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廷玉今日批閱完奏折,已是日暮,他將一切事務交代妥當給季苓,去往皇後的掖庭宮。
內殿悄無聲息,安靜得很,文廷玉只覺奇怪,抬頭見綠袖等人迎了出來,卻是不見謝輕容。
「皇後因何不見?」
對文廷玉的提問,綠袖面帶難色,吱唔了幾聲,卻是回答不上來。
文廷玉便明白了,謝輕容還在生氣。
又是鳥叫聲煩,又是他昨夜沒來,又是琴弦一斷割了她的手,她大約還要再氣一兩日的。
想到此處,文廷玉笑嘻嘻地步入謝輕容的屋中,滿心里要哄好她。
只見謝輕容睡在床上,衣衫凌亂,屋內細細軟軟的香氣撲鼻,叫人心神蕩漾。
她似是听見了文廷玉的腳步聲,故意不理,還翻了個身,拿袖子掩住了雙眼,大有不願見他的架勢。
文廷玉走過去,坐在她身旁,含笑推她一把。
謝輕容往里面一避,嗚咽了一聲,縮了縮身子,背對著文廷玉。
文廷玉模了模她的後頸,覺得一片冰冷,立刻拉她起來︰「怎麼不多穿些?」
面對著面,謝輕容把眼楮一掩,就是不看他。
文廷玉覺得奇怪︰「怎麼了?」說著就硬把她手拉開,借著屋內的燭光細看;謝輕容知道避不開,便不再掙扎。
仔細一瞧,文廷玉只覺她眼周似乎有些紅腫。
他心中憐惜,立時皺眉︰「好好的哭什麼?」
「風大給吹的。」
文廷玉知道她委屈,問︰「真的?」
謝輕容點點頭,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文廷玉身邊。
「誰給你氣受?」
謝輕容「哼」了一聲,這一聲的意思文廷玉听得明白,她是在說,除了你也沒有別人敢給我氣受。
文廷玉堆了笑正要說話,只听謝輕容道︰「我把你那些寶貝鳥兒都取回來了。」
說完了,自己卻忽覺得氣,扭過身不看他。
文廷玉道︰「哪里有多寶貝?不如你多矣。」
這甜言蜜語叫謝輕容翻了一個白眼︰「我一個大活人,你也好拿那些畜生跟我比?」
文廷玉忙道︰「是我失言。」
說完攬了她肩膀,抱進自己懷中,只覺得幽幽暗香盈袖,沁人心脾。
「我昨晚不在,你睡得可好?」
謝輕容道︰「很好很好。」
文廷玉也不氣,只笑著解釋︰「不是我故意不過來,只是事忙。」
謝輕容橫眉冷眼︰「忙什麼?忙什麼?」
文廷玉避而不答,只道︰「我也沒去別的地方,御書房里過了一夜,你難道沒派人打听知道?」
謝輕容道︰「你去別的地方與我什麼關系?去便去吧,貴妃也好,美人也好,多有幾個,大約宮中太後,朝廷重臣都會高興……」說到這里,見文廷玉失笑,氣又上來,指著文廷玉的鼻尖︰「你覺得我是為這個氣?荒謬!你當我什麼?」
文廷玉見她氣急,眼瞧那玉指就要戳上他眉心,當下閑閑地避開,摟得她更緊。
當她是什麼?這倒是個好問題,文廷玉如此想。
別人是醋壇子,她是醋桶子,偏還生了一萬個心眼,叫人殫精竭慮,不敢輕忽。
娶妻不賢,無奈何矣。
忽聞綠袖來問︰「皇上今夜去往何處?」
文廷玉哈哈一笑,道︰「何處?當然是在這里。」說完笑著模了模謝輕容的粉頰。
當下被兔子抓了手,利牙咬在虎口上。
此夜文廷玉在掖庭宮歇下不提,時值子時,夜半笛聲果真籠罩皇城,其中凝聚高深內力,只細細傳入有心人之耳。
笛聲轉瞬即逝,夜色下兩條黑影,落在了樹梢之上,借著月光,其中一人展開了兩頁羊皮紙,道︰「記牢了?」
正是蘇竹取。
戚從戎觀那上面所記,詳細至極,竟還附有機關暗道,不由得心生疑慮︰「這自哪里來的?」
這宮廷也實在不能小窺,太極殿與御書房這樣的地方竟然也有如此暗處。
「閑事莫管。」
笑盈盈地丟下這麼四個字,人如閃電已經掠了出去,直向太極殿的方向,戚從戎看她身法,身輕似燕,此刻正是衛禁換防的時刻,也只有此刻才好混進去。
她輕功高卓,然戚從戎也不甘示弱,驚燕君之名非為虛傳,身形翩翩,飛入御書房內,即使外間有數名武功高強的侍衛,也只覺得有輕輕微風拂過,全沒發現一個大活人進了里頭。
