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兒送來的是沈涵自己繡的一個荷包,魚兒接過來看上面的針線,確實是沈涵的。她性子急躁,遇到大的色塊總不耐煩一針一針將它填滿,所以針腳難免粗大。
不過這是沈涵親手做的東西,上面還專門選的是一條魚的圖案,魚兒便欣然收下了。隨手捏了一把,荷包里面是空的,看來沈涵進宮後也十分小心,生怕落人把柄。
「這個我很喜歡,替我謝謝涵姐姐。」現在魚兒封了帝姬,身份要高出沈涵,如此謝過一句也就罷了,「萍兒,你好些日子沒見過芳菲了吧?原先在府里時,你們兩個就要好。這會兒我這里也不缺人伺候,你們兩個下去自在些說話吧。」
芳菲忙會意,拉著萍兒向魚兒謝恩。萍兒卻還有些不明所以似的盯著旁邊的人,小晴怎麼突然改了名字叫芳菲了?
魚兒見萍兒這副模樣,不由的感嘆這主僕兩個可真是相像,就算萍兒跟在沈涵身邊還常勸解著,可到底也是個神經大條的。
「她原來的名字犯了昭寧姑姑的名諱,正好母後賜的宮人都是‘芳’字輩的,就一道給改了。」魚兒笑著給她解釋。
昭寧帝姬沈菊晴是昭菁帝姬之妹,年十三,乃先元帝遺月復子。因是一位才人所出,生母地位不高,如今與其生母一道跟著林太後住在慈壽宮中。這回昭菁帝姬和親,昭寧的生母也被突然抬作太妃,已經內定作為陪嫁了。
魚兒封作帝姬後,她進宮時身邊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鬟,蔡皇後就依例選另選了三名宮人,補足帝姬身邊四名大宮女之數。那新補的三名宮人分別叫做芳華、芳澤、芳慧,小晴也跟著她們,將名字改作芳菲。
萍兒听魚兒這般解釋,旁邊芳菲又暗暗拉了她的衣角一下,猛然醒過神來。眼前的魚兒小姐已經不是莫王府里不受重視的庶女,而是皇後宮中正當得寵的帝姬。剛才見到熟悉的面孔,竟是大意了。如此想著,忙跪下道,「奴婢謝帝姬教誨。」
魚兒不在意的笑笑,令芳菲領著她下去了。
這日午間魚兒沒歇多久,八皇子就起床鬧她來了。這下半晌魚兒便一直不得空,直到晚上用過飯快歇下前沐浴時,芳菲才逮著空子和魚兒單獨說話。
興帝給那兩個人,不管是出于保護也好,監視也好,人家姑娘家洗澡的時候,總不能還在旁邊跟著看吧。也只有這會兒,魚兒才能借著水聲的掩護和芳菲放心的小聲說話。
「今天涵郡主確實讓萍兒捎話過來了,是關于小姐的封號。」芳菲一邊說,一邊舀水淋到魚兒在水面的肩膀上。
「封號?」魚兒舒服的眯起眼楮,今天可真是累壞了,帶孩子實在不是什麼輕省活,明日得想個辦法讓八皇子別只盯著她一個人才行。
芳菲點頭道,「恩,她說小姐的封號似有些不妥。」
「她還說了些其他的麼?」魚兒閉著眼楮將腦袋斜靠在桶沿上,說起「儷芷帝姬」這個封號,她就看出不妥來了。從那日宣旨的寺人,到身邊伺候的,還有針線房那些人,但凡看起來是在宮中待了些年頭的,在說到她的封號時,都多多少少露出些不自在來。
魚兒這一輩的帝姬,封號都是「儷」字打頭,這個「芷」字也沒什麼特別的含義。這兩個字無論是拆開還是合起來看,除了听起來有點兒像「栗子」外,其他的就瞧不出什麼特別之處。
「就只說了這些。後頭芳慧進來了。」帝姬身邊的大宮女是兩人住一間,芳慧來了之後就和芳菲一起住,只有當值時才抱著被褥睡到魚兒床前的矮塌上。
「那就先這樣吧。等太後娘娘身子好些,我再抽空子和涵姐姐單獨說話。」魚兒似乎不甚在意的模樣,讓芳菲給她擦干穿衣服睡覺去。反正這封號的事,聖旨都已經下了,現在再想改也改不了了,別人愛別扭就別扭去吧。
魚兒白天真是累極了,一夜無夢,算來這應該是她入宮以來睡得最好的一個晚上了。之前天還未亮時,哪怕是外邊塌上的人沒起身,只是屋子外面灑掃的人有輕微的響動,她都能從睡夢中醒來。就算有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睡得很熟,可是一有動靜就會立刻清醒,芳菲說這是睡眠太淺的緣故。
好在魚兒自己並未覺得哪里不適,大概這只是入宮後原先的習慣就回來了吧。一直待在宮里的人,睡眠就會變得很淺,哪怕是睡著的時候,也隨時準備著醒來應對各種狀況。
林太後的病情已經趨于穩定,蔡皇後早上過去,不到午時就回來。听說太後的身子接下來只須靜養即可,她也不耐這些兒媳婦們每天在眼前杵著,便教人都回去了。以後只需早上請安時來看看就好了,不用再興師動眾的每天都一大群人守著。
