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玉弓起身子,一手撫上腰間藏著的刀,一手準備去掀開車簾子探個究竟,卻被魚兒一把拉住,用眼神制止了。
車夫換了人,外面的其他人卻沒有動靜,只怕這事兒還有其他人做掩護。這個時候掀簾子出去,等于是告訴外面的人他們的行動暴露了,萬一逼得人狗急跳牆,喊上一句抓刺客。刺客抓沒抓著不重要,她們出去可很有可能被誤傷射成刺蝟。
魚兒掂量兩下手里吃剩的小半包點心,因為不想弄出聲響,也不開暗格,直接揣進了懷里。
外頭馬鞭子又甩了兩下,馬車輕輕晃了晃,便慢悠悠的啟動了。
芳玉的精神保持著高度緊張,腰間握著刀柄的手沒有離開,她側對著的車簾子的方向半坐著,另一手則想把魚兒護到自己身後。魚兒搖搖頭,再次示意她不必過于緊張。
馬車一動,車 轆的聲音,馬蹄的聲音,還有士兵的腳步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即使馬車里有人說話,外面能听到里面說話聲,卻也難以听清具體在說什麼。
魚兒確定外面那個趕車的人听不清之後,才咯咯笑了兩聲,說道︰「好好坐著罷,小心一會兒腿麻了。」
芳玉聞言,略有些尷尬的笑了一下,便回到位置上坐正了。剛才那個姿勢,雖然利于立即起身防守攻擊,卻是不能持久,不然等下真有人沖到馬車里來,她也動不了了。
除了剛才出發時那短暫的異樣,一切都似乎與往常沒有不同。
馬車搖搖晃晃的繼續走著,平靜,周圍的一切都異常的平靜。可越是這樣的平靜,越是讓人心里不安。因為不知道危機到底會在什麼時候出現,不知道危險會從哪里冒出來。
這樣的平靜,甚至比真刀真槍的拼殺更加熬人。
魚兒悄悄掀起車窗上棉布簾子的一角,一股寒氣立即就灌了進來,外面依舊是一片冰天雪地。昨夜還在零星飄灑的小雪,現在已經徹底停了,林間樹枝上不時有枝椏承托不住的雪塊落下來,發出撲簌撲簌的聲響。
車隊現在行進著的路不算太寬,大概有一輛半馬車的樣子。不過這條路還算是直,魚兒的馬車又在車隊靠前的位置,一眼可以望見前面筆直的林間道路。
從午間歇息結束出發到現在,大約已經走了有快半個時辰的樣子。魚兒手上捧著的手爐,因兩人都顧著別的,忘了加碳,過了午就熄火了。此時余溫散盡,早就冷下去了。
魚兒手爐揭開蓋子,拔下頭上的一根簪子撥了撥,確定里面已經沒有火星,然後才用手試了試溫度。中間的炭灰還有些余熱,不過已經不燙手了。
「主子,可是冷了?」芳玉找出火石,又去拿車上的碳,準備再生一次火。
「不用點,一會兒還有用。」魚兒盯著那一小袋子備用的黑炭看了看,然後問道,「你有辦法弄碎嗎?」
弄碎?這些可是進上用的木炭,燒起來幾乎沒有味道和煙塵,塊型完整,很少有碎屑,好好的,為何要把這些木炭弄碎。
芳玉稍一愣神,隨即就明白過來了。重新扎緊木炭袋口,然後用力把里面的碳壓碎。她會些功夫,這麼做並不算太難,也沒弄出多大聲響。
不一會兒,袋里的木炭便都成了碎屑狀,魚兒也將手爐里燒剩的炭灰裝進之前裝點心用過的空袋子里。
主僕二人將東西準備妥當收好,外頭依然沒有異常的動靜。馬車在車隊里,平穩的行進,不緊不慢。
莫非外頭那個趕車的車夫只是個臨時代班的,所以外頭才會沒什麼反應,這一切都只是虛驚一場?
魚兒又掀起車窗簾子朝外看了看,他們還是在剛才那條直路上,只是現在旁邊多了不少分叉的小路。看樣子,他們在林區的行程已經過半,再走一段就要出去了。
「這片林子,你熟嗎?」魚兒放下簾子一角,問道。
芳玉點點頭,道︰「奴婢並不是夸口,奴婢十歲之前就在這片林子附近長大,就算是蒙著眼楮隨便找個地方丟下,也能找到出去的路。」
「很好」,魚兒看著她,微微一笑,「那你一個人,應該也有本事自保逃出去吧?」
「主子……」芳玉再次無語了,不知道下面的話該怎麼接,為啥自己這位主子每次想的都是讓自己先逃出去。要是當主子的有個三長兩短,那她這個當下人的,就算是逃出去了,還能有活路麼?
