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關東平野,奴良組本家。
「乙女,這把扇子做得很好呢!」
輕輕打開親手制作好的折扇,扇骨折疊成三層,用彩色絲線扎綴,張貼著一面白色、一面黑紅色的薄薄的櫻紙,在艷色較濃的一面畫有一輪朦朧的淡月映照水中的繪畫,色彩艷麗。
自從櫻姬得到這把扇子,整天愛不釋手地把玩。
「听說滑頭鬼大人的能力是鏡花水月,我想這把扇子櫻姬夫人會喜歡的。現在看來,我能這麼想果真是太好了。」山吹乙女矜持地笑了起來,黑色的長發扎成一束垂在肩後,從發間露出細膩潔白的肌膚,如同上等的無暇的白玉,美貌和芳姿無可比擬。
「是嗎?看來你對夫君大人了解不少啊。」身穿櫻色和服的美貌婦人,含笑來到山吹的身邊,看著她眼里滿滿都是歡喜,「乙女妹妹,你上次調的那種香還有嗎?味道聞起來很好呢,組里的女妖都很喜歡。我自己也相當的喜歡,結果送了人之後,自己就只剩一點點了。」
櫻姬的眼楮晶瑩靈動,隨著主人眨巴的動作,給予人朝氣蓬勃的感覺。山吹忽然覺得鯉先生每次提起自己的母親就一臉難言的表情,果然……是事出有因的。有這樣一位活力四射的母親大人,想來鯉先生每次也相當頭痛吧。
「櫻姬夫人您喜歡就好,我今天剛調制了幾種香,櫻姬夫人要不要聞聞看?」山吹乙女輕輕頷首,姿容嬌柔,笑容和婉地柔聲問道。
「嗯!要的,要的!」好久不曾遇到這麼對自己胃口的女孩子,櫻姬一時間竟然感動地哭了,「實不相瞞。乙女妹妹,你前些日子調出來的香,像極了母親大人曾經愛用的香。然而,然而……」
櫻姬畢竟是出身高貴的公主,對于香道從小便有涉獵。只是嫁給了妖怪的頭頭後,耳濡目染,日子一久也多了幾分豪爽。不過,千年古都沉澱下來的典雅氣質,櫻姬在山吹不經意的舉動之間,骨子里的高貴和優雅全調動了起來。
「櫻姬夫人,逝者已矣。您現在過得很幸福,這樣就夠了,不是嗎?」笑著把幾種香擺放整齊,山吹乙女平靜地注視著哭泣的櫻姬。
不得不說,美人果然是美人,就算是美人遲暮,哭起來依舊這麼動人心弦。記得有句形容人落淚的,‘梨花帶雨’,不過在山吹此刻看來,櫻姬思念親人淚流不止,正宛如有著淒美故事的湘妃竹。
父母,家人,永遠是身為人類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即使她現在的身份是妖怪,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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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種都是什麼香?味道很好聞呢。」櫻姬嫣然一笑,眼楮清明如水月,春光明媚的笑容,襯得她兼有成熟和少女的氣質。
「從左邊到右邊依次是,‘梅花’,‘荷葉’,‘百步’。‘梅花’的香氣清爽,加有略顯濃烈的香料,因此聞起來氣味十分珍奇。」在櫻姬聞完一種香之後,山吹緊跟著開始解說。她的嗓音清甜悅耳,再加上刻意放柔和的語氣,令櫻姬整個身心都放松下來。
「‘荷葉’這種燻香獨具情趣,香味清淡幽遠,恬靜宜人。尤其適合像夫人您這樣特別的女性。」
「乙女妹妹,你懂的真多,我都比不上你呢。」真正的京都出身的公主,櫻姬,一時間有些羞澀和不好意思。
听鯉伴說乙女只是武士家的女兒,怎麼會懂得這麼多才藝呢?不過,她也因此更加喜歡乙女妹妹就是了。
「稍有涉獵罷了。」山吹乙女微笑著拿出兩個琉璃香壺,一個是天藍色,一個是白色,「這兩種香,櫻姬夫人可以用來送人。名為‘黑方’和‘侍從’。」
「‘黑方’?‘侍從’?!!」這下櫻姬是徹徹底底的吃驚了,她難以置信地拿起用玉葉松枝和梅枝裝飾的兩個琉璃香壺,目光復雜地凝望著山吹乙女開口道,「沒想到你連早已失傳的香都能調出來,你真的,只是一個武士家的女兒嗎?」
近日,百物語組一直在鬧事,曾先後派出不少妖怪,有好幾次還鬧到了家里來。所以櫻姬此時此刻的戒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山吹乙女的笑容不變,幾世的經歷下來,她早已經是處變不驚。
「櫻姬夫人,鯉先生曾對我說過,人死後就是重新輪回的開始。既然我已經成了妖怪,不如接受現實,重新開始。我並沒有生前的記憶,就連自己的名字都是鯉先生所取,所以請原諒,您的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身邊的小妖怪說我生前是武家之女,但真正的身份是怎麼一回事,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一番話平靜地陳述出口,櫻姬早已漲紅了臉,神情尷尬地連連擺手,「乙女妹妹,你別見怪。最近夫君大人和鯉伴為了百物語組的事焦頭爛額,前幾日還有妖怪偽裝成組里的成員,想混進本家來取信于我,不過好在被夫君大人識破。所以這次,我一不小心……」
看著櫻姬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山吹乙女不禁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這到底是誰欺負誰啊,明明是櫻姬在質問她,怎麼反變成她弄哭櫻姬了?鯉先生不是說他母親很剽悍的嗎?經常如同火山爆發一樣‘噴發’,怎麼現在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還是說,她‘噴發’也是看對象的?
