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蔡氏出自名門世家,娘家就在京城。她是家中獨女,兄弟家的女孩子們要進宮來當日就能來回,不必住到宮中。因此這次來的貴女們,並沒有被安排到皇後住的鳳鸞殿。
當然,這個安排還有一層別的意思。這後宮之中自然是林太後和蔡皇後身份最為尊貴,能跟著這兩位一起住,無形之中身份也跟著尊貴起來。沈雁、沈涵乃今上胞弟之女,住到太後那里當然無可厚非。魚兒、沈荷是和她們一道從江南莫王府來的,一起住過去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若是魚兒現在跟著皇後去住,不免就有一層別的深意。
魚兒的身份就算沈雁姐妹們不知,可太後和皇帝、皇後三人必是知曉的。別人倒還罷了,皇後既知她是皇帝的私生女,魚兒這次進宮可是要長住的,到了鳳鸞殿就等于給了她半個嫡女的身份。魚兒自覺自己的身份並沒有什麼值得皇後如此抬舉的理由,通常嫡母對從外面接回來的外室所出的女兒,能養在家里將來給副嫁妝就不錯了,何必又巴巴的養在自己跟前,這不是給自己添堵麼。
莫非……這是皇帝的授意?
「皇伯母,魚兒妹妹頭次進宮,恐規矩不甚齊全。再說她年紀還小,又從未離家出過遠門,一個人難免害怕,您還是別讓她同我們分開了。」魚兒正想該如何回應,沈雁倒是先搶著開了口。本來讓魚兒跟著她們住到慈壽宮她就不怎麼樂意,現在居然被她合了皇後的眼緣,想把她接到鳳鸞殿去住,那可真是太抬舉她了!
「你這丫頭,還怕本宮會欺負你妹妹不成?」皇後雖還是笑著似和沈雁說話,卻不經意間已經換了自稱,「這跟著回來的人都說她天生聰慧,規矩學得比誰都好。再說就算是她還小有沒學的,到了本宮哪兒還愁沒有人教她?」
皇後說完,旁邊一個緋衣女子也笑著幫腔道︰「皇後娘娘本就是最會教人,這孩子又是這般容貌品性,將來娘娘宮里出來的人若說是第二,這京城里就沒有敢稱第一了。」
「就你嘴貧!」皇後扭頭朝那女子道,臉上的神情讓身邊人這麼一打岔,倒也松快一些。
魚兒看剛才說話的女子的服飾,雖是常服,但並不像是宮女女官之流。另一個跟來的嬤嬤見魚兒眼中有疑惑之色,便小聲提醒︰「這位是韓才人。」
才人是後妃中一個等級比較低的品級,看樣子這人十有是皇後抬舉的人,雖已經得了寵幸封了品級,但仍依附在皇後身邊。魚兒對皇帝的女人們怎麼折騰沒什麼興趣,只要不把自己扯進去就好。只是眼前這人雖是才人,品級還沒沈荷高,另外三人自然不用向她行禮。可是自己現在啥都不是,皇帝現在可還沒說自己是他的女兒,當然莫王更是沒承認了,人都把姑娘接回去了,再說這是自己閨女這不是和自個兒的皇帝老哥對著干麼?
「魚兒見過韓才人。」魚兒行了一個晚輩禮。這韓才人也是極有眼色的,想來這皇後極力想要帶著身邊的人,將來必不可小覷,忙側身避過只受了半禮。
皇後見魚兒如此,心內不由感嘆︰這孩子年紀雖小,又在外頭養著的,卻是個知道分寸的,「既如此,你們先去拜見母後,這丫頭就隨我回宮吧。」
沈雁見皇後執意要將魚兒帶走,臉上難掩不忿之情,憑什麼這丫頭一進宮就這般好運。然話已至此,若她再頂,恐無法收場,沈荷這時也沒有資格開口說話,只得悄悄拉了拉沈雁的衣角,令她不要再出言頂撞皇後。
一直在旁邊默默看著的沈涵,雖也覺得魚兒若能去皇後那里,身份高了,說不定能把之前未得的封號補上,那樣的話將來無論是嫁人還是過日子都要好上許多。可若是現在半道上就跟著皇後走了,太後那里怕是不妥,萬一皇祖母覺得魚兒是好攀高枝之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她正不知該如何開口替魚兒解圍,卻見魚兒上前一步,沖著皇後屈膝又行了一禮。
「皇後娘娘抬愛,魚兒感激于心。然今日初入宮廷,魚兒想先去拜見太後娘娘,再來鳳鸞殿給娘娘請安,還望娘娘成全。」
皇後听完點頭道,「你都這麼說了,我哪有不成全的道理。就知道你是個知禮孝順的孩子,快去罷,莫讓母後等急了。」
沈涵看魚兒行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這進宮就是煩,每個人都一堆的花花腸子,繞來繞去沒一刻能讓人省心的,所以她從小就覺得待在這皇宮里連氣都喘不順暢。不過魚兒雖然是第一次進宮,卻是適應的不錯。如此既不駁了皇後的好意,又不會得罪太後,真是兩全其美。
