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靜室,謝輕容只著中衫而坐,仍然未睡;她膝蓋上攤著一本皺黃的舊書,卻沒留神在看,只托著下巴兀自出神,屋內燃著的香,能令人安心靜氣,所以直到謝輕汶來敲門,她還未發覺自己手酸。
「怎麼還不睡?」
謝輕汶如此說著,解了身上的外衫給她披上。
他質問的語氣,就好像小時候逮住謝輕禾與謝輕容胡鬧一般,謝輕容不由得恍惚了下,回過神來,把膝蓋上的書撿起來道︰「大哥,我在想著……」
「你想著胡鬧。」
謝輕汶自她手中把書接過去,謝輕容略一用力,似是不想被他拿走,但是謝輕汶只淡淡瞄她一眼,她便松開了手。
「邪門歪道……」
謝輕汶翻到那書的封皮,上面寫著《易髓洗筋錄》。
她還是在為文翰良的武骨煩憂。
此種古方異術,怪奇詭秘,不知道自何人之手記錄下來,流傳至今,卻有一半殘章不得見,如此一來,若真施行,只怕會得不償失。
「你滿腦子都是劍走偏鋒,兵行險招……他才多大?將來是要他去做皇帝,不是要他做殺手。」
話雖然是如此說,謝輕汶卻從來未曾問過,既要把太子帶出來,將來又要送回去,到底圖個什麼?只因謝輕容雖愛胡鬧,在這些事兒上,卻也不傻不呆,必定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所以他選擇了閉口不提。
「我還是想讓他好些……」
「他現在這樣又有什麼不好?」
謝輕容眨了眨眼楮︰「我覺得還不夠好……」
她覺得,便是天大的理由了,謝輕汶直想嘆氣,該怎麼說她好呢,這樣的個性,為別人想著固然是好,也不該太固執。
天地間哪里有那麼多人,是樣樣都好的,如謝輕容一般?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缺點,連他,亦是如此……
謝輕汶定了定神,不令自己再想。
謝輕容自謝輕汶手里又把書搶了回來,往桌上一扔,道︰「好了好了,我不瞧了就是。」
說完,人往床上一躺,又問︰「你不同我睡?」
謝輕汶笑了一聲。
「大的不省心,小的也是同樣,再去瞧他一眼,你先歇著吧。」
謝輕容點點頭。
謝輕汶自走了,半晌後又回來,正要同謝輕容說文翰良有調皮事跡,忽覺她鼻息沉穩,顯然是已經睡著了。
人雖是睡著,卻縮在里頭,留出了給謝輕汶的位置。
可是她人這麼大了,還是不知道自己照顧自己,被子踢了一半,把手又露在外頭,謝輕汶上前去給她掖好被子,模了模她額頭,光潔如溫玉,忍不住親了一親,才滅了燈,解衫躺下來。
沒過多時,便覺旁邊的人依偎過來,渾渾糊糊地攔腰一抱,眼楮都未曾睜開過。
謝輕汶回身將她抱住,也閉上了眼。
夜半時分,新月高懸,風吹葉動,最是寧靜,只隱隱听到風聲呼嘯,連蟲鳴都未曾有,但正是這樣的夜,也是危機四伏。
一條黑影,自無名山莊之外而來,悄然而入,那足尖點地,幾近無聲,內息亦是緊閉,他趁夜而行,竟完全不受視線之阻礙,于黑暗中進入內院之中,細心分辨,最後準確無誤地往主屋而去。
在窗外側耳一听,里面似有二人,皆是鼻息沉沉;但他仍是不敢怠慢,取出一支安眠香,往內一吹,片刻之後,果然听得里間的人呼吸聲更平穩了,他這才自窗而入,借著一點熹微的月光,看到了案幾上的書冊。
他不動聲色地模了過去,撿起來一看,正是《易髓洗經錄》,當下便往懷里一揣,正要轉身離開,忽然寒光一閃,頸邊一寒。
「你是何人?」
正是方才還似在沉睡中的謝輕汶,來人雖未料得如此生變,卻也不弱,當下人影一晃,避開了利劍,就要逃離,謝輕汶哪里能讓他逃走?冷哼一聲,立刻追了上去——
卻說屋內如此變故,屋內的謝輕容卻還睡得很安穩,仿似渾然不覺。
未過多久,卻是又一條人影,自屋外而入,非是謝輕汶。
他來的目的卻似與前面一人不同,卻是舉刀直撲那床上沉睡之人——
刀光已至,沉睡之人猛然睜眼,坐起身來之時斷柔腸已經出手,轉瞬繞住利刀,單手輕輕一扯,刀鋒月兌手而去,那人還不甘心,換用掌攻擊,被謝輕容輕描淡寫掐住了脖子,掀在床上。
「你是誰派來的?」
來人不答。
「是樓主,還是文廷玉?」
她自懷里模出一本書冊,竟是《易髓洗經錄》。
方才被人奪走那本,竟是假的!