再怎麼多想也無濟于事,無可奈何的山吹只好笑了笑,神情無比自然誠懇地開口,「櫻姬夫人,您不必這麼自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您這樣做是非常正確的。老實說,我對于自己會這些技能,也是很好奇茫然的。您會覺得有所古怪,想來也是很正常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山吹說得對!」靠在門邊光明正大偷听半天的男人,奴良鯉伴終于放下手臂走了進來,笑著拍拍哭得慘兮兮的母親,抬眸凝視著山吹乙女說道,「我不在乎你生前的身份,對我來說,你就是你。」
奴良鯉伴的這一句話說出口,山吹乙女的身體不禁搖晃了一下。
她轉換了好幾個時空,每次都有著不同的身份。可是她依然記得相當清楚,她第一次被便宜老爹催著嫁人的時候,她毫不猶豫月兌口而出的那番話。
「我就是我,如果沒有人認可原本的我,說‘你這個樣子就很好’的話,那我寧願這事不成。」她記得當時,就是用這句話堵得便宜老爹啞口無言。
「鯉先生……你當真這麼認為嗎?」從沒有人,對她這麼說過。
她選擇博雅,是因為他是當時她所能選擇的最好的對象,而且從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嫁給博雅……會很幸福;她選擇達西,是有著方方面面的原因,年齡,家世,還有當時的時代背景,她想要瀟灑的單身一輩子,並不是能簡單做到的事。
而現在,第一次有人對她說,他不在乎她的身份,甚至不在乎她可能是來害他的,只因……她在他眼中,她就是她。
那一瞬間,山吹乙女笑了。那笑容是明媚而燦爛的,比三月里的陽光還要耀眼。
她說,「鯉先生,怎麼辦,我好像……對你動心了呢。」
忽然想起,曾經無意間看到的一段話︰
「有的人淺薄,有的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彩虹般絢爛的人,當你遇到這個人後,會發現其他人都只是浮雲而已。」
怦然心動。
有時候,心動,真的只在一瞬間。
奴良鯉伴訝然地看著山吹乙女,沉默了一下子,突然間扯開嘴角大咧咧叫道,「那是當然!所以說啊,乙女你就趕緊嫁給我吧,老子已經受夠冷被窩了!」
「撲哧——鯉伴,你可真是丟盡了母親我的臉啊!」聞言,櫻姬破涕而笑,用力捶打了鯉伴一下,笑吟吟地抬頭看著山吹,語氣無比真摯坦誠地道,「乙女妹妹,鯉伴是我從小看大的,他的品性你完全可以信得過。而我,也相信能調出這麼美的香,制作出如此精美的折扇,你這般蕙質蘭心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是來害我們的。所以,嫁給鯉伴當我的兒媳吧!」
櫻姬剛開始時還一臉正直,可是越到後面就越不對勁。
「等……等等,櫻姬夫人,您……您這是在,逼婚嗎?」困難地從口中擠出這個詞,山吹乙女凝望著眼神閃亮的櫻姬,忍不住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我,我……已經在貴府叨擾多日,我……就此告辭好了!」
見情況不對剛想逃跑的山吹,很輕易地被鯉伴拎了回來。姿勢曖昧地摟住她縴細的腰肢,奴良鯉伴閃耀著瀾瀾星光的眼眸,滿溢著即將傾瀉而出的深深情意。
「山吹,妖怪的壽命是很長的,但我只是一個半妖。我很自私,不希望看到你成為他人的妻子,所以命令部下驅逐那些騷擾你的男人。我知道你心里頭放著什麼人,也明白讓你‘忘記他’我一件不可能的事。那麼,把過去‘當成’一段回憶好嗎?日子,總是要一天天過的。我想,你也不希望一直孤單下去。」
「至少,這一世,讓我們執手相伴。」
不知何時他們兩手交握,等山吹乙女意識到時,已經落入編織好的網中,那網名為……‘柔情障’。
「鯉先生,你可要想清楚了。」臉上綻放出一抹燦爛無比的笑容,山吹乙女慢慢緊握住鯉伴的手,璀璨如星的眼眸水煙迷離,「我嫁給你的話,你可是很吃虧的。我肯定,肯定……能比你活得更加長久!」
「那是不可能的。」奴良鯉伴用力摟住了山吹,夾雜著笑意的聲音低沉地回蕩,在山吹體內引起一陣一陣的雷鳴。
「因為,我不會舍得你孤單一人。所以,我會好好地拼命地活下去!山吹,我們要在一起,一生相濡以沫!」
這一刻,山吹乙女想,大概……這世上,不會有比這更動听的情話了。
博雅是憨厚老實的人,從不會什麼甜言蜜語;達西是冷淡高傲的人,也不會說什麼動听話。只有這個繼承了滑頭鬼滑頭滑腦血統的男人,真是……讓人想不動心都難啊!
撲哧笑出了聲,山吹緩緩伸出手臂,環抱住了鯉伴的腰。
「那,我們都要活得長長久久。看著我們的子孫後代,幸福……快樂……」如同她平安那一世的遺憾,只能留下孤孤單單的晴明一人。這一次,她希望,可以有人跟她攜手走過。
「鯉先生,讓我們在一起吧。一生,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