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帝此話一出,瑞瑾堂內眾人俱是一驚。
寫字的功課沒做完或者沒做好這類的情況,平日里讓回去重做、罰抄也就差不多了。對于特別頑劣的,最多打兩下手心,那已經算是十分嚴厲了。
今天和帝居然因為魚兒少寫了兩張字就動了板子,連夫子都覺得罰得太重了些。在瑞瑾堂教授詩文的這位夫子已經年過花甲,頗有學識,平日里十分得和帝的敬重。見此情形,欲上前進言。然他「陛下」二字剛說完,就被和帝一張冷臉給退了回來。
夫子到了這把年紀,歷經朝代興衰,就算現在老了只鐘情于詩書遠離朝堂,但經得事多了,自然也能從眼前的情形判斷出,此事恐怕另有隱情。皇家之事夫子不便插手,如此,便只退到一邊不再言語了。
一屋子人,除了上頭坐著的和帝,也就只有魚兒顯得最平靜了。既不為自己爭辯,也不求饒,她就只靜靜地在原地跪著,等著外頭的宮人們去搬刑具過來。
婉柔卻有些耐不住了,看看和帝的臉色,再看看魚兒,突然也站出來在魚兒身邊和她並排跪下了︰「父皇,您不要打她了。」
這竹板子的滋味婉柔也是嘗過的,去年听說外頭的廟會十分熱鬧,她便悄悄和兩個伴讀約好一起逃課溜出去玩。結果熱鬧還沒看到就被抓了回來,和帝那次氣急了,發狠賞了她們每人十下板子。婉柔記得當時金美人悄悄替她打點了行刑的人,可還是打得她在床上整整趴了三天都動彈不得。
那滋味兒,婉柔現在想起來都忍不住要打個寒顫。她今天原本只是想捉弄一下魚兒,讓她罰抄功課,可是萬萬沒想到和帝會來親自檢查功課,還因為她讓人偷偷藏起來的兩張字,害得魚兒要挨板子。
「父皇,要不您再讓她多抄幾遍也行。她已經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會用功念書做功課的,求您不要再打她了。」見和帝那里行不通,婉柔又忙拉了拉身邊的魚兒,「魚兒,你快給父皇認錯,求父皇不要打你了。」
「胡鬧,誰再求情,朕就連誰一塊兒打!」和帝吼完,婉柔立即安靜下來。原本她還想實在不行就承認是自己偷偷藏了那兩張字,大不了被罵兩句回去抄書。可是現在和帝說一起打,她又害怕了。
魚兒不理會婉柔,又給和帝磕了一個頭︰「謝陛下恩典。」這是規矩,無論恩賜還是責罰,都得給主子謝恩。
說話間,外頭便有宮人來報,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和帝點頭揮一揮手,婉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魚兒被兩個身穿灰衣的嬤嬤拉起來架了出去,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卻不敢哭出聲來。不知情的還以為受罰的人不是魚兒,而是婉柔呢。
魚兒被帶到旁邊一間空著的廂房里,屋子正中擺了一張春凳,邊上斜擱著一根竹板子。那兩個嬤嬤像是拎小貓一樣把她丟到春凳上,廂房的門隨即關上了。
穆宮這邊的規矩,挨打時無論是主子還是奴才,都必須去衣。和帝沒讓魚兒在眾人面前受刑,也算是給她留足了面子。
這會兒還是三月,正是春寒料峭之時,褻褲被扒掉的時候魚兒被凍得一哆嗦,仿佛渾身的寒毛都在那一刻立了起來。淚水頓時充盈眼眶,畢竟是女孩子,從小到大第一次挨打,還是在這種境況下。
她將整個腦袋都深深的埋進臂彎里,就算不是當著眾人的面,魚兒也不想讓旁邊監刑的人看到她屈辱的眼淚。
「啪」的一聲脆響,火辣辣的疼痛從身後蔓延開來,魚兒顧不得害羞,只能咬著牙拼命忍著痛,不讓自己出聲。
好不容易把這陣痛忍得差不多過去了,魚兒稍緩過來吸了一口氣,臀上還有一些熱刺刺的痛感。又是「啪」的一聲,第二下板子再次落下,比剛才那下稍靠下一些的位置,魚兒痛得不由自主的抬頭向後一仰,肩膀立即被按住了,上半身都被制住動彈不得。
魚兒感覺時間仿佛一下子變慢了,兩下板子之間都似乎是隔了好久,好像是為了讓她好好體會每一下責打帶來的痛楚似的。可每每不等前面那下的痛完全過去,後面一板子就落下來了。
五下……十下……剛開始那種火辣辣的感覺已經被劇烈的疼痛所取代,打在身上的板子都仿若是咬進肉里一樣。
背上、臀上、脛上,全都痛成一片,魚兒只是覺得自己被打得很疼,卻已感覺不到每一下板子的到底落在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寒冷還是疼痛,雙腿至臀都開始痙攣起來。