「听我的,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你有機會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去找澤王殿下,讓他派人馬過來救我。我們分開以後,我也會盡量沿路做下記號。不要擔心我,他們要的東西現在並不在我身上。他們在拿到東西之前,是不會把我怎麼樣的。」魚兒說完,臉上的笑意更甚。
芳玉感覺每次魚兒露出這樣的笑容,定是心里已經有了計謀,這位小主子的心思,有時候連幾個成年人也比不上她。
思及此,芳玉便鄭重的點了點頭。現在她們不能下車去和熊小喵聯絡,萬一真的有狀況,也只能如此了。也許就像她第一次正式拜見主子時,主子說的,與其兩個人一起困死,不如逃一個出去,至少還有一點希望。再說殿下還派的別的人手暗中保護呢,就算主子真的被人劫走了,那些人不會全部都跟丟吧。
不過主子到底年紀還小些,體力上沒法和成人抗衡,芳玉剛想再囑咐兩句,然她還未開口,就听外面馬匹一陣受驚的嘶鳴之聲。
馬車突然劇烈的顛簸了一下,然後就向著不知哪個方向飛奔起來。車門上的簾子揚起來,在簾布飛起的瞬間,可以看見外面的情形,原來馬車已經月兌離的車隊,在一條分叉的小路上奔馳。
後面傳來紛亂的馬蹄追趕的聲音,接著便有兵刃相接的打斗聲。馬車速度不減,很快便將那些叮叮當當的聲響甩在後面。魚兒和芳玉果斷拿出弄碎了木炭往車外頭撒,一包木炭撒完,接著又把那包炭灰也撒了。
等到東西全部撒完,馬車突然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芳玉連忙護住魚兒,免得她沒有準備一頭撞出去。
又是一陣馬蹄靠近,在馬車旁邊停下,車簾子隨即被從外面用一柄劍挑開了。
「你們撒木炭做記號也就算了,撒什麼炭灰,都弄到老子眼楮里了!」熊小喵一邊說,一邊拿袖子揉眼楮。
「殿下……」芳玉緊張的情緒突然一松,看著滿臉是灰的熊小喵,不知該說些什麼。
「給,擦擦!」魚兒倒沒多說什麼,遞了塊帕子給熊小喵,然後在他擦眼楮的時候鑽出馬車朝四周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人埋伏。「剛才是怎麼回事?我听到有兵刃的聲音。」
「是一幫子不長眼的土匪,也不看看領頭的是誰,居然連皇家的車隊也敢劫!不過,估計這會兒已經被我們的人拿下了。我看你拉車的馬驚了,所以追上來看看,誰知道你們倆居然看都不看就撒東西。」熊小喵一邊解釋,一邊還忍不住抱怨。看他現在滿頭滿臉的灰,衣服上還落了不少黑色的木炭污漬,實在是狼狽的很,乍一看可真是成了一只花貓。
原來是虛驚一場,可魚兒並不像芳玉,完全是松了口氣的模樣,而是扭頭將目光投向邊上站著的車夫,「他是怎麼回事?」
熊小喵剛才只顧著追趕馬車,並沒有注意到車夫,現在魚兒一說,他細下里一打量,也覺得這人有點兒眼生。他當即便變了顏色,厲聲對那人喝道︰「你是什麼人?」
「帝姬恕罪,澤王殿下恕罪!」那人忙得磕頭跪下了,「奴才原是後頭趕車押送行李的,原本給帝姬趕車的袁胖前幾晚在外宿著著了涼,到今兒中午便受不住了,方總管讓奴才來頂他的班。剛才馬受了驚,奴才一時控制不住,讓帝姬受了驚,奴才罪該萬死。」
「你叫什麼名字?」魚兒不接他的茬,凜聲問道。
「奴才方卓。」
「方卓……你可是方總管的那個遠房佷子?」魚兒想了想,又問。臨行前那方總管來求過魚兒,因他除一個遠房的佷兒在宮里當差,已經沒有什麼親戚,恐自己跟著去了穆國佷兒在啟宮里沒有人照應,便想求魚兒把那佷兒也添在陪嫁隨侍的名單上。
「奴才正是。」方卓跪在雪地里,規規矩矩的模樣,一點兒也沒有因為寒冷顫抖,剛才說話也算是有條理。
這人也算是個做事有分寸的。魚兒點點頭,令他起來,「馬匹不熟,一時驚了控制不住也不能全怪你,以後做事經心著些就是了。」
方卓忙謝恩起來,臉上的表情依舊很平靜,當真是個不卑不亢的性子。
「既然沒事了,我們快點回去吧,不然天黑之前就出不了這片林子了。」熊小喵看事情都解決的差不多了,抬頭看了看天色,忙催促道。
待熊小喵和魚兒等人趕回車隊,那邊果然已經歸整好了,眾人歸隊繼續趕路不提。想來這里已經是穆國境內,那些愣頭土匪自然也由穆國那邊的人負責處置,用不著昭菁帝姬插手了。
因路上出了這點事兒,車隊直到天色全部黑下來才到達今晚下榻的驛站。此處的官驛十分的寬敞,今晚除了外頭值守的兵士,終于所有人都能睡到屋子里頭了。
用過晚飯,沈菊樺派人過來看了一趟,還請太醫專門過來給魚兒請了平安脈。見她無事,也沒有開藥方,各人各自歇下不提。
