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晚的宴席,白姨娘事先讓人來知會過,故而母女兩個的坐席是早已安排好的。人一進大廳,就有僕婦上前引了去。
還是上次那個位置。這次她們到的不算早也不算太晚,倒是沈涵比上回來得晚了些,紅著眼跟著她生母,也不說話,進來就安靜的到位置上坐下了。沈雁也沒有遲到,帶著沈荷一道,是隨著王妃一起進來的。她如今又要學規矩又要備嫁,忙得不可開交,早已不管家了。
沈涵今天很是沉默,有人來搭訕也只是淡淡的「嗯」一聲。不過魚兒這邊也沒閑著。
「魚兒姐姐!」右首邊的衣袖被人輕輕拉了一下,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叫道,扭頭一看,正是上月剛剛得封郡主的沈蝶。
「蝶妹妹。」魚兒頷首,嘴角勾起一縷笑意。說起來她這個姐姐也就大了幾個月而已,可從心理上看到沈蝶這樣年紀的小孩子還是忍不住想哄哄她。之前听小晴八卦時說起過,如夫人鄭氏所出一兒一女,兒子剛剛滿兩歲,平時寶貝的緊很少抱出來見人。女兒沈蝶生性膽小,見了人也極少主動開口搭腔。所以上次除夕盡管位置是挨著的,魚兒並未注意到這個這個安靜的縮在角落里的小姑娘,直到冊封的旨意到時,才留神打量了番。其實這姑娘長得像沈雁,如今年紀還小,兩邊臉上肉嘟嘟的,讓人忍不住想捏兩下。
沈蝶的生母如夫人鄭氏嘴角牽了牽,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忍住沒說出口。若是在一個月以前,她定會拉住女兒嘟囔上一句︰「一個皇家都不承認的野丫頭,也當得你叫姐姐?」不過召魚兒進宮赴宴的旨意一下,鄭氏也不敢再小瞧沈魚那丫頭了。皇帝這般指名道姓的要她進京,顯然是知道這個丫頭的存在的,這次沒有依例冊封說不定是有什麼別的打算也未可知。所謂聖心難測,再看這丫頭小時了了,可除夕那晚上把沈雁給噎得都快氣哭了。雖說不是了不起的把戲,可難為她這般年紀能有這個心計,將來進了宮說不準就是個有造化。現在讓女兒和她接觸下,就算不是交好,至少也攀上那麼一點兒交情不是,將來出去說起來,這還是嫡親的姐妹呢。
見自己的娘親不攔著,沈蝶膽子便大了許多,拉著魚兒小聲的說起衣服首飾,還有她平日里愛吃的點心等事。大約是因為平日里能說話的同齡人少,沈蝶像開閘的河水似的,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全無平日里害羞少言的小女兒模樣。其實魚兒不知,先前沈蝶早就想找這個年紀差不多的小姐姐說話了,可之前的沈魚性子有些別扭,讓人不敢親近。後來落水病了一回,竟變得溫和可親多了,可惜白姨娘母女不常出院子,自己又被母親拘著,除夕好不容易得了機會能挨著坐,卻被沈雁沈涵兩個搶了先。
今天沈涵不開腔,沈蝶當然要抓緊機會。對于這種小孩子話題,魚兒心中雖有些不耐,但面上仍是含笑听著,時不時的插上幾句。因光顧著說話,兩人都沒怎麼吃東西,直到沈蝶最愛的湯羹上了,她才閉口專心地去對付桌上的吃食。
魚兒留意到她今天的動作十分小心,生怕湯汁滴到衣服上。就算口上不說,魚兒也能看出來沈蝶對身上這套新衣服的寶貝程度。這是年前新做的幾套新衣服里的一套,袖口衣領衣擺的位置所繡花紋是與郡主封號相對應的。沈蝶到了年紀剛得了封號,自然是開心地把這身衣服穿出來了,且十分經心的樣子。
其實這樣的衣服魚兒也得了兩件,且比沈蝶身上這件還要精細得多,只是後來的旨意里她並未被冊封,那衣服依制是不能穿的,只能收進箱子里看看罷了。沈蝶到底是王府里長大的女孩子,盡管心里十分歡喜,可想到魚兒的現狀,也不敢表露出來,生怕惹得別人想起煩惱事。
剛喝了兩口湯,魚兒就見丫鬟們將新燙的酒端上來,再將各桌上已經涼了的冷酒換下。
沈雁在上首親自拿過酒壺,斟滿兩杯,起身端到莫王和王妃面前。沈荷也依樣倒滿兩杯,一杯端給沈雁,一杯自己端在手里。兩人一起上前給莫王夫婦敬酒,說的無非是離別感恩之語,說話間,王妃的眼眶又紅了,連莫王在一旁也有些動容。
魚兒在下頭坐著低頭吃菜,大廳里嗡嗡的說話聲一下子都停了,只剩下上面幾個人在上演母女情深、父女情深的戲碼。人家那可是真的親生閨女,十幾年來一直在眼前看著大的,不像在座的很多庶子女,一個月也見不著幾回。那感情,可真沒的比!
