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長。
唐青衣離開大雪山已有三、四天。
所謂三人方成一台戲,衛希顏成天對著雷御這塊石頭,深感無趣,索性將睡夢中的雷楓丟給雷御看管(反正他百看不厭),獨自一人在山中轉悠。
她不敢離得太遠,雖然大雪山一片平靜,但難保那些無孔不入的殺手突然從雪中蹦出來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初至大雪山的第二日,她便將山中的地形探察過,此後再四處勘察將地形模清了七八分,尋思著這雪山上不知有沒有溫泉。
她向下掠行,將到山腰時居高望下,只見滿山鸀蔭。看遍了白色的眼楮頓時一亮,從半空滑下,踩枝踏葉尋找泉蹤之處。
在林巔轉悠了一圈,忽然望見前方日光照射下一片蔚藍汪汪,難道是湖泊?沒有溫泉洗個澡也好,她心喜下騰身撲去。
「嘩啦」一聲,半空中飛花濺玉,一匹烏黑亮麗的絲滑長綢自水中飛揚灑出,長發下是雪白耀眼的修長……
有人?
衛希顏身形一滯。
一道耀如星辰的目光掃射過來如有實質,她氣息不穩跌下樹去。
一陣飄渺如輕煙的笑聲灑出。
衛希顏凝氣穩身立于樹冠,循聲望去,眼前卻是一片白幕。水箭噴射襲來,水花未至,勁氣已刮得頭臉生痛。她心中一驚,寬袍大袖聚滿內氣鼓卷過去。
「撲!」袖風與水氣相接,衛希顏頓時感覺袖風擊處一陣虛空,身軀不由向前傾去。她趕緊凝氣立穩,未料那將落的水箭突然回卷成一道白練,齊腰纏住她下墮。
「撲通!」她掉入湖中,全身盡濕。
交手不過瞬間,一招便落了下風。她自下山以來還從未這麼狼狽過,不由心中一凜,凝目望去,頓時驚呼出聲,「是你?!」
天光霎眼下那人如雪山神玉飄然高潔,又如絕巔松風不羈于塵。
當初于江水對岸遠遠一瞥,便覺那人如天外飛仙。此刻在近處看時,更似觸到那人眉眼間不染于塵的風神髓。
清淡如泉的笑聲再次蕩出,深澈如海清亮如星的目中隱帶笑意。
衛希顏面上微熱,神情略現尷尬……好歹她也是女人,怎會為一個女子驚艷至失魂?
「你很不自在。」
那道聲音清冽如寒泉,又溫潤如暖玉,一涼一暖的矛盾卻偏偏融得完美,讓人听之便不由神馳心蕩。
衛希顏心口怦然。半晌,方回神笑道︰「沒想到在這遇上你,有些驚訝。」
她恢復鎮定後立即化被動為主動,笑問︰「我叫衛希顏,你叫什麼?」
那女子卻只灑然一笑未作回答,清無塵垢的目光微掃她身上,微笑︰「你準備就這樣?」
衛希顏猛然意識到目下這個景況極是不妥︰她現在是男裝,卻和一個果身的女子相隔不到三尺!
「抱歉抱歉!我這就上去。」她紅著臉轉過身。
「同是女子,有何抱歉。」
如林間松風般自如的聲音卻讓衛希顏轉過去的身體一僵,駭然回頭,「你說什麼?」她自認男裝絕無漏洞,連喉結都弄了一個,居然被這女子一眼看穿,是真看破還是詐她?
那女子笑笑說︰「你不洗麼?」說罷也不理會她,于湖中自在遨游。
衛希顏腦海中掠過她明空浩蕩的眼神,這樣的女子又豈是謊言欺詐之輩?
