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蔡氏率眾人離席,跪接聖旨。
這聖旨的內容,剛才那宣旨的寺人進來指了昭菁帝姬的名時,宴上的眾人都已猜到分。歷來這聖旨的行文,凡是遇著好事必是要駢四儷六的說上一通。先是說啟穆兩國如何友好,接著再夸昭菁帝姬如何德才兼備,夸完了最後一句才到了正題上︰昭菁帝姬沈菊樺和親穆國,嫁與穆和帝為後。
興帝的這道旨意念了好長時間,魚兒瞥見沈菊樺始終面色平靜,不過想來她也應該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了。莫王在她們幾個進京前就曾暗中囑咐過,何況興帝這邊,定是早就和昭菁帝姬說過此事,她自己也應該是有所準備的。
反倒是沈涵在听說聖旨到時就緊張的起來,魚兒和她並排跪著,都能感覺到她的身子在止不住的顫抖。魚兒悄悄伸過手去,緊緊握住沈涵的手,沈涵的手心粘糊糊的,一手的汗。
只是興帝的旨意直到最後也沒有指定陪嫁媵妾的人選,不止魚兒和沈涵,殿內眾人皆覺得有些詫異。如此興師動眾的把各地的貴女都召集進京,最後卻一個沒選,皇上這葫蘆里到底賣得是什麼藥?
一時間,殿內有想被選上的露出幾許遺憾之色,怕被選上的更加惶恐不安,還有那城府深的臉上是什麼也看不出來。
當然,心里的詫異也好,遺憾也好,此時都得生生壓下,先向昭菁帝姬祝賀才是。
沈菊樺倒也不像平常女兒家說到親事時的面露羞澀,躲躲閃閃,而是大大方方的受了底下眾人的恭賀,看不出即將遠嫁的哀愁,也沒有將要成為國母的幸喜。蔡皇後一邊祝賀,一邊又說了幾句大義的話,沈菊樺也揀那民族大義的話回了幾句。那氣韻風度,簡直就與旁邊的蔡皇後不相上下。
可不是,今日上席坐著的,一個是現今啟國的皇後,一個是未來穆國的皇後。若是昭菁沒有這般能耐,又怎能入得了興帝的眼,在眾多皇女中單單選中了她一個。
魚兒和沈涵也跟著賀喜昭菁帝姬今日雙喜盈門。回到座位,沈涵悄悄拉了拉魚兒的袖子,她剛才接旨時一直太過緊張,這會兒有些內急。兩人便一起出來,去偏殿使人喚了各自的貼身宮女過來,去後面更衣。
也不知道沈涵今天是怎麼了,去了快一刻鐘還不出來。魚兒在偏殿坐了會兒,也不敢用那里的茶水糕點,覺得屋內有些氣悶,更不想回到大殿內繼續和那幫女人聒噪,便走出屋子在回廊里站著透氣。
通常這樣的場合,魚兒都習慣帶著芳菲出來。因芳菲是魚兒從外頭帶進來自小就在她身邊服侍的,情分不比尋常,另外三個大宮女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此刻魚兒站在通往大殿的長廊上,廊檐上每隔幾步便掛著燈盞,將整個走道都照得亮堂堂的,反顯得長廊外頭更加黑了。她默默的注視著長廊的盡頭,任憑思緒飄遠。這里的一切都太過熟悉了,包括著國宴的氛圍,甚至是桌上的菜色味道,都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上一世的自己,應該也是常常在這里走過吧。
曾經的自己是後宮嬪妃,是帝姬,是王妃,還是別的和皇權緊密相關的貴女?魚兒的手指又不由自主的反握住手腕上的那對紫玉瓖金手鐲,她記得這是自己的東西,也記得這件東西對曾經的那個自己十分重要,卻怎麼也想不起這對鐲子到底是怎麼得來的,又重要在哪里?
今天魚兒特地把這對鐲子戴在手上,有意無意的露在衣袖外面,可看到的人除了有贊這紫玉品相好,鐲子做工精細的,並沒有什麼人有特別的反應。想來這東西在貴女圈中,並沒有多少人見過,更不會知道它的出處了。
而沈菊樺將這對鐲子送給她時,雖然當時鐲子已經被她的體溫捂熱了,但魚兒還是能看出這並不是她常戴在身上的東西。常言道「以人養玉」,這玉器只有長年戴在人身上,才能透出其特有的光彩和色澤。而魚兒手上這對紫玉鐲子,雖然養護的十分仔細,即使瓖金的縫隙中也沒有一點污垢,但一看玉色便知這是沈菊樺這些年精心收藏著的東西。
上輩子自己的東西是怎麼到了沈菊樺手上,沈菊樺有是否知道這對鐲子的來歷?按理說,若是她知道來歷,應是不會隨意把這東西贈與他人的。倒不是說紫玉太過貴重,而是將死人的東西送人終是不怎麼吉利。想來昭菁帝姬與自己並沒有多深的交情,只是一個見面禮就送了這樣一件東西,必是有什麼緣故的。就像是興帝將清芫的封號給了自己,絕對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
可是這個緣故……若說是想什麼人看見,可今天魚兒都戴了一天了,宮里宮外差不多這個圈子里她能接觸到的貴女和命婦都見過了,也沒人對這對鐲子有反應啊。但除了這個,還能有別的什麼用途?不然就是昭菁想讓他看到的那個人,還沒有出現……
許是因為想得太過入神了,魚兒並未注意到走廊那頭有人過來。雖然舉行晚宴的大殿內男賓和女賓兩邊是用屏風隔開的,但這條通向大殿的走廊卻是共用的。現在過來的正是一位來參加晚宴的男賓,魚兒回過神來再想避開卻是來不及了,想著此時跑開反讓人覺得她和來人有什麼貓膩,索性便大大方方的退到一邊讓那人先過去。
啟穆兩國的子民千百年來都生活在這片大陸上,兩國的日常服飾雖有所不同,但出席正式場合的禮服咋一看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分別,只有在一些細節紋飾上按各自的品級制式有所不同。那人穿的並非啟國禮服,細節紋飾上也無龍紋,看著並非是皇室中太過嫡系的人物。
然當那人走近時,魚兒不禁愣住了,「你是穆國人?」這家伙,她們進京這一路又是搞偶遇,又是听牆角,現在居然堂而皇之的進宮赴宴來了。
現在看來,興帝給她配了兩個暗衛是有必要的。嗯,是非常有必要!