抬眼瞄四周的女人的,眼楮里或是艷羨,或是嫉妒,或是不以為然,卻都無一例外的拿著帕子開始拭眼楮,仿佛真被上面這出感動得熱淚盈眶似的。如此,魚兒也不好再低頭悶吃了,只好放下筷子靜靜的坐著。
沈雁母女哭了一會兒,便有人上前去勸解,四人收起眼淚將酒飲下,沈雁便同沈荷一起又退下了。
少頃,沈荷也端起酒杯起身敬酒。這些日子來看,沈涵雖是王妃的陪嫁媵人所生,但王妃並未對她們母女有多關照,因而沈涵對她的感情也不過爾爾。至于莫王,他的子女太多,沈涵對這個父親亦是敬多于愛。
因此沈涵的這杯酒,更多的是程式多過情感,一樣是感謝父親和嫡母的養育之恩,這話從沈涵嘴里說出來卻是干巴巴的。王妃面無表情的喝下杯子里的酒,莫王也只是略勉勵幾句罷了。
沈涵歸座,眾人的目光便一下子聚集到魚兒身上。白姨娘還是不動聲色,仿佛周圍的一切和她都沒有關系,既不教女兒也上去敬酒,連目光都不曾朝莫王的方向看過。
「魚兒妹妹」,倒是沈涵在一邊有些急了,她遣人弄了壺果子酒來替魚兒倒了一杯,笑道,「倒是我們做姐姐的疏忽了。魚兒妹妹年紀小,當然喝不得這席上的烈酒。喏,這是果子酒,不醉人的。妹妹快去敬酒吧!」
接過酒杯略微思索片刻,魚兒忙笑著和沈涵道謝,接著便起身向上席走去。雖說莫王並非她的生身父親,不過這幾年好歹他也照拂了她們母女一場。如今她要進宮去,盡管回來與否還不得而知,但對莫王確是應該心存感恩的。若沒有莫王府,沒有莫王的吩咐,她們母女實在是難以在外安身立命。
「王爺、王妃,請飲此杯!」感激的話到了嘴邊,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名義上還是莫王府的女兒,卻稱莫王夫婦為王爺、王妃,若再說什麼感激的話,總覺得不合時宜。
王妃听到她的稱呼,怒得酒杯一抖,杯中的酒險些灑出來。這死丫頭都快走了還是一副輕狂模樣,連一聲父親母親都不肯叫,簡直和她那個娘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討厭!
莫王听完神態自若,微笑著喝下杯中酒,甚至比沈涵來時更加受用的模樣。王妃見狀,也只得咽下這口氣,舉杯飲盡。
魚兒只當沒看見,略福了福便回來了。
雖說這果子酒不醉人,可是熱過之後還是有些酒氣嗆人的。魚兒不貫飲酒,回座後忙得拿了塊糕點壓下酒氣。剛吃完一塊糕,衣袖又被人拉了幾下,扭頭一看,又是沈蝶。
小丫頭像是已經憋了很久了,看魚兒轉過來,又猶豫了下才問道︰「魚兒姐姐,你和雁姐姐、涵姐姐她們一起進宮,就真的不回來了麼?」
听到「進宮」兩字,旁邊的沈涵不知怎的渾身一斗,剛夾起來的一個水晶蝦仁掉到了地上,忙有邊上候著的丫鬟撿了去。魚兒注意到今天沈涵吃的格外的少。
「那昭菁帝姬是個怎麼樣的人,她會把你們都留下來陪她玩,不讓你們回家來麼?」沈蝶沒有得到回答,顯得有些不依不饒。
「蝶兒!」一旁的鄭氏听見女兒的問話,忙輕聲喝止。沈蝶嘟嘟嘴,有些不明所以地低下頭去。
「昭菁帝姬啊,她是先帝與先皇後的女兒,我們應該稱她一聲姑姑才是。」魚兒伸手模模沈蝶的腦袋,一邊安慰一邊解釋道,「這次她要過生日,所以邀姐姐們進宮一起去玩。至于要不要在京里留下來,那就要看你皇帝伯伯的意思了。」
魚兒只當沈蝶是小孩子,卻沒想到她剛才的動作語氣看在旁人眼里就成了裝老成的小屁孩,沈涵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先前因離別在即的傷感便消散許多。
笑完了,沈涵突然對魚兒道︰「這幾天白天功課忙,都沒時間去找妹妹。我那里新得了幾個花樣子,我娘想找人快點提我趕出來,妹妹眼光好,一會吃完了你去幫我挑一挑好不好?」
陪嫁用的東西,花樣往往繁復得很,哪里是十天半個月能趕出來的。沈涵這麼說,一定是想找個借口和她說話罷了,魚兒想到昨天她特地叫萍兒來傳話,定是有要緊事要和自己說,便點頭應下了。
前腳踏進沈涵的房間,她後腳就把人都攆出去了。萍兒要拉著小晴去喝茶吃點心,小晴尤看著魚兒不甚放心。魚兒便揮揮手道,「剛才宴席上你也沒吃東西,定是餓了,快去吃點東西吧。你在涵姐姐這里吃飽了,我還省了你一頓晚飯。」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萍兒便急急忙忙的拉著小晴走了。料想她們兩個也不會真去耳房坐下吃東西,想必是會在門口守著的,讓主子們在里頭安心說話。
門一關,沈涵就迫不及待的拉著魚兒到桌子旁邊坐下,壓低了聲說道︰「你可知道,據說昭帝帝姬這次是要去和親?皇帝伯伯召集各地適齡的貴女進京,就是為了給帝姬挑選陪嫁媵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