「怎樣,這麼想要,不如求我反而容易……」
對方還是不答,謝輕容冷笑著,撕開他之面紗,借著月光,只見數條刀疤布滿他面上,根本無從辨識他之面目,只一雙眼楮,惡狠狠地瞪住她不放;謝輕容再一想,捏住他下巴強令他張開嘴。
果然連舌頭也沒有的!
謝輕容當機立斷,折斷他之雙臂,一巴掌將他扇倒在地上。
她自取了外衫而起,笑著俯□捏著那人的下巴,道︰「不管你是誰派來的,當真的小瞧了我,連醉斷魂都毒不死我,不信去問問你家主子,他死了,未必我會死呢!」
說完,將這人一腳踹飛了出去,只听外間轟然一聲響,其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再然後便听不到聲音了。
謝輕容攏了攏衣衫,彈指一聲,屋內點燃了一盞昏黃的燈火,她踏步向門外一看,新月如鉤,隱隱現出鋒銳之姿,其色橙紅,似是染了血般。
她哼笑一聲。
此時方圓來了,問︰「君座,發生何事?」
他剛才听到動靜,一直護衛著文翰良,此刻听到外間平靜,才敢過來詢問。
謝輕容道︰「無妨,你去吧。」
方圓點頭稱是,自去了;未過多久,謝輕汶亦回來了。
謝輕容忙迎上去。
「怎樣?」
「那人逃了,追至半路,不知道他用的什麼身法,只留下這堆東西。」
謝輕汶手上所捏,是一套夜行衣,謝輕容並不接過,只略一模那衣料,是十分上好的絲絹。
「一個小小的刺客,穿著這麼好的衣裳,誰信?」
她臉上帶著諷笑。
她在暗,她之敵手也皆在暗;而自付佩來過之後,此處已非安身之地,今夜之事,只怕還會重演。
謝輕汶問︰「那人是為什麼來的?」
「一人來找書,一人來取我命,只不過武功太差了些,難讓人想象對方是真的要取我命。」
「是了,無論樓主還是文廷玉,都未必要取你之性命。」
謝輕容哼了一聲。
「又想什麼壞主意了?」
「明兒便走。」
「走到何處去?」
謝輕容把那本《易髓洗經錄》放在謝輕汶之手上,謝輕汶雖是難明全部,卻也隱隱猜到。
「明兒起,便先開始找麒麟玉!」
麒麟玉者,乃是易髓洗經錄上所記載的一項要物,天下奇珍,久不現江湖矣,如今毫無緣由地說起要找,謝輕汶連句話都懶得說。
分明她之前還裝出一副听勸的模樣,現在又……
別人不叫她做什麼,她偏都要做,打小兒起就是掏蜂巢,捅螞蟻窩的主兒,叫人歡喜不起來。
「大哥這是什麼表情?」
面對謝輕容的不滿,謝輕汶拍拍她的肩。
「別鬧了……翰良在睡呢。」
寵溺的語氣,無奈的側眼,一切如同往常。
番外之養女不孝
人人都說,謝子才好福氣吶!
