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黃藥師自石盒一側睜開眼楮,卻見狻猊坐在石洞口,托腮望天,口中還嘀咕著︰「到現在還不見打開,到底什麼時候能走,唉。」
五毒獸勇氣趴在他身上小聲打著呼嚕。而那支來自日本的笛子,仍舊握在自己手中。
黃藥師皺眉,正疑惑著,目光自棋盤上掃過,只見昨晚沒下完的一局棋還好端端在棋盤上擺著,碩大的黑白石子殺氣凜凜地糾纏在一起,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棋盤兩邊各有些棋子凌亂放著,顯然昨晚那一局並非是夢境。
黃藥師悠然嘆息道︰「與千里之外遠來的一個鬼魂下棋,想不到此番爛柯山一行還能有這樣的奇遇。」
狻猊哈哈大笑。
黃藥師想起昨晚的棋局和對手,心中還有些留戀︰「不知此人是什麼身份,棋力當真不弱。」
「這個我倒是知道了。」狻猊撐著頭坐在地上,頭發睡了一晚有些凌亂,他胡亂用手一抓,蹙著眉頭回憶道︰「我昨晚化入他意識中,仿佛看到了他的記憶。說來他也是貴族出身,自幼學棋,長大之後棋藝出眾,除了跟其它棋士對弈,有時候也會進宮教那邊天皇下棋什麼的。後來好像是被人陷害在下棋時作弊,天皇將他放逐,于是他出京就跳河自殺了。」
黃藥師本來還听得頗有些同情,卻不料狻猊話中一個詞匯引起了他的注意︰「天皇?」
「唔。唔?」
黃藥師臉色變了︰「區區一個屬國國主,居然敢稱皇帝?」
狻猊混不在意道︰「愛稱不稱,關你什麼事。」
黃藥師冷笑︰「若不是大宋無能,鼠輩焉敢如此?」
黃藥師身為讀書人那顆憤青之心又一次熊熊燃起。在狻猊慢吞吞捧了溪水洗臉的時候,黃藥師已經整理好跟他告辭︰「狻猊兄,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狻猊拉住他︰「你去哪兒?」
黃藥師猶豫了一下,但明顯他認為告訴狻猊也無妨,于是坦然答道︰「臨安,皇宮。」
「……做什麼?」
黃藥師冷笑︰「跟狗皇帝耍一耍。」
狻猊替狗皇帝打了一個寒戰,不過他也是愛找樂子的人,索性報名要求組隊。黃藥師委婉道︰
「此事比較危險,我一人前去即可。」
狻猊撇嘴︰「怕我拖你後腿吧?」
黃藥師冷冷說道︰「實話告訴你,先前我已經在皇宮中鬧過一回,眼下臨安守衛必定森嚴,便是我一人去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何況與你同行。」
「……我堂堂一大妖,保你不死輕而易舉,哪怕你被抓了我都能隱身把你弄出來,區區同行又算
得了什麼。」狻猊不屑。
黃藥師有些心動,繼而想到自認識起這位大妖那一萬次隱身術也遮掩不住的張揚舉止,眼神就冷靜了下來︰「我一人習慣了,你還是另找些樂子吧。」
狻猊亮出一口鋒利牙齒︰「你要我自己玩兒?」
又亮出獅爪︰「可我就是想跟你玩怎麼辦呢?」
黃藥師放棄了。
爛柯山另一邊的山道上,兩人匆匆而下。一人青衣直綴作書生裝束,容貌平凡無奇,略有些文弱的樣子,正是易容過的黃藥師。另一人十四五歲年紀,手執一支笛子,錦繡衣裳,模樣玲瓏可愛,正是狻猊。
狻猊把勇氣變成個蜜蜂大小,放在袖子里任它抓著袖口東張西望,自己則笑嘻嘻跟在黃藥師身後。黃藥師臉色很不好,反復叮囑他道︰「下山之後務必听我的話。」
「放心吧黃哥哥,我什麼都听你的。」狻猊天真爛漫地笑。
黃藥師︰「……」
他真的是十分、十分不放心。
下山之後,狻猊果然還是出了問題。早前重陽宮一行,江湖上便有了神獸狻猊現世的傳聞,連狻猊化身的那個大牛叔容貌舉止都被描述得有模有樣。此後大半年,狻猊大咧咧在各處閑逛,有時候不小心現出真身讓人看到,便有那等獵奇之人想收服他。
到後來消息越傳越邪乎,江湖中竟然有人信誓旦旦道︰吃了狻猊的肉可延壽百年,若是身懷內力之人得了,更可功力大進。
