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曾記否 戲里浮生

作者 ︰ 何不語

秦維賢一把奪過照片,冷冷的看了胥克念一眼︰「出去!」

胥克念都沒時間跟他斗嘴,就乖乖的出去了,臨走時還善解人意的將門關上,然後還抽空想了個沒用的︰一地碎玻璃誰來收拾啊?

胥克念漫無邊際的在大街上溜達,心里亂七八糟的糾成一團,雖然當時看到秦維賢辦公桌上放著莊燁的照片時心下已經有數,但題在照片後這首再明顯不過的詞還是驚到他了。

水長東看著垂頭喪氣回來的胥克念,小孩兒情緒低落至如此倒是從未見過,于是水老師趕緊過來,模模他的頭,關心的問道︰「怎麼了?不順利?被秦維賢罵了?」

看胥克念不說話,只眨巴著眼楮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便以為是真的,怒從心頭起,護短的水長東從抽屜里掏出電話本,找出很久不聯系的秦維賢的電話,一邊對胥克念道︰「別難受,老師幫你罵回去。」

「……」胥克念這才抬起頭來,看到老師抓起電話正在撥號,趕緊沖過去把電話掛掉︰「沒,別打,就是遇到點事兒。」

「跟老師說說。咳咳……」水長東有些著急,又帶動了一陣咳嗽,震的胸腔一陣悶痛。

「老師,我今天打破了秦維賢的一個相框。」

「哦,破了就破了,改天賠他一個就是。他為這個罵你了?」

「這倒沒有,就是……我在照片後面看到了秦維賢的字。」

接著就把秦維賢在莊燁的照片後面題了張先《千秋歲》中名句的事情告訴了水長東。

水長東靜靜的听完,胳膊肘撐在沙發上,另一手一下一下的模著胥克念的頭,胥克念被他模的又是一陣心煩意亂,直接道︰「老師不要模了,你模的我難受。」

「哎,秦維賢,也是個痴情人哪……」

「怎麼說?就憑這首詞?」

「這首詞?還有比這首詞更能說明問題的嗎?」水長東捏捏胥克念的鼻子,遞給他洗好的聖女果,慢悠悠道︰「這首詞敘的是戀情夭折之恨,極盡幽怨悲傷之能。上闕里有句‘惜春更把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梅子青時,梅子還沒成熟就被風雨折騰的凋零了。借喻戀情還沒開始就已結束,或者戀人還沒長大就與他陰陽兩隔了。下闋里秦維賢的這句題詞說的是對此情的態度,天不老,情難絕,傾世之戀,至死方休啊……」

「哼,張先能有讓他至死方休的□?他只有至死方休的房//事吧?!他八十八了還能娶個十八的小妾,被蘇軾譏諷‘鴛鴦被里成雙夜,一枝梨花壓海棠。’」

「哈哈哈,既然說到這里了,我就跟你說說,小念,你要知道,跟他們的品德關系並不大,很多才高八斗的大家都是缺德玩意兒。現在通用的宋體字,知道吧?創始人正是秦檜,但是後人用他的字,卻不敬他的人,將‘秦體字’改成‘宋體字’。張先也一樣,他確實老婆挺多,聲色犬馬,但你不能否認他這部作品的價值,引用他的人,多多少少也是因為這句話說中他的心事,再比如說,能寫出‘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這種銘心刻骨的句子的元稹,卻在愛妻病著的時候跑去跟官//妓薛濤鬼混,等老婆死了之後一邊寫千古名句悼念亡妻,一邊跟好基友白居易玩‘換//妻’游戲。元白嘛,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所以說名句就是名句,沒必要太過關心是否有其事,真真假假,誰又能說得清?」

胥克念覺得老師說的很有道理,莊樺正是最好的例子,人品沒法說,作品沒的說。接著又愣在那里,怎麼扯到這兒來了,自己跟老師討論的東西有點跑題啊,不過胥克念又寧願跑題也不想去切題,因為切題的事實更讓他難以接受——自己就是那尚在青澀時候被風雨凋零的梅子,他秦維賢是那撥著琵琶第四弦嗷嗷怨恨著的悲情男主角?

