媵妾 第十七章 宮牆(下)

作者 ︰ 輕影

「魚兒,魚兒?」沈涵又問了幾聲,魚兒不答話,大概是睡著了,便也闔眼睡去。

魚兒倒不是真睡,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答罷了。沈涵這已經是第二次說她像姐姐了,是不是就算自己極力掩飾,還是難以像個真正的七歲小女孩一樣行事?若是她把自己之前的想法照實說出來,恐怕會更加惹人懷疑吧。

晚上洗漱的時候,小晴無意間說起一句,小姐在家時從來不會自己收拾幫忙竟然那麼在行,要是姨娘見了肯定高興壞了。

想來也是,像她這樣身份的女孩子,大約都是像沈涵那般,知道指揮著丫鬟把屋里的東西按自己的喜好擺放。可真的要自己動起手來,恐怕就不得章法了,顧了這頭忘了那頭。

原先覺得自己上輩子該是出自鐘鳴鼎食之家,且是與皇家聯系密切,或是皇族中人。可現在看來,難不成只是個伺候人的下人?還有,她似乎對在外奔波的生活十分的熟悉,似乎上輩子經常在外面跑,甚至覺得風餐露宿都無所謂,有地方睡有熱湯喝便覺得不錯。

再一想還是不對啊,若是經常在外跑的,決計輪不到做屋里大丫鬟的細活,可她對這些明明很熟悉。若是個小姐主子吧,為何會自己動手收拾屋子呢?除非是個不受寵的小姐,而且是在外顛沛流離漂泊了很久的人,這樣似乎還解釋的通。可是皇族中人,也不至于好端端就流落在外啊……算了,越想越糊涂,魚兒只覺得腦子里一團漿糊,迷迷糊糊的終于還是抵不住困意睡去了。

接下來的十來天,一路走得十分順暢。

地方上的護衛一路護送他們進了京城。沈雁自掏荷包,遣了府里跟來的人帶著那些侍衛們去京城有名的館子里好好的吃了一頓酒,算是謝過。一時人都夸雁郡主做事穩妥周到,不愧是高門貴女雲雲。

魚兒听說只是淡笑無語,也不知道這主意是沈雁自己的,還是沈荷幫她出的?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一點兒吧。

既已到了京城,一行人也不再在城里耽擱,過了午便驅車進宮。車隊從西側門入,隨行的女官、嬤嬤及宣旨的寺人入宮後便各自去復命,王府里跟來的粗使僕婦和家丁在京城里歇一兩日買足補給便返程回府。宮中自有人手來接應,四人帶著各自的貼身丫鬟下車隨領路的女官步行入內,裝著行李的大車待檢查過後另有通道進入。

此次進宮的貴女眾多,宮中雖不缺住的地方,但若是令她們像待選的秀女一般獨自在儲秀宮中居住卻也不妥。一來那里較為偏遠,若要與宮中主子們走訪多有不便;二來這些還都是未出閣的女孩子,總得有個長輩照應才妥當。

不過這來的多多少少都與後宮貴主們沾親帶故,各自依著親戚居住也顯得親近些。莫王妃林氏便是當今太後嫡親的佷女,自然是跟著林太後住在慈壽宮後殿。

林太後年紀大了,喜歡熱鬧,于是便對孫輩們格外喜歡。都說是隔代親,在這宮里也是一樣,皇帝的那些大小老婆們雖然表面上孝順,可總也時不時的給林太後添點堵,不是爭寵就是想借她的手圖謀點什麼。林太後是什麼人,多少年都在後宮這片戰場上征戰下來,當年雖沒坐上皇後寶座,可也一直是後宮首位,掌著鳳印代行皇後之職數年之久。現在她是太後,就連皇帝皇後都大不過她去,誰能在她身上耍手段討到好?

這好處沒要到,卻讓這林太後對宮里的皇子公主們不怎麼親近了。這皇子們五六歲就要進學,接著就到朝堂上去了,自然不可能有太多時間到祖母跟前來,不過大節上請安罷了。至于公主們,那都是在兒媳婦們身邊養著的,當娘的都不省事,太後便覺得教出來的女兒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這個緣故,林太後倒是對莫王家的孩子們十分喜愛,其中尤以沈雁為甚。本來麼,小兒子就比大的更受寵一些,莫王家的也是嫡親的孫女,沈雁又是自己的佷女生的,真就是親上加親,哪有不喜歡的道理。因此沈雁小時候便常被叫到宮里來陪伴太後,還時常在慈壽宮小住,連沈涵沈荷也來住過幾次。就算已經離開京城好些年,但宮中格局從來就鮮少有變化,現在這段去太後宮里的路,對她們來說自然不算陌生。

沈荷進來時已經打點妥當,這會兒正一邊走一邊和領路的女官打听宮里的情形。宮中如今誰是得寵的新貴,哪位嬪妃又誕下的皇子皇女,這些明面上的東西就算莫王府的人已經離京多年,也是不用費力打探就能知道,何況宮里之前已經派女官將那些緊要的人和事同她們四個說過了。若想要再深入一些的東西,別說這女官不一定知道,就算是知道,人家也未必肯說,再說此處也不是個說話的地兒。