那女子一言一行自得自在,似乎與天地契合般,讓人不自覺地放下束縛。衛希顏不由暢笑一聲,伸手解開衣襟,衣衫層層月兌落擲于湖岸,露出修長有致的白皙身材。
那女子從水中探出頭來,清透眸子沒有絲毫意外,微笑看著她︰「很漂亮!」
她語氣自然,渀佛在說一樁再平常不過的事。
衛希顏本不是害羞的人,在她眸子注視下卻有些窘意,立即蹬水游過去,發揚前生從生存中領悟的真理︰「心腸要狠、臉皮要厚」,一伸手模向那女子毫無瑕疵的面容,笑道︰「你比我漂亮多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伸手攔住她襲去的手,笑如九天清風︰「相逢即是有緣,姓甚名誰,何須執著!」
「不知道名字,下次怎麼找你?」衛希顏鍥而不舍。
「有緣自會相見。」那女子微微一笑沒入湖中,如游魚般頓開而去。
衛希顏潛水追去。
波光蕩漾,那女子在水中竟悠如游龍戲水,自在如閑庭散步,渀佛本來就活在水中一般。
衛希顏追逐數圈,仍是連那女子的指尖都沒踫到。
她好勝心被激起來,躍出水面長吸一口氣再度入水,咬牙一勁追趕。
「你追不上我!」清悅如風的聲音自湖底傳出。
她、她能在水中說話?
「凝氣成絲,以氣控音,自丹田震出!」那女子于湖底發聲指點。
衛希顏依言而行,聚氣成線,「呃滋——」發出一道類似于水中游魚的打嗝聲。
女子清聲長笑,飄蕩不絕。
居然還能在湖底長笑!
這差距不是一點半點!衛希顏惱羞成怒下也不管聲音難不難听,一勁兒凝氣呼氣,琢磨著頻率反復聚氣發出。
那女子不再取笑她,安靜地游在一邊,任她自行揣摩。
衛希顏凝凝呼呼練了好幾個小時,終于能從丹田中發出屬于她本人的聲音,雖然還不能清晰成字,但已取得突破性進展,得意下不由哈哈大笑,頓時「咕嘟」嗆入一口湖水。
湖底笑聲猶如清風過林,那女子贊道︰「不錯!」
「那是!像我這般聰明的人世上少有!」
那女子輕笑一聲,「臉皮厚也是世上少有。」
衛希顏一笑,也不著惱,反覺有股莫名的親近和歡喜。
碧波蕩漾,湖水突然如被巨斧劈入般分裂而開。
水花白光茫茫中,一道朦朦身影迎著清風而上。雪白輕紗飄揚,如雪中嫡仙,又似九天而下的神人。回眸清笑間絕頂風光,剎那踏空而去。
衛希顏情急大叫︰「喂!名字?」
良久,無聲。
想起那女子飄若飛仙的凌空風,衛希顏聚氣長笑︰「你若不說,我便給你取個名……‘輕衣’!‘白輕衣’……哈哈哈!」
長空中似乎傳來一道清笑。
「自在松風輕似衣!」衛希顏仰躺在湖面笑道︰「白輕衣,這名字確然適合你!」
「高手啊!」她仰望藍天皺眉自語。
「高手啊!高手!」
雷御受不住地抬起頭,掃向對面來回踏步的那人。自打昨日回來後便緊攢眉頭,忽喜忽憂,雙目還不時閃過詭異精光,頗像算計他和唐青衣時的眼神,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
雷御搖頭不理會那人。垂下頭去,目不轉楮地凝視著晶瑩冰中「熟睡」的少女。真是……很少能夠這樣靜靜看著她啊……
衛希顏回頭便掃見雷御專注的神情,不由搖頭暗嘆︰雷楓這丫頭,惹的情債倒不少。
唐青衣?雷御?雷楓會鐘情誰呢?現下似唐青衣領先,但沒到最後也不能蓋棺落定……話說雷御這小子也不錯……她要不要幫他一把?算了,還是袖手旁觀為好!感情的事最是麻煩,招惹上了就是扯不清的糾纏,還是朋友伙伴來得撇月兌!
次日醒來,衛希顏發現自己竟是歪在火堆邊睡著了,不由暗罵雷御那小子不知憐香惜玉,好歹將她放平!
她自然不知雷御曾幾度接近她,卻總是在靠近三尺時便幾乎被她驚疾如風的飛腳揣中,試了幾次都被逼退,無奈下只得放任她就這麼睡去,暗底卻疑惑︰這人怎地在睡中都這般警覺?竟比殺手還更警醒?