這個認知已經超出了胥克念的接受範圍,對了,不一定是這樣的,胥克念自我安慰的想著,辦公室外明明有個長的像莊樺的小秘書嘛——胥克念的反射弧今天特別的快,立刻就想到了——

長得像莊樺,莊樺不就跟莊燁長的一模一樣嘛。

「小念,小念?!」水長東的聲音終于突破層層障礙,沖擊著胥克念的耳膜。

「啊……老師,您說,我剛沒在意。」胥克念看著水長東道。

「這事兒別跟別人去說,知道嗎?那個莊燁……死了得有十年了吧?」

「嗯,听說是2001年死的,車禍。」古往今來,估計只有自己能夠如此淡定的簡述自己的死訊了吧。胥克念頗有些得瑟的想。

「怪不得,我有次在網上看過一個莊樺和秦維賢的訪談,當時莊樺老提他弟弟莊燁,結果秦維賢非常不高興。現在想來,是不想自己的愛人變成別人攫取同情的籌碼吧。」

胥克念也想到了那個視頻,秦維賢兩次打斷莊樺,讓他「別說了」。

「總之,這是秦維賢心里的秘密吧,別到處去說,你事業在上升期,搞得他不高興了,隨便幾句話就能捏死你。明白嗎?」

「心里的秘密能放在桌子上到處給人看嗎?」是他遞給我看的。

「人家有讓你看背面的字嗎?放張遺照,就是懷念舊友,無可厚非,但背面有這麼一行字,意思就多了。改天買個好點的相框,去給人家道個歉,听見了嗎?」

「噢……」

「好了好了,洗手吃飯,別想這麼多了。電視劇就快拍了吧。也沒來得及對戲就被趕出來了。你啊……」水長東點了點他的額頭,搖搖頭無奈道,接著去廚房端菜去了。

五月,綻紅瀉綠,燕喃鶯啼。楊花攜柳看□,百千紅紫斗芳菲。《歲寒知松柏》在影視城開拍。

秦氏傳媒不負「財大氣粗」惡名,排場大,大腕多,胥克念見到了從影三十多年的老戲骨傅泰清,在《歲》劇中飾演「華如松」「華如柏」的父親——老軍閥頭子華忍冬。老影帝態度十分和藹,關愛後輩,時不時的還跟胥克念這種半透明開開玩笑,對秦維賢的演技也是贊不絕口,「父子」三人結下了深厚友誼,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此時「父子」三人正拍戲中最激烈的矛盾之一——華如松地下黨身份暴露,勸父親和平起義,棄暗投明,剛剛留學回來,深受父親寵愛的小兒子華如柏,居然也不懂事的跟著「哥哥」勸說爸爸投降。

「父親,內戰開始時,你不就說最煩自己人打自己人嘛?蔣校長完全就是家天下,長不了的。」「華如松」勸說道。

「胡說八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蔣公,你忘了你小時候他還抱過你?!」

「父親,你看,你這還是君臣思想嘛,咱們跟他私交甚厚是不假,但卻也不能為虎作倀啊,為何他抗日的時候老百姓都支持他,而內戰時老百姓卻棄他而去呢?!得民心者得天下啊父親!」華如柏接口,繼續做著父親的工作。

導演在監視機里看到三人的表演,傅泰清秦維賢自不必說,從影多年,駕馭這種角色輕松無比,讓人唏噓的是剛剛崛起在大街上還不足以被大部分人認出來的胥克念,表現也可圈可點,在兩位影帝的光輝之下,絲毫不懼,亦能游刃有余的散發出專屬于自己的璀璨星光。少年眉目如畫,豐神俊朗,此刻眉頭微蹙,憂心忡忡。讓人忍不住上前去抹平他的眉毛。

「小柏,你也……你也跟著你哥哥一起來反對父親不成?!」「華忍冬」又心疼又氣憤。

「爸爸……」「華如柏」撒嬌道︰「我這是幫理不幫親,你看,大家都是中國人,打起來,北平城的建築勢必損毀,老百姓又遭涂炭,何必如此呢……」少年仍是一副仗義執言的憂心樣子。

「哎。這些事情,我跟你哥哥操心就好。」「華忍冬」伸出手來,輕輕捻平少年的眉毛,又在他的頭上拍了拍︰「小柏,爸爸就希望你開開心心的,富貴無憂,平安喜樂。不管我華家怎麼選擇,都與你無關,哥哥和父親你都看過了,過幾天就走,繼續回美國讀書去吧。哥倫比亞大學大水利工程是嗎?好好念書,不要淘氣。」

