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狻猊跟本地妖族打完一架,神清氣爽地飛到湖邊,看見的便是這樣的情景。
白衣藍袍的少年站立在湖畔,劍指虛橫身前,一式五靈歸宗,數十道劍影環繞身周,靜靜地旋轉著。月光如水傾瀉,映得人整個看起來就像在發光一樣,黑的發白的衣,清俊眉眼襯著遠山靜湖泠泠劍光,當真漂亮到了極處。
與此相對的,是他身前身後一大群虎視眈眈的妖物。他們顯然已經將他當成了獵物,最近的一條黑蟒在他身後,離他後背不過數尺之遙,嘶嘶吐著蛇信,緩慢游動著一點一點向少年靠攏。
這條蟒蛇十分謹慎,分明是很沉重的身體,游動起來卻半點聲息也無,眼看著到了距離劍光很近的地方,它停頓了一下,猛然躍起,向著這少年的背上咬去。
紫英一聲冷哼,一道白光自重重劍影中迅疾飛出,輕盈地在蛇身七寸處一掠而過。那黑蟒便無聲無息地癱軟在地上,濃濃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這樣的氣味更刺激了妖物的凶性,連開始還能冷靜尋找時機的妖獸都開始躁動不安,眼楮死死盯著他,爪子在地上不停地拍打著,眼看就要撲上去。
紫英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楮,兩指並攏在空中輕輕一揮,那條蟒蛇的尸體便瞬間燃燒起來,不一刻,地上只剩一堆黑色的灰燼,被風卷著吹入湖中。在此期間,他從未放下手中長劍,身前旋轉著的劍影更是一刻不曾放松。
五靈歸宗,引劍氣護體,本是修習到一定境界的瓊華弟子所用的最基本的防守劍式,于他而言,目不能視物,只能靠這種方法來自保,實在是無奈至極。身周的妖物仗著他看不見,更是囂張起來,一輪一輪地試探著。不像上一次的蟒蛇那樣急躁,這一回它們只是遠遠站在那兒攻擊著劍氣,一觸即回,消磨著紫英的體力。
紫英神色更冷,袖子一拂,將劍氣催動得更急。黑暗中只見光影浮動,數十道劍氣浮空而起縱橫來去,氣勢凌厲無比,有那不甘心的妖獸動了一動,剛探了一只爪子,便被一擊直接斬于劍下。
驀然間,有什麼東西冷冷一哼。場中立時便靜默下來,原本還凶厲無比的眾妖獸仿佛剎那成了冰雕石像,不要說吼聲,連呼吸都听不見。紫英眼楮本能地微微睜大,但是無疑他並沒有辦法看清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凝住心神,側耳靜听。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只獅子一般的大妖施施然走了出來,瞥了眾妖獸一眼,不屑地移開目光,縱身一躍,向著紫英的方向撲去。
半空中,火紅色的大獅子由頭至身,化為十四五歲容貌的玲瓏少年,一身黃色衣裳,腰上垂著一個木雕的昆侖奴面具,衣袂當風,凌空而立,注視著劍影之中的紫英。而後,他漠然伸指,虛虛一點,一瞬間,那縱橫凌厲的劍氣如同初冬剛剛結出的薄冰一般,一寸寸斷裂開來,化為無數碎片,消散在空中。
紫英驀然一口血吐了出來,退後一步,腳下已經有些不穩,顯然是受了重創。
手中長劍被人一把模了去,他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卻立即感覺到,脖子上有一點堅硬冰冷的東西頂在那兒。
那不是別的東西,正是他自己的劍。
劍尖在他脖子上輕輕地滑動,自頸項慢慢地下移,將原本就已經被妖獸劃開過的領口輕輕一挑,點在鎖骨正中央。
一道很年輕,甚至帶著些少年稚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是劍仙?流洲可還好玩麼?」
這聲音明朗清和,甚至還帶著淡淡笑意,可是一字一句隱約間的壓迫感,都讓人深刻地明白,這一位目前心情並不好。
紫英謹慎地回避了這個話題,沒有回答。
狻猊拿著劍在紫英鎖骨上戳了戳——礙于身高的緣故,他只能戳到這里,事實上紫英會感覺到劍尖在往下滑動,那也是因為狻猊在降落——然後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模著下巴打量他︰「長得不錯哦?年紀也不大,看起來肉不會老。勇氣,今晚吃一回烤肉怎麼樣?」
熟悉的稱呼喚起了已經很遙遠的某些記憶,紫英睜大眼,臉上終于浮現一抹真真正正震驚的表情。
不得不承認,身為靈獸的勇氣跟隨了大妖好多年,依然沒有改掉本性。它喜愛烤肉,但一點也不喜愛烤出來的人肉,在大妖躍躍欲試的目光中,五毒獸淚流滿面地拒絕了。
對著狻猊比比劃劃半天之後,勇氣看了紫英一眼,而後震驚︰這個人它認識!
