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第二道聖旨一起來的還有四位教習女官。原本這些人比宣讀第一道聖旨的寺人還早些日子出宮,想著趕在年內便能到達莫王府。
誰知路上遇上風雪阻路,一行人中又有女眷。雖說這次來的女官是充當類似于教習嬤嬤的角色,可也都是二十來歲風華正茂的女子,不可能拋頭露面。一路上先是下雪再是路上結冰,馬車不得前行,竟是耽誤到後面一隊人馬也追上了。好在他們要等教完幾位小主子再回去,既然沒法按時趕到,便讓後面那隊人騎馬先行了,畢竟那些寺人傳完旨就要回京復命。
如此,宣四個女孩子進京的旨意一直到過了十五才來。旨意一到,沈雁、沈涵、沈荷和魚兒四人分別跟從一位教習女官開始學習宮廷禮儀等事。
啟國京城原屬北地,八年前周邊數個小國相繼被齊所滅,而西邊的穆國也將陸續將周邊小國吞並,形成東西兩國相峙的局面。不過多年戰亂,啟穆都無力再將對方吞並,便都推行休養生息之策,兩國邊境數年內倒也相安無事。
如此啟國皇帝為安定國內局勢,便將成年的兄弟分封至各自屬地為王,而莫王府所在的江南乃是原捺月國所在。當年興帝沈子衿御駕親征,歷時大半年終于攻下捺月國都,捺月皇室嫡系一說是在皇城被攻破前自裁殉國,一說是國滅後不願臣服被興帝賜死,總之原先的皇族盡滅,余人自是樹倒猢猻散。這片富饒之地便被興帝封給了當時在立下赫赫戰功的胞弟沈莫。
說起來這莫王府從北邊遷至江南也不過七八年光景,府內自有不少熟知宮廷禮儀諸事的老人。沈雁、沈涵姐妹幼年時在京城住過數年,沈雁更是常常隨王妃進宮,這宮里的規矩如何會不知曉。便是魚兒和沈荷兩個,王府里有的是人可以教得起她們,何須興帝巴巴的從宮里派人來?恐怕此次名為教習,實際上卻是令人來相看這幾個女孩子的品行居多。
不過這幾日魚兒可沒空管那麼多了,負責教她的劉女官正白天黑夜的盯著她學東西呢。從宮妃命婦以及宮人的品級到各個品級可以使用的各種衣飾器具的制式,以及見什麼人什麼時候應該行怎樣的禮。雖說到了宮里除了皇帝這些女孩子們也見不到別的男人了,可外頭男人們的品級爵位之類也需知道一些。
本來這些東西打小跟在小主子們身邊的教習嬤嬤一點一點慢慢會教的,但六七歲的小孩自然不可能學那麼多東西,至多就是知道怎麼行禮,認得自己的衣飾罷了。就算是到了沈涵那樣的年紀,也不見得完整系統地學習過,畢竟真有什麼大事還有專事典儀的官員內侍呢。只是現在皇帝專門派人來教,這教的學的可不都得認認真真來上一遍。
就算是魚兒這樣年紀小的,也少不得給她緩緩的說上一遍,至于她能不能全記住那也就不苛求了,畢竟還是小孩子,再說平時身邊也有人跟著提點的,只要見著幾個關鍵人物不出錯就行了。
當然這些對別的七歲小孩來說很難,對魚兒就不是什麼難事了。一來她的芯子不是小孩,不會因為高強度的學習或是貪玩抗拒,她知道什麼要緊什麼重要,以後就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讓她學這些了。二來這劉女官講的東西,她似乎以前就知道。雖然听之前腦中空空如也,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可只要一提頭,或者是給她看一個花樣子,她就能想起來。而那些行禮問安的動作,只要看一遍她就能依樣做出來,就好像是本能反應,很久以前就做熟了東西。記憶就仿佛是一扇扇虛掩的門一樣,輕輕一推就開了,接著便照進一室的陽光。
于是,劉女官只道是她身邊的人從小就教過,這個女孩子又乖巧聰穎,加之她之前並沒有教過那麼小的孩子,宮里采選進來年紀最小的宮女也有十一二歲了,她不知道六七歲的小孩接受能力是怎麼個樣子。所以魚兒如今進步飛快,早已超出了正常的七歲小兒,卻並未令劉女官起疑。而白姨娘那邊只是听說魚兒最近學得很刻苦很好,又見她大體的規矩不錯,也只道是女官們例行的拍馬奉承之語了。
她們四個女官教得可都是王府的小主子,又不是經濟學問要上考場檢驗的東西,哪怕是學生不好那也得往好了說,哪有說主子不聰明學不好東西的。
不過,魚兒也有學起來不那麼快的東西,比如這關系復雜的一大堆皇親國戚要弄清楚還真是頗費腦力。她來了不過兩三個月,雖說這王府里的主子和有頭臉的下人已經認全,可出了這莫王府還真是兩眼一抹黑,連皇帝有幾個兄弟都搞不清楚。別人都是從小耳濡目染,總也知道那麼幾個,可魚兒雖然記得一些上輩子學過的東西,對人卻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她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如今只能確定自己曾經也是所謂的皇親國戚中的一員,因而對劉女官前面講的那些東西十分熟悉。