「父親,我不是小孩子了……」少年還是不甘心的嚷嚷道。

回答華如柏的,仍舊是父親和哥哥那寵愛的眼神。

「OK,非常好。下一場。」副導演喊道。導演坐在監視機前看著片子,心情那是相當愉快︰跟老演員拍戲就是輕松,也不知是胥克念演技不錯,還是被兩位影帝帶的,三人拍戲似乎從來沒有NG過,都是一條過。

下一場戲,是內戰結束,百廢待興,華如松數封家書,催弟弟歸國報效祖國,「海歸」華如柏依言回國,去偏遠山區從事水利工作。數年之後,文//革爆發,「華如柏」因為言論問題被打成右派,反動學術權威,勞動教養期間,不得溫飽,無奈之下跑回家求救「哥哥」。但「哥哥」覺得是「弟弟」從小好日子過的太多,吃不得苦,于是不單沒有接待一頓飽飯,反而派人將其送回改造的地方。結果一年之後,「弟弟」慘死在農場,「哥哥」親赴農場,工作人員卻說找不到尸體,「哥哥」傷心不已,心碎慚愧,回想起幼弟自小乖巧,小時那些情景歷歷在目,見到自己送他東西時的驚喜,窩在自己懷里撒嬌時的無賴,最後一次見面含淚跟自己告別時的絕望。

斯人已去,陰陽兩隔,世間再無人或明朗或無賴的喚自己「哥哥」,華如松留書一封︰歲寒淒切,世態炎涼,松柏安能常青?!遂上吊自殺,自此,華家一門英烈,父親抗日有功,長子建國出力,幼子致力于祖國科學建設。卻終究落得如此下場。

秦維賢和胥克念要演的,就是「哥哥」上吊前,回憶起「弟弟」最後一次偷跑回來找自己訴苦的情形︰

「哥哥,我餓,勞動教養的地方條件很苦,我吃不飽」。

「不要這麼嬌氣,你是在改造,又不是去享福。」哥哥已過不惑,嚴厲的對「弟弟」說道。

「但是他們不給我吃飽,還讓我干很累的活,還打我,那根本就不是勞動教養,是坐牢,是監//禁!」弟弟面有憂色,憤憤然道。

「胡說八道,我們的黨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呢?!你們是知識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別人看起來輕松的活你們就覺得又苦又累,勞動教養的地方雖不至于吃的太好,但也不會吃不飽。我看你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過慣了,父親臨終前讓我照顧你,他自己也承認對你太過嬌縱,所以可能會讓你養成一些驕奢的習氣,你要認真改造自己,知道嗎?」

「哥哥……」胥克念這聲哥哥叫的淒絕悱惻,看見「哥哥」的態度太過堅決,「弟弟」一臉的絕望傷心,料到此去再無回來的可能,于是含淚接著道︰「哥哥,弟弟走了,你……好好保重!

想到後面的結局,在場工作的承受能力差點的小姑娘都被胥克念那副難受的表情刺激的落下淚來。秦維賢看著這副表情,一時間愣了神,這雙含著淚的氣憤傷心的眼楮,莫名的讓人心痛,連眼中的那顆小痣,似乎都變得憂傷,秦維賢盯著這雙許多年來不曾停止過思念的眼楮,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歲月,又回到了此生最為痛苦的那一天,2001年的那個夏夜。

那個夏夜,也是因為自己的刺激,口不擇言,生生的讓一個十八歲的孩子,了解到自家父母,偏心至此,希望用在他們眼中差勁兒子的健康心髒去挽救優秀卻病弱的愛子,這樣誅心的言辭,才使得小燁徹骨的難受絕望,最終……

胥克念正等著「哥哥」的那句「不要胡說八道的撒嬌了,這麼大的人了,趕緊給我回去!!」卻見秦維賢的眼中不知何時盈滿了淚水,這哪是質疑「弟弟」吃不得苦該有的嚴厲兄長的態度。

「導演,對不起,我忘詞了。」秦維賢用手蓋住眼楮,頹然的坐在椅子上,語調悲愴。

片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拍攝過程中極少出狀況很少NG的秦影帝會忘詞?要NG?

導演首先要想的不是趕緊開導開導演員,而是認真思索要不要記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刻。秦影帝忘詞啊,要不要這麼難得?!

甚至連前來探班的喬桐都一副愕然的樣子,雖說剛才胥克念的表情確實讓人又可憐又心疼,恨不得抓過小孩兒按在懷里溫柔的順順毛再悉心投喂一番,但也不至于逼真到讓秦影帝心疼的都哭出來的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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