這下江湖沸騰了。不過短短數月,獵捕狻猊的賞金就已經節節攀升,其數額如果讓黃藥師知道,只怕會十分憤怒,狻猊那個狗頭比之官府給黃藥師開出的身價已經貴了數百倍,可見大宋民間已經比皇帝更富了。
只可惜狻猊從不曾知道這個消息。就如同人類瞧不起螻蟻一樣,他也不會去理會人類如何看待他。而黃藥師這段時間執著于跟官府死磕,對于江湖上的小道消息就略為孤陋寡聞了。因此,當他們下山第二天在路旁一個茶攤歇息時,分明看到一群江湖人滿懷疑慮地打量他們,他們卻不知發生了什麼。只黃藥師心中一凜,以為是官兵喬裝捉拿。
狻猊漫不經心地模著茶杯,跟黃藥師抱怨道︰「走路好累,能弄點肉吃麼?」
那開茶攤的老人快手快腳給他們上了茶,在一旁笑道︰「小老兒這茶攤可沒什麼吃食,若是小公子不介意,鍋里還有幾個雞蛋。」
狻猊沒興趣,黃藥師冷眼看著那幾個眼神鬼祟的江湖人,輕聲跟他說道︰「喝完茶就繼續趕路吧,大不了晚上再給你弄些好吃的。」
狻猊撐著頭︰「還要走多久?」
黃藥師道︰「約莫四五天功夫。」
狻猊沒耐心了︰「這麼久?要不我們飛著去算了?」
黃藥師正打算警告他自己不適合這麼張揚,卻見那幾個江湖人听到「飛」這個字眼時,眼楮陡然一亮,相互交換了個眼神。黃藥師心中警鈴大作,一拍狻猊,拉起他便朝遠處小樹林飛掠。
那幾個江湖人毫不遲疑地跟了上來。不過數步,黃藥師便已經發現這群人輕功不弱,手上功夫更是狠毒犀利,不時有暗器凌厲襲來。虧得黃藥師習的是靈巧一路,三步兩步之間已然避過襲擊,足尖輕點便帶著狻猊掠入林間。
誰知林間早已有人。
黃藥師一進林子,數柄匕首便自各個方向一齊擲下。黃藥師空中身形一轉,雖然避得巧妙,卻已被數人合圍。為首一人是個中年劍客,面皮白淨作道士裝扮,幾縷稀疏胡須飄著,很滿意地笑道︰「追蹤數月,總算找到了。」
狻猊拉著黃藥師,迷惑地看著他。
黃藥師上前一步,手中玉簫橫握,淡淡說道︰「閣下何人?」
他們身後幾人已經趕了上來,一臉喜色沖著道士喊道︰「明虛道長!」
黃藥師面色一沉。明虛這個名字他分明是听說過的。
黃藥師本就不是純粹的江湖人,他能听說過明虛絕非是他自己見聞廣博,而是明虛此人已經在江湖中成名多年,甚至名聲還很不壞。
明虛很快就分辨出這兩人哪個是目標。他先瞧了黃藥師一眼,顯然也為他風姿所攝,不由得微笑安撫道︰「小友不要驚慌,貧道此來只為你身旁這位,並無它意。」
黃藥師未動,狻猊在他身後訝道︰「為我?」
他此時模樣不過一俊秀少年,露出迷惑表情時眼楮睜得圓圓的,像是春天山上一株幼樹,教人狠不下心來。明虛也是如此心態,他一臉溫和,輕聲對狻猊說道︰「有一位前輩在漠北見過你,頗想結識你,便叫我來請你去做客呢。」
黃藥師是何等人,一听之下便明白是狻猊真身被人惦記了。他倒沒多少興趣替狻猊出頭,只可惜前面已經領教過這幫人的狠毒,想來自己的性命也被這幾人放在心上了,索性冷聲問他︰「能請得明虛道長跑腿,那位前輩好大的臉面,不知他是何許人也?」
明虛笑意漸深,緩緩說道︰「小友也打算一同去見那位前輩麼?真是榮幸……」而後他臉色一變,厲聲喝道︰「羅網陣!」
不過片刻之間,兩人周圍已經遍布羅網,連天空都被網格割裂成一塊一塊,那羅網上繩索呈黑色,也不知是什麼制成,其間竟然夾雜著些銀線。黃藥師仔細一瞧,不由得色變︰「南疆銀線蠱!」
他本是長在雲南,于蠱蟲這類毒物上也有些見識。銀線蠱說來不是什麼狠毒的毒物,卻偏偏沾到就能使人昏迷入夢魘,除非請來養蠱人收回蠱蟲,否則其人便永無法清醒。而這蠱蟲有個特性,便是喜歡攀附在旁的東西上,如繩索之類,恰是它們喜歡的。
黃藥師不由得對狻猊喝道︰「繩索有毒,別踫!」
明虛笑道︰「少年人倒有些見識,只可惜說別踫也遲了。」
狻猊訝道︰「為什麼?」
明虛微笑著看著黃藥師。黃藥師只覺得有什麼陰冷的感覺自腳底傳來,低頭一望,草間銀光一閃即沒,他只覺得身體不听使喚,意識逐漸朦朧。
昏過去之前,他听到狻猊驚呼︰「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