靴子。
一擊重擊落下,他失去意識,沉入完全的黑暗中。
當伊斯諾德再次醒來時,森然的月光斜斜照入法師塔中,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形成霜雪般的反光。他從冰冷的地板上掙扎著爬起來,渾身疲倦刺痛,但之前受到的重創卻全都消失了,連痕跡都沒留下。
魔法的波動如水般流淌在身體上,他知道這是一次完美的治愈術。
提亞馬特凌空躺在不存在的沙發上,翻閱一本巨大的魔法書,身邊漂浮著幾根蠟燭。他穿著整齊,法袍的扣子一粒不錯扣到脖頸。
「醒了?感覺還好嗎?」他輕柔地問道,表情如同往常般平靜,仿佛幾個小時前發生的暴虐事件只是個夢。
「……」伊斯諾德無言以對。
「時間已經不早了,艾格差不多該吃晚飯了,回去照顧她吧。」提亞馬特翻過一頁書,仍然是那個優雅溫柔的哥哥,「小寶寶一定要好好吃飯才能健康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