雖則如花似玉的夫人去得早,三個子女,卻是各個都十分的出眾,滿朝的文武,誰人不贊謝輕汶之高才,謝輕禾之沉穩……以及謝輕容之美貌!
謝輕容尚小,便有不少人前來求配,說的是,未說此刻便要嫁,先定個親也是好的。
謝子才笑著,都一一回絕了。
雖然話說得客氣,都是自謙的調兒,奈何時間久了,人家難免說出些話來︰莫非是謝大人眼界太高,瞧不上別人家的公子麼?
再者,如潼親王者,也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丟下輕飄飄的一句︰「謝大人的眼界自然是高的,天下的王孫公子都瞧不上,莫非是打算了送謝大姑娘進宮里去?」
謝家只得謝輕容一個閨女,依他們地道扶姜人的話兒,通常都是叫大姑娘的。
謝子才听了,少不得賠笑打哈哈,道︰「論起好壞,我們家輕容差潼親王家的藺悅不少,再者,素親王家的蘇大郡主,那也是個好的,輕容,差得遠了——」
說這話,人家當他是說假的,只有謝子才知道是真的,說完了,賠笑著自去了。
下了朝,一身的筋骨都酸,回到家,也未嘗得好好休息。
「什麼?掏了蜜蜂窩?」
謝子才看著他家的美人,心痛的時候頭也在痛,這臉上都給蟄成什麼樣兒了,還偏哭,眼淚水一落下來更痛。
謝輕汶在旁邊看著,難得地有些惴惴不安。
「這是在鬧哪出啊?」
謝輕汶要說話,謝子才道︰「你閉嘴,輕禾,你說!」
為了妹子,白的都能說成黑,謝子才才不會信他這大兒子的話,還是謝輕禾,忠厚老實些,說的話可信。
謝輕禾看看大哥,道︰「今兒妹子問,我們吃的蜜糖哪來的,大哥當時在,隨口說了句,是從蜜蜂窩里來的……妹子就問,什麼是蜜蜂窩,大哥就說,樹上掛著的便是……然後妹子就去找著太子,一起掏蜂窩去了……」
謝子才臉上冷汗冒︰「太子?太子沒傷著吧?」
謝輕禾不說話,兩只眼楮往一邊瞥,眼神兒十分恍惚。
謝子才拍著椅子扶手,一巴掌下去五個指印︰「真真是要嚇死我啊!你們三個,今兒都給我跪祠堂!跪祠堂去!」
說完,人站了起來,趕忙令人拿朝服來換,預備著進宮。
「父親,我又沒……」
「你當勸不勸視為同罪!」謝子才大怒。
謝輕禾便不敢再開口。
謝輕容大哭︰「爹我臉上疼你去宮里玩也不帶著我!」
若不是她臉上被蟄,謝子才當真想回身抽她一嘴巴子!這什麼死孩子?他這急急忙忙上宮里給皇上皇後輕罪吶!養女不孝如此,不如自掛東南枝!!
當下一忍再忍,令管家為謝輕容上完藥,再看著三人去祠堂跪著,他自揮袖去了。
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2010年11月11日
少年無端愛風流
老來閑賦萬事休
萬丈勛名孤身外
百世經緯一樽中
是誰多事入江湖,眼也累苦,心也累苦。
是君無聊又糊涂,不在江湖,偏問江湖。
11月11日,是阿呆的死忌,從1O號晚上開始起,就各種萎,跟別人玩笑什麼光棍節快樂……或者更新什麼的都不想做……只想默默念叨著知而慕少艾……知而慕少艾!
我很清楚地知道,這輩子我再也不會看少艾的死,我也再也不會重溫刀戟與奇象那些令我揪心刻骨死去活來的部分……我恨這霹靂的世界,天寬地大,容得下那麼多妖道角,容不下我的慕阿呆!
今天晚上下著大雨,估計著,要為他失眠一晚上,不想寫文不想畫圖不想看那些笑話。
光棍節不要祝我快樂,我會起肖,我不快樂,一點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