只是魚兒沒想到,蔡皇後回來第一件事竟是整頓鳳鸞殿的規矩。將昨天午飯時伺候八皇子的女乃嬤嬤拉到後院重責三十杖,貶至浣衣房,還令中宮所有主子和不當值的宮人們都去觀刑。
後院里站了上百號人,可是安靜的只有八皇子驚恐的哭聲和刑杖砸在人身上的「撲撲」聲。
那個挨打的嬤嬤被兩個寺人死死按在刑凳上,並未被堵住嘴巴。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叫嚷出聲,只有抽氣的聲音從最初的又長又粗重,漸漸變得短促,最後又一點點變得長而微弱。魚兒知道並不是這人不敢叫喊,而是真正痛極的時候,人是吸不進氣也叫不出來的。
她身後的衣裳慢慢滲出血絲,越來越多,然後變成一大塊,將下衣都浸透了。最後幾杖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血滴隨著刑杖舉起而飛濺開來。
行刑完畢,已經昏迷不醒的血人便被拖出去,送到浣衣房。魚兒自然是明白,一個年幼不成氣候的小皇子身邊的女乃嬤嬤,在宮里根本不算什麼。拿這樣的人來殺雞儆猴,要不是現在林太後還在病中,蔡皇後會再加幾杖直接把這人打死。不過這人去了浣衣房,恐怕也熬不了多久。且不說那里屋舍簡陋,缺醫少藥,就算僥幸熬到傷愈,那等勞苦的活計,被貶到那里的人也鮮少有人能熬過一年的。
當然,魚兒不可能對那女乃嬤嬤有什麼憐憫之意。那人本就與她無關,何況這皇宮里,從來就不缺枉死的冤魂,無論是主子還是宮人。不過,不管魚兒心里怎麼想,臉上也不能太過風輕雲淡。畢竟這身體的本尊不過七歲,之前應該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難免會有些懼怕。
「剛才可是嚇著了?」皇後將魚兒喚到跟前,見她臉上尤有些難以掩藏的懼色,柔聲問道。
「是。」魚兒低頭承認,皇後的嘴角勾了勾,這倒是個實誠孩子。想她來的那天在太後那里的表現,還當是個性子倔強的。可這幾日在自己宮里,卻也太軟弱好欺了些。原還懷疑這丫頭是裝的,不過現在看她的神情,卻是當真有些被嚇著了。到底還是個孩子,並不似自己開頭想的那般難以拿捏。
「原本早幾天就該找你說說話的,可你也知道,你皇祖母突然病了,本宮便一直都不得空。這些天你在宮里住得可還習慣,有什麼缺的東西?你身邊的大宮女雖然得了,可外頭伺候的人還不齊全。掖庭那邊早就把待選的人弄好了,明兒本宮就讓他們把人送來,你跟著我一起去挑挑。」
「謝母後關心,兒臣在這兒一切都好,並不缺什麼。讓母後前前後後為兒臣操勞那麼久,卻是兒臣的不孝了。」魚兒言語神色恭敬,答得也中規中矩。
「這也是你父皇的意思,本宮不過是盡嫡母的職責罷了。」皇後端起邊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幾番動作,指尖時常保持成漂亮的蘭花指,整個人卻依然顯得十分端莊,「這宮里的奴才啊,慣會見風使舵。你待他們略微寬泛些,就以為得了勢了,甚至于得寸進尺,愈加放肆。一個個的,連自己該盡的本分也忘記了,只顧著躲懶,竟然能想到讓主子替他們操勞!」
「你剛進宮,自然是有些個放不開手腳也在所難免,可也不能沒了當主子的氣勢。你要知道,你是我啟國的帝姬!那些奴才們有伺候的不好的地方,你要說,有伺候的不盡心的,你也要說。若是有那起異心的,你就是先處置了再來告訴我也使得。」
「兒臣謹遵母後教誨。」魚兒垂首听完,屈膝道。
蔡皇後說完點點頭,有些疲憊的閉了閉眼楮,「行了,本宮也乏了,你先下去吧。」
「兒臣告退。」魚兒又行了一禮方緩步退下。
看著那個行止端正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許嬤嬤手法輕柔的給歪在塌上的蔡皇後揉著太陽穴,「娘娘,依老奴看,這小丫頭也不過如此。」到底是在宮外養著的,今天這麼一遭就給嚇住了。
「這可未必。依本宮看,雖然沒有之前想的那麼難把控,可也不是個真的會乖乖听話的。陽奉陰違這等把戲,宮里宮外都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