次日一早,魚兒剛起來正用早飯,外頭有宮人來通傳,道是葆郡王要同地方官衙一起商討那幾個人犯的押送處置事宜,須在此多停留一日。
魚兒頷首,那些人犯沖撞了皇家車隊,恐要押解進京再行處置,但又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跟著和親的車隊走,這事兒自然是要交給地方官府去做。
芳澤又過來俯身在魚兒耳旁低語幾句,魚兒听完略一思索,說道︰「一會兒吃完飯,我要去同昭菁姑姑稟報一聲。這些日子日日坐車,今兒個想去外頭鎮上逛逛,松散松散。」
沈菊樺听說魚兒要出去,倒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令她身邊的人好好跟著,切莫出什麼差錯。
魚兒一行出了官驛,便徑直到了這鎮上最大的一處酒樓,往後頭的雅間去了。
那里已經有人等著,見他們來了,直接引著到了最里面的一件雅間門口。魚兒令芳澤在外面等著,自己只身進門。雅間內已經有人等著了。
等著的人是位老者,面色紅潤,頭發略有斑白,身材微微發福。只是他嘴邊無須,就算他穿著與平常富人一樣的服飾,看著仍讓人覺得與常人不同。見魚兒進來,此人忙站起來行禮。
「徐公公,別來無恙?」魚兒笑著回禮。她之前得知興帝派了人來見她,卻沒料到來的會是興帝身邊最為得意的大總管徐公公。
「托眾位主子們的福,老奴身子還算是硬朗。」徐公公說著,對著拱了拱手。
因徐公公並未明說他是代表興帝來的,魚兒不需向徐公公行禮,而是對著啟宮的方向,行了大禮,算是向興帝問安。完了魚兒才在主位上坐下,又請徐公公坐。
雅間里沒有留其他的下人,徐公公便親自為魚兒沏茶送上,然後才謝恩在下首坐了。
見徐公公並沒有直接說明來意,魚兒便先客套的問了興帝和蔡皇後是否身體安康,又問了八皇子的近況,還問了太子和祝氏好……最後差不多連鳳鸞殿里的花花草草都要扯完了,徐公公還是不肯明說,只是話里話外的,都道是興帝對她十分想念,還時常去她住過的宮殿坐坐,還道是後悔沒留個她小時候用過的東西做個念想。
魚兒嘴上仍與徐公公拉扯著那些有的沒的,心內卻著實不耐煩。興帝這算是什麼意思,若是想要那鑰匙,她臨走那天晚上直說就是,何必要等她走離開啟國了,再這樣叫個人來和她兜圈子,何況她本來就沒想著要把那鑰匙帶走。難不成興帝就是想讓她自己主動把鑰匙拿出來,好顯得興帝是個慈父,並沒有逼迫她。
外頭日上三竿,眼看著午時將近,魚兒可沒打算再留在這里和這位興帝身邊的人一起吃午飯。心內冷笑一陣,干脆出言打破僵局。
「看這時辰,我出來這麼久了,再不回去,昭菁姑姑恐要著急。」魚兒說著便站了起來。
徐公公也忙跟著站起來,他面上的表情有一絲稍縱即逝的不自然,可還是恭敬的行了一個禮,道,「老奴恭送儷芷帝姬。」
魚兒走了兩步,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道︰「我出宮的時候走得急,沒來得及和太子殿下多說兩句話道別,徐公公可方便替我給太子殿下帶幾句話?」
「帝姬請講。」徐公公又忙躬身聆听。
「我與太子殿下雖未能從小一起長大,但兄妹一場,也不知當日一別今生還能否再見面。原想臨別贈他一個物件,不過當時急著趕路,忘了說那物件的來歷。那原是我在莫王府借住時一位長者所贈,一直貼身戴著的,我雖不知道那物件的真正用處,只是既給了他,就權作是個念想吧。」
徐公公听完魚兒的話,面色不變,只是又恭敬的答了一句,「老奴一定將話替帝姬帶到。」
「那就有勞徐公公了。」
徐公公忙道不敢,魚兒莞爾一笑,一轉身便出去了。
魚兒出了酒樓,剛上馬車,就見車里已經坐著一個人,滿臉堆笑地看著她。
「熊小喵!」魚兒已經懶得再問這家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了,因為這家伙每次總能找出一堆莫名其妙的理由。
「那老閹貨在這酒樓周圍,還有你回去的路上,暗里安排了不少人手。我怕他先禮後兵,對你不利。」熊小喵聳聳肩,解釋道。
「他們要的東西不在我身上,我剛才已經和他說清楚了,想來他們現在應該不會再動手。」魚兒微笑著回答。
反正她該說的都說了,至于徐公公打算把這話傳給興帝听還是傳給太子听,那就不管她的事了。既然興帝這個老爹總是給她找不痛快,那魚兒也不介意給興帝找點小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兩章一直有人說停得不是地方,看得人各種撓牆,于是這章五千字補償下~影子的頸椎這次比較嚴重,差不多碼四五百字就要停下來休息下,這章斷斷續續寫了兩天,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