如此忙忙碌碌學了將近一個月,已到了二月中旬。
昭菁帝姬的生辰在四月下旬,從王府去京城的少說也得走上一個月。如今雖然天氣回暖,但考慮到來時的景況,江南到了春日雨水又多,恐路上難走,這時間還得留得寬裕些。如此算來,二月底就要啟程,方能趕得上帝姬的生辰宴。這余下的日子也就十來日了。
二月十四一早,沈涵身邊的丫鬟萍兒就來魚兒院里傳話了,邀她第二日晚上的家宴一定要去。
正月十五元宵節那晚的家宴魚兒沒有去。那時第一道冊封的聖旨剛來幾日,而第二道聖旨還未到,府里關于魚兒未得冊封的事以及她的身世猜測紛紛,白姨娘便干脆稱病,連晚上賞燈都未去。眼不見為淨,魚兒自己也懶得應付那些人,倒是白姨娘怕她寂寞,在自己院里做了個冰燈給她玩。
這江南本就是魚米之鄉,物產豐富十分富饒。雖然曾經經歷短暫的戰火,可經過幾年的休養生息早又繁華起來。不說外頭各色花燈齊放,就是王府內也掛了好些精致的燈盞。不過小院里的人都覺得白姨娘讓人弄的冰燈更有意思一些。
其實這原不過是北邊窮人家買不起花燈拿來哄孩子的玩意兒。裝一桶水在外頭凍上幾個時辰,在頂上敲個洞將水倒出來,只留一個冰殼子。水桶拿進屋一暖,整個冰殼子就拿出來了,邊上鑽兩個洞拿繩子一掛,里頭點上一根紅蠟燭就成了。
冰燈原是在越冷的地方點得越亮,可惜幾年江南的天氣好生奇怪,年內冷得不行,過了年竟很快就開始回暖了。
白姨娘和魚兒並肩站在屋門口,看燈。今天這盞冰燈的外殼原就結得不厚,里頭蠟燭一點,外頭風兒一吹,就滴滴答答的開始融化了。
沒一會兒,地上便積起了一灘水。白姨娘看著漸漸融化的冰燈,輕輕的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那年他來看我,天很冷,又正好是上元,就做了這麼一盞燈給我。」
話音剛落,已經半融的冰燈「嘩」地一聲掉在地上碎了,里面的紅燭遇水瞬間熄滅。白姨娘神情有些落寞,輕輕撫了撫魚兒的肩膀,便帶人進屋了。
魚兒知道白姨娘口中的他就是她這個身子的生父,但直到幾天後的那個晚上,她才確信那個他並非莫王,而是另有其人。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只是魚兒她不敢深究罷了。
盡管對王府里的家宴並不好感,魚兒還是決定應了沈涵的邀約,去參加十五的家宴。午休之後和劉女官請了一小會兒假,帶著小晴去白姨娘屋里說赴宴的事。
魚兒一路走著,突然想起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去和白姨娘提起自己要什麼。她沒有向父母要這要那的習慣,不是因為她芯子里已經不是小孩了,而是她壓根就沒有這個習慣,有問題從來先想著怎麼自己去解決。這樣的大家子里,恐怕也只有極其受寵的幾個子女才有在父母那撒嬌要東西的權利吧,其他人只有極個別的時候才會對長輩說自己要什麼。不過白姨娘可只有沈魚這麼一個女兒,如此相處,也難怪親近不起來了……魚兒默默搖頭。
沒想到這一次,原本不喜和府里的女人們應酬的白姨娘,竟然爽快的答應了。
「以前娘不常帶你去和姐妹們處,是怕你年紀小被她們……不過明天大家聚在一處,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去罷,都好聚好散。」白姨娘說完,輕輕了嘆了口氣。
最後一次,好聚好散?是了,沈雁沈涵沈荷她們三個都已經到了十四五歲,早就到了該說親的時候。這進京定會被興帝指婚,到時候莫王府來回耗時太久,十有就在京里婚嫁,也不知道以後會去哪里。這幾日魚兒忙著學東西,只有睡前才有時間听小晴八卦。听說王妃和沈涵的生母正忙著幫他們兩籌備嫁妝呢,因時間緊,田莊之類的也不能帶著走,便都折成了現銀。就是沈荷家里,也都忙得不可開交。
果然到了十五晚上家宴時,魚兒見到沈雁沈涵兩個俱是眼眶紅紅的,沈涵整個眼楮都腫了,可見是之前哭得厲害。即使是沈荷那樣善于掩飾情緒的,厚厚的脂粉下也能看出她情緒不高。
這會兒,反倒是坦然自若,甚至帶著點隱約笑意的魚兒在四個即將離家的人里顯得尤為突出,格外的引人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