魚兒心里可沒沈涵想的那麼輕松,皇後這般熱情未必就是「好意」,而太後那邊,今兒個是不管怎麼做都得罪了。這宮里有的是眼線,只怕剛才在御花園里的事情,早就一字不差的在她們之前報到林太後那里了。
果然,她們到了慈壽宮依次上前于林太後見禮,輪到魚兒時太後只盯著她過了好久才叫起。接著便只顧著與沈雁她們三個說話,連見面禮都沒給。
「多少年都沒上京了,你們母親現在可好?」林太後拉著沈雁的手令她坐到自己身邊來,沈雁側著身子只坐了半邊炕沿,「你母親在家時就性子急,和塊爆碳似的,可偏偏就她最怕冷。南邊濕氣重,也不知道她去了冬日里受不受得了。」
「父親在府里正院修了地龍,冬天和在京城時一樣,一點兒也不冷。」沈雁笑著答。沈涵在一邊差點沒嘴角抽抽,你們住在正院是不冷,燒地龍是何等廢薪柴,可其他院里連生火盆的木炭都不能可勁的用,到了冬天著實難熬。
「知道你父親是最疼你們母女的,必不會讓你們受一點兒委屈。」林太後微微頷首,繼續道,「只是你們姐妹幾個,小時候總覺得天天都在跟前轉悠,可一去好幾年。如今總算是又接回京城來了,可一個個的都長成了大姑娘,哀家就是想留,也留不了多久嘍。」
「哎呀,皇祖母……」但凡女孩子听到這個話題,自然會羞紅了臉。沈雁小孩子似的晃著林太後的手,嬌呢道︰「誰說不能留,我就要留在皇祖母身邊,哪兒也不去。」
沈涵、沈荷與林太後的感情並不算親厚,做不來沈雁那般撒嬌,卻也都低下頭紅了臉。過了好半晌,沈涵才開頭轉移話題,「江南那邊有點心十分可口,只可惜都得現做,不能做好了帶到京城來。所以我在家學了幾樣簡單的,明天把行李里的原料方子收拾出來就下廚做給皇祖母做點心去。雖然沒有廚娘做的那樣好,可皇祖母千萬要賞臉嘗一嘗。」
沈雁聞言,也忙跟著道,「我也跟母親學了幾樣皇祖母平日里愛吃的菜,趕明兒做出來,皇祖母一定要嘗嘗。」
「好,都嘗。」林太後臉上登時又笑開了花,「知道你們都是孝順的,只要是我乖孫女做的,不用嘗單就想想也知道好吃。」
魚兒心知是林太後因為御花園里的事故意晾著她,便也不驕不躁,只斂神屏息地站在一邊靜靜等待。
又和沈荷說了幾句話,林太後才轉過頭來狀似想起了這邊還有一個人的樣子,「你叫沈魚?」
林太後方才一直用眼楮的余光看著她,見這丫頭小小年紀倒也沉得住氣。兒媳婦蔡氏她是知道的,溫和恭順,從不敢在明面上和自己頂撞。這小丫頭剛來,量她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今日之事,必定是自己那個糊涂皇兒的主意,在外面惹下風流債不算,還想把那個出身低賤的孩子養到中宮,真正胡鬧!
魚兒忙收回在屋內悄悄打量的目光,口中稱︰「是。」
「是哪個字?」
「‘沉魚落雁’的‘魚’。」魚兒口齒清晰地朗聲答道。
沈雁听到這句,差點沒氣的跳起來。沈魚這丫頭是什麼身份,竟然敢與自己比肩!她不過是父親與外室生的,就憑著和她娘一樣的一張狐媚子臉,居然被皇後看中了。難道她還真以為能住到皇後宮里自己就真成個人物了?
林太後自然是感覺到了沈雁的情緒變化,卻不動聲色地按了按她的手,令她稍安勿躁。
「哦?」太後抬眼又將魚兒打量了一番,這丫頭還倒真是個美人胚子,想必當年她的生母長相也定然不俗,才將皇兒迷得至今仍神魂顛倒。
不過這丫頭的眼神,那般的鎮定、從容、自信,又不失晚輩該有的謙卑。不,這樣的眼神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宮外來的小丫頭身上。這眼神應該屬于另一個已經不存于世的人,想起那個人林太後的心里止不住的又是一陣刺痛。那曾經是她最鐘愛,最信任,也是最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可惜最後竟遭……林家費盡心血歷經數十年才積蓄起來的力量,到頭來竟毀在她最親的人手里。
「皇祖母?」沈雁已經稍稍平靜下來,卻見林太後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忍不住輕聲叫道。
林太後回過神來,若有似無的發出一聲長嘆。她的目光重又落在魚兒身上,這個小丫頭此時已經微微低下了頭,眼里只剩下帶著一點點怯弱的平靜。難道,剛才只是一場幻覺?
「沉魚落雁……你好大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