「是你?」那少年看到魚兒似乎也有些驚訝,停下腳步盯著魚兒的手看了半天。
魚兒低頭,發現自己還保持著剛才仔細看鐲子的姿勢,右手托著左手上那只鐲子,現在看著倒像是要顯擺似的,忙不動聲色的放下了。幸好對面來的不是哪個貴女,不然明天就該傳出新進宮的儷芷帝姬果然眼皮子淺,沒見過什麼好東西,一對玉鐲子就拿出來臭顯擺。
「這位是儷芷帝姬。」那少年身後跟著的一個啟國寺人朗聲介紹道。
「在下見過帝姬。」少年說著行了一個揖禮。
魚兒福身還禮,直起身那人便與她擦身而過走遠了。算他識相,沒死皮賴臉地在宮里和她糾纏,不然魚兒可不管今天是不是昭菁的好日子,一樣叫暗衛出來,把這人拖到回廊外面黑漆漆的地方胖揍一頓。
想到那人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模樣,魚兒嘴角露出一絲弧度。
「魚兒妹妹,在外頭站著有什麼事那麼高興?」沈涵終于回來了,看到魚兒站在外面便快步過來。以前沈涵總是快人快語,做事也風風火火,從沒像今天這麼拖沓,去更衣也用了快半個時辰。
「啊?沒什麼。」魚兒收起嘴角的笑,突然覺得自己踫到那個少年就怎麼就道行倒退似的,這麼點小事居然就情緒外露了,這宮里這可真要不得。
「剛才我踫到王府來報信的人了」,沈涵和魚兒邊走邊說,「他們說我娘上個月已經封了如夫人,父親給她換了一個大些的院子,每月的份例漲了,手下服侍的人也多了。」
「這是好事」,魚兒心里勉強,臉上的笑卻是真真的,「你娘有了位份,就是將來你出了閣,也可以安心了。」
沈涵的生母黃氏只有一個女兒,又不得寵,這些年的姨娘當下來,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升了位份,這里面的意味真是再明顯不過了。興帝要沈涵給昭菁陪嫁,所以先得抬高她的出身。這一層沈涵得到消息時大概就已經想到了,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大概是這個原因她才耽擱了那麼久,等平復了心緒才出來吧。
「是啊,只要我娘這下半輩子過得平順,我在外頭也就放心了。」沈涵點點頭,也未將話說破。其實剛才王府里送來的消息不止黃氏升位份的事,還有一件是和白姨娘相關的。但她扭頭看著魚兒臉上的笑,話到嘴邊,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當晚宴畢魚兒隨皇後回到鳳鸞殿的住處,心里便開始盤算著怎麼把那少年的事和興帝說。魚兒和那少年今晚見過的事,興帝必然是已經知道了。想到那日興帝听到「熊小喵」的名字那樣的反應,魚兒本能的感覺到他起了疑心。今日之事魚兒說了雖然不能去除興帝心中的懷疑,可若是不說,卻是將那懷疑,徹底的坐實了。
思及此,魚兒便對著某個黑暗的角落叫道︰「你們兩個出來一下。」
兩個黑影忽的就出現在她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我想單獨見父皇一面,有要事稟報。」魚兒低聲道。
那兩個黑影子道了聲「遵命」,就又忽的不見了,一點聲息沒有,連外頭守夜的宮女都沒發現。
暗衛們的消息遞得極快,興帝第二天臨近傍晚時就過來鳳鸞殿看魚兒了,「怎麼了,小丫頭才幾天沒見就想你父皇了?」
魚兒屏退左右,規規矩矩地跟興帝行了禮,才站起來沉聲說道︰「兒臣昨晚在國宴大殿外頭的回廊上踫到一個穆國來使葆郡王的隨從,那人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興帝挑挑眉毛,令自己的這個小女兒繼續說下去。
「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兒臣曾在宮外見過這個人。」魚兒也沒打算隱瞞興帝什麼事,便將從玉佛寺起幾次踫到那個少年的經過細細地說了。
「哼!」興帝听完,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他哪是什麼葆郡王的隨從,他是穆國皇帝的親弟弟,澤王熊紫澤!熊小喵那是他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