所以能說的,不過是其他各路貴女的事兒。比如齊王府的兩位郡主和一位縣主前幾日就已經到了,他們的封地離京城比莫王府近得多,自然是來得比較快。齊王沈子齊是先帝的庶出長子,興帝登基後為避帝王諱去掉一個「子」字,改名沈齊。他嫡出的女兒今年才五歲,所以這次並沒有過來。來的是兩個庶女,沈靜和沈潔。沈靜比沈雁長一歲,年方十六,沈潔和沈雁同齡。還有一個是齊王嫡長子所出庶女沈玨,年初剛剛破例封了縣主,今年年方十二歲。

沈涵默默地听著,她知道沈靜雖然是庶女,卻是齊王妃陪嫁的媵妾所出,從小養在王妃跟前,十分受寵,也算是半個嫡女了。看這架勢,那兩個小的,只怕是來給沈靜做陪嫁媵人的。再想想自己和沈荷,明顯也是差不多的身份安排,心里不由的更加五味俱呈。

那女官也是個健談的,說完齊王府的事,便又輕聲說起其他人的事,沈雁與沈荷不時應和幾句。而此刻一直靜靜的跟在後面的魚兒,卻是一個字也沒有听進去。雖然面上平靜,可她心里卻如驚濤駭浪一般,無論如何都難以平靜下來。

她們現在正走在一條長長的甬道里,這甬道兩邊高高聳立著的朱紅色宮牆,牆頭上金黃色的琉璃瓦片,腳下鋪裝的十分平整的青石板路,沒一樣都那麼熟悉,甚至是親切。

今日一早進入京城時,魚兒即使是坐在車內也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只是因之前發生的事,就算帶了不少護衛,她仍擔心被人跟蹤,因此馬車穿過京城的街道時也不敢掀開車簾子看個究竟。而進宮後一下車,那種久違了的熟悉之感立即撲面而來,腦海了塵封了的記憶更是排山倒海,仿佛是從最深的谷底涌出。

她清楚的記得這里面的每一處宮殿的位置、朝向,還有內部構造,記得她們現在所經過的路,也知道接下來要往哪里走。從這里往東走,再穿過御花園往南,再有一刻多鐘就可看到慈壽宮的大門了。就仿佛腦子里有一張皇宮的詳盡地圖一樣,而且每一處她都曾經到過,即使閉著眼楮也不會走錯。

甚至于,她還知道幾處重要大殿的暗室和密道,有幾處入口,如何啟動機關來開啟,又與何處相通。還有出入皇宮的密道暗門,比如從這里一直走到甬道的盡頭,北面小院子的門邊就有一個隱蔽的機關,打開後進入院門再繞到里面小房子的背後,那里有一個出口可以通向城東的護城河邊。那是宮里的貴主最後逃生的通道,這個皇宮里能知道的絕對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

上一世,她到底做過什麼?是這個皇宮的設計者和建造者,還是曾經是這里的上位者?魚兒抬起頭來,望著甬道上空被宮牆隔出的一溜狹窄的天空,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

其實現在讓魚兒困惑的是,她雖然記起了有關于這個皇宮的很多事情,卻完全想不起和里面的人有關的任何事。不管她曾經在這里扮演過什麼角色,既然能夠知道此等絕密,必然是和當時的皇帝有某種聯系。這座皇宮是先元帝時所建,接著便是現在她這個身子的老爹興帝,可是她對這兩位帝王的印象,只有之前劉女官口中的兩個名諱。

魚兒明白自己的記憶缺失了和所有她經歷過的人物有關的那一塊,不過想來她上輩子是和這里的上位者打過交道的,也許等見到了他們的面,就能像剛才進到宮門里面時一樣想起點什麼來。

如此想了一路,不知不覺間已經行至御花園中。還未走到一半,就見前面拐角處呼啦啦的閃出一大群人,中間一片紅艷艷的色彩格外顯眼。這後宮的女人,能穿正紅色衣裳的那就只有一位——皇後。

領路的女官看躲避不及,便退到路邊等那群人走近一些,方跪下行禮。沈雁領頭,魚兒等人也跟著跪下了。

算輩分,皇後是沈雁她們的伯母。因沈雁從小常往宮里來,住在太後宮里,和帝後也十分親近,便和小時候一樣稱呼皇後為皇伯母,沈涵也跟著這般叫了,皇後笑著應了。

魚兒現在進了宮身份有些尷尬,想了想便和沈荷一樣,恭敬的稱皇後娘娘。她現在還模不清皇後的心思,不知她對這個突然被接回來的皇帝的私生女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不管怎樣,規矩行事總沒有大錯。

皇後此刻看著倒也十分和氣,她們剛請安完畢便叫了起。先和經久不見的兩個佷女兒寒喧兩句,無非是長開了出挑了之類,接著目光便落到了魚兒身上。魚兒微微低頭,不敢直視,卻又恰到好處的可以讓皇後看清楚她的臉。

「這個就是你們的那個小妹妹吧,這模樣兒長得可真是討人喜歡,難怪皇上常念叨著要接來讓你們皇祖母見一見。」皇後夸完魚兒的容貌,話鋒一轉,「你們這是要往慈壽宮去?也是,你們幾個從小就和太後娘娘親厚,只是她老人家年紀大了精力終究有限,你們大的小的一起去了恐太後太過勞神。不如這樣,我看這小丫頭看著就合我眼緣,就跟著我住得了。」

此話一出,四個女孩子連那領路的女官也有些發愣,合著這皇後突然從半道冒出來不是為了逛園子,而是擺明了來和太後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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