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妖獸顯然也是為了原先那道威壓而來的,卻在半路上循著狻猊的氣息飛到附近,在他們頭頂上團團包圍了一圈。幾十道妖氣肆無忌憚地掃了過來,或強或弱,卻都是不懷好意。
唐央面色蒼白,輕聲說道︰「這些妖族,好像都是雲州附近的……」
看來是狻猊陌生的氣息引起了它們的防備,打算搶先下手排除異己呢。
狻猊哼了一聲,信手一拂。原本還隱約能看得清周圍景象的迷霧剎那間厚如蠶繭,將他們層層包裹起來,不要說天上妖獸,就連唐央面對著狻猊,都看不清他到底在哪兒。天上橫沖直撞的妖氣找不到目標,只得悻悻收了回去。
狻猊若無其事地說道︰「這樣就行了,我們再討論一下妖獸氣息吧。」
唐央怔了半晌,方才笑嘆︰「不愧是狻猊。——是這樣的,先前我們幾個妖界收到消息,雲州近日有一具上古妖獸的骨骸被挖了出來。上古大妖雖死,其尸身骨肉都會帶有一些力量,于我們現存的妖族來說都是一大助力,只要能吸收煉化,必然受益。所以……」
「所以你也想要?」
唐央搖頭︰「其他妖族興許感興趣,我女郎國倒是沒這個野心,今夜我到這里僅為私事而已。」
狻猊蠻有興致地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唐央只好解釋道︰「我本是妖族與人類所生的半妖,曾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她眼神有些飄渺地望著虛空,唇角漾出一抹溫柔的笑容,顯然這段往事于她而言很是愉悅。
「我父親是妖,不知怎麼地,見著了我母親,對她十分喜歡眷戀,他們成了親,生下我,日子本也是十分愉快的,可是你明白的……妖的壽命,與人並不相同……我母親一日日老去,父親卻容顏不改,非但如此,連我這個女兒,也因為傳承了女郎國的體質和靈力的緣故,一直長不大,十幾年還是幼童一般……」
唐央喟嘆一聲︰「這個樣子是沒法在人類中生存的,父親將我抱回族中,自己卻還是回去陪伴母親。母親死後,他也病故了……」
狻猊困惑地看著她︰「妖怪?病故?」
「嗯,」唐央微笑著點頭,「真的是病故,他不太喜歡一個人活著。我把他葬在母親身邊,有時候會過來看一看他們。」
唐央看狻猊于世事半通不通的模樣,本以為他不會懂得。卻見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露出一種極惘然的神情。
唐央有些驚訝,不過她本是通透之人,知道不好追問。恰在此時,一陣轟隆隆的聲音滾過,地動山搖,身邊如層雲般厚重的迷障彷如被攻擊一般,震動得他們站都站不穩,先前被阻住的妖氣又一次凌厲起來,帶著強烈的惡意在狻猊四周翻滾。狻猊眉間一動,微微一笑,退後幾步,縱身飛上了高空。
濃霧轉瞬間淡去,高空之上,數十只猙獰丑惡的妖獸聚在一起將狻猊包圍,更有幾個長得比較別出心裁的魔族站在它們中間,渾身散發出濃濃的凶厲之氣。
跟在狻猊身邊的勇氣向著下面的雲州城瞧了一眼,突然驚疑地唔了一聲,轉向狻猊急切地比劃。這時候,被幻術遮掩住的血腥味終于毫無阻攔地彌漫開來,狻猊停在高處,愕然發現,才這麼久的功夫,雲州已經成了一座火城。
慕容承是被臥房外面的尖叫聲驚醒的。
他自己有些武藝,剛一起來還沒完全清醒,手里就已經抓好了一柄匕首,待睜開眼楮瞧清了周圍,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就在他頭頂上,一根橫梁已經斷了大半,正在那兒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砸下來。他慌忙搖醒身邊的夫人,順手撈起一件外衣便搶出了門外。
門外情形更是恐怖,庭院中東一處西一處,盡是一些殘缺尸首,看那衣裳分明是府中婢僕,偏偏死狀極慘,或頭顱少了半邊,或四肢被折去幾處,余下的軀體上竟然還能見到血肉模糊的傷口,看形狀,竟似被人啃噬一般,瞧得人心中發寒。
再看四周,明明是極好的夜色,整個雲州城的天空卻被火焰映得通紅,慕容府自然也不例外。此時的屋子大半都是木制,以廊道相連,最怕的就是火起。幸而這宅子圈了小池,將前門後院分得很開,火勢倒也沒有蔓延得那麼快,只是四個角都能看到火光,只怕他們這臥房也快了。
