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翰良正在練劍。
謝輕容是從來不指點文翰良練武的,這件事讓文翰良時常憂郁,他慣用的武器,是青鋒劍,雖然舅舅是用劍的高手,但是未免太嚴厲了,他倒不會罵人,只輕輕地瞥人一眼,便叫人腿都要軟了。
謝輕汶教他的劍招,不是四平八穩,便是氣勢龐然,走的路子如他人一般,十分穩重。
但文翰良觀方圓出招,走的則是輕靈明快的路子,明顯與謝輕容同出一宗,文翰良看他練劍,臉上的表情十分不好看。
方圓被他看得頭皮都發麻,問︰「小公子看什麼呢?」
了皮笑肉不笑,答非所問地道︰「羨慕、嫉妒、恨!」
說完,便被人拍了腦袋瓜子。
「文翰良,我同你講過多少次,欺負下屬不是好事,不要學你爹!」
謝輕容板起臉來訓斥起兒子,那是頭頭是道;而方圓听了,別過頭,不聲張,不言語——
若論起為難下屬一事,這位水君大人敢稱第二,世間便無人敢稱第一︰為她賣命,從來是水里來,火里去……她縱要與天下人為敵,少不得也同她一塊去了!
不止他是如此,想著那驚燕君,迷鴻君,墨羽先生,也都是如此。
她確實是個妙人,有著讓人願為她效命的奇怪魔力,不管她是不是樓中水君,是不是前朝帝女,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新任樓主,也知曉必須要籠絡住她。
煙雨樓,原就是前朝舊臣所建,原是為了復國大計,如今瞧謝輕容的情狀,似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想著與她兄長江湖行走,快意人生,難怪樓主要急。
方圓如此想著,忍不住嘆氣,卻見文翰良在一旁抱著頭,對謝輕容道︰「我知道了。」
謝輕容轉身要走,卻被文翰良抱住胳膊。
「做什麼?」
「母後教我練劍。」
「我可不玩兒這個呀……」謝輕容假裝為難。
也不知道是否得益于她之高貴奇異的出身,她自幼習武,天資聰穎,刀劍槍戟無所不通,卻不得展露于人前,後來她得到斷柔腸,發覺這才是最合適她使用的武器。
且柔且剛,變化無常,天下的利器多是刀劍,此物奇特,實在很合她的手,也極襯她心意。
只不過這一項,卻恰恰不適合武骨尋常的習;謝輕容嘆氣,彈了彈他的腦門,還欲要走,卻還被文翰良抓著不放︰「你騙人,人人都說你什麼都會,我要學你玩兒的」
謝輕容只得問︰「你當真要學?!」說完,手臂一抬,袖中飛出的正是斷柔腸,那黑黝黝的絲線往一旁的柿子樹上一擊,掉下來兩三顆柿子,文翰良忙去接。
「學這個無用得很吶!就打打柿子什麼的,還堪稱合手。」
說得一臉認真,文翰良瞧了瞧樹上,又瞧瞧謝輕容,再提一提自己的劍,一臉為難。
「我還是練劍好了……」
母後的武功是極高的不錯,但始終是女子,那武器也是柔腸百回的樣兒,實在是不適合他,他將來是男子漢大丈夫,人上之人,還是學刀劍之類,比較像話。
此時謝輕汶也來了,這個時候,該是教導文翰良武藝的時候,謝輕容也閑來無事,便退到旁邊的亭子里坐著看。
此刻文翰良不必方圓隨侍,方圓便跟著謝輕容到了亭子里,叫人預備茶水點心。
謝輕汶卻是立在樹下,悠哉道︰「翰良,別瞧亭子那邊了,把昨兒學的新招練一遍。」
文翰良對著舅舅是十分的听話,便依言把昨天新自謝輕汶那里學到的招式練了一遍。
謝輕汶瞧得直皺眉,這孩子,勤勞有余,奈何集中力不夠。
見他練完,一臉忐忑的模樣,謝輕汶淡淡一笑,道︰「你瞧好了。」
說完,拔劍為文翰良示範。
平凡樸實的劍招,自他手上展現出來,竟是氣勢非凡,劍鋒之銳利自不在話下,宏大劍氣令人側目,自在若行雲,回轉若流水,端是酣暢淋灕!
文翰良看得傻眼,這怎會是同樣的招式?