打到十五六下時,魚兒無力的將額頭擱胳膊上,忍不住發出輕輕的申吟,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忍耐的力氣已經快要用盡了,意識開始模糊。暈過去吧,暈過去就不疼了,魚兒在心里默念……終于在最後一下板子落下後,身子一軟,徹底地陷入黑暗之中。
魚兒醒過來時已經回到了自己房間的床上,衣服已經換過了,滿屋子濃重的藥味,似乎連嘴里也是。嗓子很干,干得她說不出話來。身上當然是疼的,背上上大腿上自不用說,連手上肩膀上都疼。整個人好像是用大錘子砸碎了重新拼起來似的,哪兒都動不了。
就連想喝水抬手指茶壺都做不到,魚兒只能瞪著一雙大眼楮可憐兮兮的盯著茶壺的方向看。
「小姐,是不是渴了?」邵嬤嬤在一旁看見魚兒睜開眼楮,忙問道。
說話間,芳菲已經倒了一杯水過來,放在自己唇邊先試了試水溫才送到邵嬤嬤手里。魚兒趴著起不來,邵嬤嬤也不動她,拿出一根空心的麥稈,一頭放進水杯里,一頭送到魚兒嘴里。
魚兒輕輕吸了下,就喝到水了。這個法子好,既不用起來牽到傷處,又不會弄濕床單枕頭,而且不費勁。
「嬤嬤……」喝完水,魚兒聲音啞啞的叫了一聲。
邵嬤嬤眼眶紅了,側坐在床沿上,輕輕地給魚兒的小腿和腳丫按摩,讓她因為疼痛而緊繃的身體稍稍松緩一些。按了有半刻鐘,魚兒果然覺得舒服一些了。
屋里點著蠟燭,窗外一片漆黑,四周都靜悄悄的。魚兒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時辰,但想必夜已經深了。芳菲剛才說去小廚房給魚兒熱粥,此時屋里就只剩下邵嬤嬤和魚兒兩個人。
「還疼嗎?」
「疼。」魚兒下意識的想點頭,可是腦袋一動就牽到了後面,痛得她又倒抽一口冷氣。但又怕邵嬤嬤擔心,忙故意咧開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比剛開始好些了。」
「疼就好,疼了你才能記住這次教訓!」邵嬤嬤手上沒停,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嚴肅起來,「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這里面的利害關系。這名聲啊,關系著女人一世的幸福。若是一旦失了名聲,女人這一輩子都翻不過身來,一輩子都要受苦。就算哪一天腳一蹬去了,她的孩子還要接著在這世上苦苦的熬著。」
邵嬤嬤仿佛是想起來什麼往事,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孩子啊,你要一輩子都記著今天的疼。永遠都不要忘了!」
「嬤嬤,我記住了,一輩子都不敢忘。」魚兒鄭重的回答。
她原以為和熊小喵私下見面的事,自己身邊的人里只有四芳知道,邵嬤嬤那里應該瞞得很好。原來邵嬤嬤早就已經發現了,而且連今天她受罰的原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一會兒,芳菲端著熱粥回來了,後面居然還跟著一個人,婉柔公主!
邵嬤嬤和芳菲的眼楮有些紅,魚兒不想也知道定是守著自己熬夜熬的。可是婉柔的眼楮居然也是紅通通的,而且眼皮還有些腫,簡直就像只小兔子!看來白天在和帝跟前那會兒,她可真是哭狠了。
芳菲坐在床前腳踏上,用一個很小的銀勺子,舀粥吹涼了喂給魚兒喝。這粥已經用文火熬了很久的樣子,米粒都熬化了,不用嚼就能咽下去。
婉柔站在芳菲後面,魚兒不理她,她也不說話,就只靜靜地看著魚兒喝粥,眼楮都不帶眨一下的。那樣子,好像是擔心她一眨眼,魚兒就會不見了似的。
一直到魚兒把大半碗粥都喝完了,芳菲端著空碗下去,婉柔才走過來,在剛才芳菲那個位置蹲下來,低著頭輕聲道︰「對不起。」
這丫頭站了那麼久,原來是來道歉的,魚兒啞然失笑,「這事兒不怪你,是我有錯在先,理應受罰。」
「如果我不把你的功課藏起來,父皇說不定就不會打你了。上次我溜出宮去看廟會被逮住了,父皇發了老大的火,最後也只打了我十下。可是真好疼好疼的,疼得我以後再也不敢亂跑了。這次父皇一定是二叔淘氣不念書所以火氣特別大,連帶著我們瑞瑾堂的人也趕著遭殃。」婉柔提到她那個二叔熊小喵就有些憤憤的,「我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捉弄你,撞到父皇的氣頭上,害你受了那麼重的傷。真的對不起啊,你睡著這兩天,我真是後悔死了,要是你再不醒,明天我就去和父皇認錯……」
「啊,什麼,你說我睡了幾天?」魚兒突然瞪大眼楮看著婉柔。
作者有話要說︰默念,我不是後媽,我不是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