「呵……呵呵呵……」
夫婦二人身後,突然傳來陰森的笑聲。慕容承把夫人護在身邊,手執匕首,倏然轉身。
那是一只看不清面容的怪物,渾身上下包裹在一片黑霧之中,走一步,地上的花草便如被火焰或是劇毒腐蝕一般,頃刻間焦黑化為灰燼。
「美味……真美味……我太喜歡人類的味道了……」那只怪物一步一步向著慕容承靠近,伸出兩只似爪非爪的前肢,兩只通紅的眼楮盯著他們兩人,如同看著一堆死肉一般,除了貪婪冷酷,不見別的情緒。
慕容夫人也是個剛強女子,先前沒有反應過來,見到這怪物靠近,她不願成為夫君負擔,腳尖一挑,將一截木棍握在手中,斷口對著那怪物,橫眉冷對。
怪物發出一聲冷笑,徐徐上前,正要下手,卻突然側轉身體,看向一株繡球花的後面,紅色的眼中露出一種狂熱而血腥的,彷如饕餮客遇見絕佳食材的神情。在那兒,一個小小的身影抱著一個布枕蹲在地上,正在忍著眼淚撿石頭,全然沒有發現即將到來的危機。
慕容夫人當場崩潰,用盡生平最大的力氣尖叫︰「紫英,當心——!!!」
小小的紫英抬起頭來,眼楮恐懼地睜得老大,手中如嬰兒拳頭大的石塊卻奮力向那怪物砸去。
並不是沒有中。可是小孩子的力氣能有多大?怪物抖了抖,將砸在身上碎成小粒的石子抖落,很感興趣地嘖嘖笑著,朝紫英走去。
慕容承目眥盡裂,執著匕首便向著怪物沖去,能攔住一時是一時。那怪物冷冷一哼,慕容承還未靠近一尺之內,便被毒霧燻倒在地上。
小家伙呆呆看了地上的父親一眼,又看了看桀桀怪笑著向他走近的怪物,口中失神地喚了聲父親,而後終于有點反應過來,扁了扁嘴,眼圈一紅,馬上就要大哭起來。怪物卻愈加興奮了,簡直是垂涎欲滴地將黑霧中的頭顱伸到紫英面前,口中噴吐著帶著惡臭的氣息,嘖嘖贊嘆︰「不愧是幼年……連氣味都這麼美味……」
紫英僵硬地站在那兒,恐懼得說不出話來。
也許他將來會長成勇敢正直意志堅定的少年,可是現在,他人生中重要的一課,卻是由一只猙獰的妖物教給他的。
哭泣也好,撒嬌也好,那是愛你的人賦予你的特權。在對你懷著惡意的人面前,你沒有哭泣的資格。
自出生起就被父母嬌慣寵愛的小孩子,在生命最危險的時刻終于明白,這個世界冰冷堅硬,遠不是父母庇護下那般柔軟溫暖。
怪物的身後,慕容夫人還來不及看一眼丈夫,便已經被這一頭嚇破了肝膽,一頭撞了上來,叫道︰「紫英你快跑啊!快——!!」
怪物混不在意地回身信手一抓,慕容夫人的肩膀便如火灼般焦黑,一瞬間黑氣上臉,也倒在了地上。
紫英顫抖著喚了一聲︰「娘……」仿佛全世界都在他面前崩塌,整個人什麼都不能想不能听,完全僵滯了。直到那只黑爪朝他頭上抓來,紫英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咬住嘴唇,握緊拳頭不斷打它。
怪異的事情發生了,那小小的拳頭打在怪物身上,竟然濺起星星點點的綠色光芒,片刻之間,綠色的光點連成一片,如同罩子一般,柔軟地把小小的孩子籠在里面。
紫英驚奇地看著自己的手,想起白天有人說過的話︰
如果真有什麼東西要吃你,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眉間隱約有股熱氣在流動,那是狻猊留下的印記。小小的孩子如同突然間找到了依靠,哭得泣不成聲,哽咽著喊道︰「狻猊……狻猊……你怎麼還不來……」
綠色的屏障對怪物並沒有太多作用。那本就是狻猊順手給小家伙種下的,原意無非就是讓他能自保——狻猊就是再烏鴉嘴,也還不至于會認為,像這樣一個養在富貴人家的小孩子能有幸見識到很強大的妖魔。所以他給紫英種下印記時也不過隨便玩玩,全然沒有當真。
怪物被那一閃即沒的大妖氣息驚得一退,可是它立即就發覺,這個印記並沒有多少攻擊力,威脅不了它。它開始將這個四歲的孩子當成一個需要費電力氣才能入喉的獵物,一遍一遍很有耐心地試探攻擊起來。
黑色的爪子一次次落在光罩之上,紫英眼見著僅有的這道屏障一點點被撕裂,爪子上尖利的帶著毒氣的指甲離自己越來越近,本能地退後倚著茶花樹,將小小的身子團成一團,手臂抱著護住頭臉,只等著妖怪最後的一擊。
作者有話要說︰耶~被妹紙們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