于是又對著狻猊比比劃劃。
「你認識他?前幾天見過?」狻猊皺起眉頭,仔細打量了半晌,突然嘴角一抽,扶額大汗︰「好像我也覺得有點認識……」
他把劍放下,袖子一拂,紫英閉上眼,額頭上一道綠色的光紋蜿蜒而出,沒入狻猊指間。狻猊沉吟了一會兒,手指在空中隨手一劃,昔日雲州之事,慕容府中一言相諾,怪物來襲時坦然相相護,乃至後來一路護送,凌晨告別,諸般情形,歷歷在目。
狻猊吐了一口氣,垂目道︰「果然留下過印記。」
要說狻猊在黃藥師死後還有沒有很惦記過某個人類,那自然是沒有的。他怕了,大妖漫長的時間與人類短暫的壽命,兩者之間隔閡太深。他追逐了黃藥師半生,親眼看他從青年到中年,而後逐漸衰老,這樣的過程已經足夠令他害怕,在他一閉眼的功夫,人類就會飛快地過完自己的生活,消失在世間,再也找不到曾經活過的痕跡。
生命這樣脆弱地人類,你惦記來干什麼?除了傷心,還能怎麼樣?狻猊是不願意再嘗試第二次的。
可是也因為黃藥師的緣故,他對真正認識過的人類都忍不下心來。確定了眼前的人正是許多年前見過的那個可愛的小家伙,狻猊那股身為大妖看見個人類在妖族地盤大開殺戒而生出的氣消了不少,眉毛一挑,對著紫英說道︰「流洲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速速離去吧。」
先前那群妖獸還未離去,听到這種話,一頓夜宵落空,頓時紛紛鼓噪,大為不滿。
狻猊
面無表情地回過身,對著依舊戀戀不舍的妖獸們喝道︰「你們這些小妖,還不滾蛋是等著我拿你們下菜還是怎麼的!」
一眾小妖抱怨半晌,最後還是作鳥獸散。狻猊又瞥了紫英一眼︰「還不走?」
紫英沉默半晌,抱拳行了一禮︰「……多謝相救。」
狻猊一怔,頓時覺得有趣。他記憶中的那個孩子可是很活潑的性子啊,誰知道長大了會這麼老成又古板?
「你爹還好嗎?」
紫英顯然還有些不習慣話題轉換得這麼快,頓了一下才回答︰「我不知道……」
「嗯?」狻猊有些迷惑地看了他一眼,頓時恍然,「對了,你已經是劍仙了……什麼時候上山的?」
紫英答道︰「六歲。」語氣之中也有些悵然。
狻猊也注意到了,忽爾笑道︰「既然送你上山,你爹自然是預料到會如此的。仙道仙道,便是無情之道,他明明知道這一點還是堅持送你尋仙,可見心中也是有計較的。」
紫英默然無語。
話已經說到這里,紫英清楚了對方是誰,同時也明白地讓對方知道,他已經認出了對方。可是紫英心中卻把握不定,這個十年後重逢的狻猊,言語之中雖然提起了舊事,態度卻漠然了些,給他的感覺分外陌生。
這就好像是一個許多年被你定義為親人或好友的人,某一天突然告訴你,他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只願意當陌生人。
這樣的感覺並不好,教人不舒服。
遠遠的山林間傳來猛獸的嘯聲,狻猊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平靜說道︰「你可以走了。」
紫英微微皺起眉頭,沉默不語。
狻猊詫異道︰「怎麼?想跟大妖切磋切磋?」
「……你為何不走?」
狻猊一愣,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這里是流洲,上古幾大仙境之一,如今是低階妖獸的樂園。這麼一個地方,本是他親近的所在,被一個人類的修仙者問起,為什麼不離開,而且是用一種關心和疑惑的語氣,狻猊實在不知該如何。
我是大妖。我來這里找親戚。
這樣的話,本來是很坦誠的,卻不知為什麼,有點難以說出口。
狻猊嘆了一口氣︰「我還有點事要辦。」
紫英唔了一聲,依舊站在原地不動。遠處有妖氣肆無忌憚地探了過來,紫英劍氣為妖氣所激,頓時又化作五靈歸宗的劍陣,半攻半守、光影浮動,圍繞著紫英緩緩旋轉起來,就連先前被狻猊奪去的長劍,也化為白光沒入劍陣之中。
只是,狻猊那一擊畢竟給紫英造成不少傷害,劍陣之上光芒黯淡,連先前氣勢凜然的劍影都有些虛浮不穩,唯有劍陣之中的人面色沉靜,鎮定如初,全不受外物所擾。
作者有話要說︰都沒存稿了我還在磨磨蹭蹭寫了又改是怎麼回事啊……
終于給出了一個滿意的重逢~情緒起來了,對紫英怦然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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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本章章節特別奇怪,是因為我想做個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