示範完畢,劍回鞘,人轉身,謝輕汶問文翰良︰「如何?」
文翰良呆呆地道︰「好看極了……」
謝輕汶伸手一彈,他才醒悟過來,抱著腦門道︰「哦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我起招之時,劍身太平,此時應將劍尖先下壓,後上挑;再者,第三式之時,手腕太過用力,劍是穩住了不月兌手,氣勢卻驟然一減;最後是那回身,轉得吃力,失了力道……」
他都答得對,可見是聰明的,之時配上他那一身平凡的武骨……謝輕汶也能體會,謝輕容對他惋惜的心情。
不過他同謝輕容倒有不同見解,這天下間,有才能者,先天得勝,後天不勤,亦是一個敗字;雖則文翰良武骨稍差,但那也是謝輕容眼光太高,較之常人,文翰良也未必差到何處去,後天勤奮,必能補拙。
「既然知道,那就繼續練吧。」
「今兒不教新的麼?」
文翰良的語氣有點失望,喜新厭舊,是孩子的脾性。
謝輕汶有許多大道理可講,但是瞧瞧這時候,若真要講,只怕天都要黑,當下換了一句粗淺簡短的話︰「貪多嚼不爛,繼續練吧。」
說完,自向謝輕容而去。
文翰良眼瞅著舅舅跟母後坐到了一處,連方圓都不在身邊,頓感孤單,當下只好揮起劍來,一吐怨氣。
謝輕汶自謝輕容之身旁坐下,二人喝茶,忽聞得鳥兒撲翅之聲,抬頭看時,只見自院牆之外飛入一只黑色的鳥兒,一條腿上腳上綁著一枚細長竹筒。
方圓吹了一聲口哨,那鳥兒盤旋而下,最後停在了方圓伸出的手臂上。
謝輕汶與謝輕容兀自喝茶,方圓拆下竹簡,上頭的遞與謝輕容,謝輕容不接,卻是謝輕汶接了過去,打開來看。
待他看完,謝輕容才問︰「上頭……說的什麼吶?」
「是蘇竹取。」
謝輕容听到這名字,竟長吁一口氣,面色放松下來。
「你竟也會怕別人?」
謝輕容道︰「大哥是知道我的,我不怕人,我怕煩。」
煙雨樓終究是個不安穩的因素,麻煩的事兒也不少,將來指不定如何煩憂,現如今能逃開便逃開吧!
謝輕汶道︰「又怕什麼呢?還有我呢。」
謝輕容嫣然一笑。
最可靠的,便是大哥,就算這天底下所有人都與她為敵,她的大哥總是在她之一方。
「蘇竹取說的是什麼?」
「說的是,戚從戎不僅不要回來,而且還氣了她一頓,還敢對她動手,提議你干脆廢了他驚燕君之名,再賜他死百回千回……」
謝輕容听了,直撇嘴。
「怎樣?」
「真真的沒用,人說不回來,她不會色誘啊?!」
謝輕容說到「色誘」兩字的時候,雙眼放光,好似只小狐狸一樣;謝輕汶輕輕捏她下巴,道︰「又胡說什麼呢……」
方圓在後頭噗嗤一聲,扭頭看著文翰良,文翰良好像練得累了,正欲停下手休息。
「屬下去看小公子……」
其實又有什麼可看呢?話沒說完,也沒听得人應,方圓一溜煙地跑了,留下謝輕容與謝輕汶在原處。
謝輕汶跟謝輕容隨他去了,只互相望著。
只瞧謝輕容的眼里,是一團火,而謝輕汶的眼中,則是一潭水,望著望著,謝輕容依偎過去,在謝輕汶的唇上吻了一下。
本是蜻蜓點水的一吻,轉眼謝輕容便覺被謝輕汶勾住了手臂,禁錮在懷里,那吻也頓時變得熱情起來——
正是唇齒相依的時刻,忽然听得文翰良在嚷嚷︰「方圓你擋在我前面做什麼?!」
謝輕容便覺謝輕汶松開了手,她抬頭瞧謝輕汶的臉,覺得好似有點紅。
「大哥啊……」說話間,人已經像只小貓似的依偎了過去,黏住不放。
「嗯?」
「拉個手吧……」
「好好的……」
抱怨的聲兒,都是這麼平靜,這便是大哥的好處,若是換了文廷玉……謝輕容搖搖頭,心中百般滋味雜陳。
她還記得當初與文廷玉提起那小時候,惟願歲歲常相見的誓言,他的微妙表情。
只因那時候跟她一起盟誓之人,根本不是他。
謝輕容記憶里拉著的那只手,自來便是大哥的。
她年幼的時候想,喜歡的人,是那麼少,都要留住才好呢;現在卻也學著漸漸看淡了。
有些人,有些事兒,留不住,便要學會看慣。
她早不是當年七八歲的小女子,認為天下的人都要嬌寵她。
這世間,人並無百樣好,情也總是陰錯陽差。
她做得不太多,也不見得少,總是你予一分,我還你一報,她還小的時候,父親尚在世,本應教的是聖賢的道理,說的卻都是歪話。
他都模著她的頭,說,輕容啊,你是個聰明姑娘,聰明姑娘自該知道這世上的事兒,其實都是浮雲,人一死,什麼可都沒了,多少人為難就在是要痛快一時,還是忍得片刻,換得來年……
他那時候都老了,胡子一把,但是還是依稀可辨當年年輕的時候是何等英俊的面容,謝輕容听得懵懵懂懂,伸手就去抓他的胡子玩樂。
現在想起來,莫不是好話,只怪當年太貪玩,听得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