衛希顏當然不知道雷御的月復誹,用雪水洗臉漱口後,撕了幾塊雪雞,就著瓦罐的米粥吃完朝食,向黑衣青年打了個招呼就向山下奔掠而去。
雷御頭也不抬,冰洞中熟睡的那個少女才是他目光停駐的地方。
寂靜的湖邊,湖水依然蔚藍如洗、清澈見底,但昨日那女子卻仙蹤杳杳。
衛希顏不由悵然,還想向她繼續請教呢。
她呆了一陣,閑極無聊,索性月兌光衣服竄到湖底,習練昨日方學來的水底發聲和發笑。
這般折騰了四、五天,終于大功告成。
她不由得意地在湖底叫了好一陣「白輕衣」的名字,又哈哈一通大笑。
笑聲過後,湖面回復一片寂靜。
她放松身體躺在湖面,藍天下林風悠然,腦中便油然閃過那女子自得自在的神,想起她在水中的自如……慢慢地,一股好勝的斗志被激起來。
水中不比地面,她水性雖精,但比起白輕衣與水合為一體的自在卻差之極遠。
衛希顏在水中一時踏步一時翻騰,又一時噴出水箭……每天都折騰得半死,方疲憊地回到雪洞,胡亂填飽肚子後又入湖苦練。
她逐漸沉迷于水中武道的修煉之中。
終于有一日,她能在湖底悠然舉步前行,不由得胸中意氣橫生,躍出湖面仰天一聲清嘯,盤繞雪山綿綿不絕……
「衛希顏,你想引起雪崩?」
雷御怒極的聲音從雪山上傳來。
衛希顏舌頭一吐趕緊收口,引起雪崩可不是好玩的。
回到雪洞,雷御不悅看了她一眼,轉頭望向冰壁上的刻痕,慢慢道︰「二十日了。」
衛希顏看了眼劃痕,領會到他是指唐青衣離去的時間,笑道︰「小御擔心小青了?」
雷御被她成天小御小御的叫著,從最初的惱怒到後面的無奈,早已修成石頭大佛般無動于衷,不咸不淡道︰「有點奇怪。」
衛希顏笑了笑,思忖著唐青衣會采取什麼行動?
那幕後人物能弄出青色蓮衣給毒手藥醫試藥,絕對與唐青衣身邊的人月兌不了干系。
世間一切陰謀陽謀,無非是為了「利益」二字。那人從一年前就謀劃這一切,顯然早想打擊唐青衣的地位。雷楓說過唐青衣是唐老宗主二女兒唐碧箏招贅丈夫而生,這樣的身份頂著唐門第一的名頭,想必很多人不服,家門鬩牆哪個年代都不缺!
唐青衣離開時,她沒有堅持同行,便是想將唐門這趟渾水讓唐青衣先行料理,省得她被當成同黨遭受池魚之殃。
但這麼多天過去都沒動靜……
唐青衣關系到她唐門之行是否順利,她有些擔憂。
成都府城三百里外便是唐門所在,對她而言不過幾個時辰的事。
但留雷御一人在此她不太放心。雷楓沒死,那個以「不死不休」聞名江湖的殺手組織應該不會就這麼放棄。這段寧靜時光或許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你放心!」
雷御沉靜道︰「驚雷堂和名花流的人已分別守在雪山的兩個入口處,來敵必殲。」
衛希顏眉一揚,「什麼時候的事?」
「前幾天。」雷御走到冰槽邊靜立,頭也不回道。
衛希顏苦笑,看來是她這陣子湖中練武太入迷了,連雪山外的動靜都給疏忽了。
她放了心,踏雪向外,調笑聲卻傳回洞內︰「小御,可別趁我不在佔小丫頭的便宜哦!」
片刻,一團暴雪從洞內勁射而出。
那沉穩如石的青年終于難得動怒︰「胡說八道!」
衛希顏閃過雪雨,哈哈大笑聲中踏雪凌波而去。
身後雪地一片干淨,沒留下半點足痕。
雷御走出洞口望向她背影,目光沉靜如潭水。這人,功力竟又提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