此時夜深,屋內都熄滅了燈火,宮女太監們守在屋外,戚從戎斂了呼吸,腳步輕緩似無物,模出了一枚小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之光,幽怨淒冷,不甚明亮,但憑著武者夜間能視物的好眼力,卻已經足夠。
翻找了幾處地方,都不見目標;戚從戎心念一動,輕輕掀開屋內一座紙鎮,下方偏左半寸,正是羊皮紙上畫有暗紅色標記,指明的機關之處。
輕輕拍下,半晌不見動靜,戚從戎心中疑惑,又是一拍。
這一急躁便壞了事,只听轟隆一聲,似是什麼大型的機關震動開啟,戚從戎暗叫不好,將夜明珠捏成粉末,正要逃出,只見數道寒影飛來,竟是銀針之類的暗器,漫天如雨,逼得他揮出乾坤如意掌,將暗器迫開。
然而也正因為如此,他失了先機,那出暗器之人原離得不近,此刻已在咫尺,同樣的是黑衣束發,用的是一把青鋒劍,劍招凌厲,身手矯健。
「想逃?」這柔柔聲調,正是季苓。
戚從戎苦在一把名劍不能出鞘,又要藏盡自己原本的武功路數,轉眼幾十招拆過,人已落了下風,只听對方喝道︰「來人,將賊人擒下——」
他暗叫不好,奈何想逃,卻被四面涌入的暗衛給圍堵起來,正要咬牙以絕招月兌困,卻听見細細笛聲,猶在耳側。
正全力圍攻的諸人也听得此聲,手不由得一慢,正是此刻,自窗外飛入一人身影,手上的武器出手,眾人又是一驚。
這武器實在奇怪,細如絲線,帶著黑黝黝的光澤澤,在前頭的一名暗衛,只覺氣勁臨身,還未抽身防衛,那絲線絞上他脖頸,對方輕輕一扯,未聞慘叫,便見人頭已然落地,肅殺之氣盈滿屋中!
「斷柔腸!」
斷柔腸此物,正如其名,細如蠶絲,傳聞乃天降玄鐵,有世外高人拾得,以冰火淬之,鍛造而成,輕巧細致,卻比天下所有名刀利劍更為鋒利。
陡然生變,饒是訓練有素的暗衛也都慌了一慌,只听一句「走——」轉瞬間,那後來之人已拉扯住戚從戎的袖子,強勁真氣將人拉出屋內,轉瞬間二人逃出十丈開外——
季苓一個手勢,半數暗衛追了上去,剩下一半暗衛,其中領頭之人正要對季苓發問,卻听季苓道︰「將此處收拾干淨,速速退下。」
納悶歸納悶,可頭領發話,眾暗衛莫敢不從,轉眼間屋內恢復了干淨平和。
季苓親自在御書房中燃起寧神香,濃煙香氣,掩住血氣,方才肅殺之聲彷如夢中。
含笑掃視四周,季苓也退了下去。
卻說戚從戎此處生變,另外一方的蘇竹取也不太好命,人一入太極殿內,便見一人負手而立,正是在等她納命!
她退之不及,那人轉身過來便是一刀,刀鋒銳利,隱隱閃爍紅光,令人稱奇,正是當世不二的寶器。
持刀之人,竟是應在掖庭宮溫柔鄉之廷玉。
他面如冠玉,斯文俊秀,內力卻雄勁至此,揮動太古名刀,凌厲如風,叫蘇竹取心中生寒。
「女人……」
言語中說不上是譏諷鄙夷,卻含著萬千感嘆。
這一句令蘇竹取大怒。
「男人又如何?」
雖然口上反擊,心中卻郁結。
這九五之尊的天子,莫說是機關謀略,竟連武功,也不在她所見眾人之下,端是難以應付!
她素日慣用雪扇與斷柔腸,長袖揮舞,灌注真氣後硬如堅鐵,輕靈招數對雄渾內力,她略輸一籌,又吃虧在她心緒已亂,又過十幾招,極是危險。
「莫要蒙面,叫我看看你是誰如何?原預備捉只大魚,此刻若能扣住只能引大魚來的蝦米,也未可知。」
文廷玉心中謹慎,面上卻含笑調侃,蘇竹取也回以笑聲︰「我看還是不要的好,本姑娘生得太美,只怕你一見傾心,從此萬劫不復——」
听得這話,文廷玉臉色一變,手上正要加力,忽聞幽怨笛聲,淒不成調,他耳中一疼,手上利招便收去一半。
蘇竹取一個激靈,見此情狀,立刻翻身回旋,一招「紅袖添香」,震得扇內飛出毒針一把,足尖一點,人已經破窗離開。
屋內文廷玉卻也不追,他耳中生鳴,半刻才止住,舉刀一橫,內勁狂掃,打破屋內大半珍奇器皿。
「謝輕汶,你躲到天涯海角去又如何?朕早知只要她在這里,你終究也是要回到這宮里來——」
這話雖是怒急,但刀鋒回鞘,文廷玉便同時藏盡鋒芒,面上一派和煦。
謝輕汶你笛聲黯黯,輕如水波,朕且看你從容布局到幾時,且看你又能自朕手里奪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