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容與謝輕汶談話,蘇竹取卻領著文翰良往外間亭子里坐下,由方圓陪侍在右,尚算清閑。
「郡主,你是去哪里了,怎麼都不曾過來?」
他還是要忘記改口,蘇竹取便由得他去了。
「哎呀,都是你母後太壞,攆我去北疆,風大雪冷,瞧我的手跟臉,都給凍得糟糕了。」
文翰良啪一下把手拍在她手上,模了一把,似乎是不如從前所模得光滑。
「的確如此。」
蘇竹取忍不住要擰他臉︰「小小年紀,學得都是登徒子的招數。」
文翰良笑。
「你以後回宮去也這樣?你父皇不氣你才怪。」
說起這個話題,文翰良卻並不顯得有極大的興趣,反而有些悶悶不樂。
「怎麼?」
「我瞧母後並不想回去。」文翰良托著下巴問︰「那我為何要回去?她為何要帶我出來?」
終于到了這樣的年紀,終于到了這樣的時候,蘇竹取听見這些問題,想說的話很多,最後卻只能模模他的頭。
「太子不要想了,有些事兒,哪里說得清楚?想得清楚?」她道︰「倒不如不猜,不想,對你好的,總歸是好。」
太子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此時方圓趁機道︰「公子與迷鴻君可要添茶?」
兩人都點頭,文翰良道︰「我的茶里要加甜棗。」
方圓道︰「我知道。」
說完,手腳麻利地招人來,為二人添了茶,在文翰良的茶盞里,加了三四顆蜜棗。
抱著茶咕嚕咕嚕喝的文翰良,模樣與當年都已不相似;這稚氣動作,也是宮里瞧不見的。
但他終究是要回去!
想到此處,蘇竹取不由得覺得謝輕容很不值。
太子將來若回宮去,被別人教養,未必會全記得她之好處,說不定還要被重提當年舊恨,如此一來,新恩不添,還報舊仇。
文翰良非她所出,趙妃曾蓄意加害,這樣算起來,她也實在無需償還什麼,如此作為,是為初心。
誰對她好些,她便也對誰好,與天底下的普通人沒什麼不同。
她做個好人,都要做得好似漫不經心,實在是讓人感慨。
別人不明白的,還當她是要貪圖什麼,其實她要的,也就那麼一點。
喜歡的人兒,喜歡的事兒,多一點不多,少一點不少。
哎呀,她真是太怨了,怎麼半點兒都跟人家不相似?只覺得自己十分無情又無理取鬧呢?
蘇竹取想著,遠遠瞧見謝輕汶來了,卻不見謝輕容。
她與文翰良都站起來。
「舅舅。」
「大哥。」
蘇竹取與謝輕容差不多的年紀,舊年一同在宮中玩耍,對謝輕汶之稱呼,一直隨謝輕容,不曾有變。
謝輕汶點了點頭,開了口。
「戚從戎在何處?」
蘇竹取愣住,不料他問得如此簡單明快。
距離無名山莊五里,方有客棧,足見此處之偏僻。
這客棧,也算不得什麼好地方,粗陋簡鄙,全不符合遠來貴客的身份。
然而戚從戎卻不介意,再往北去,條件還比此處艱苦,如今有瓦遮頭,軟褥大床,已經很好。
他實在不算是個嬌生慣養的主,已經習慣了各種粗物。
再者,這客棧隨時偏僻,卻有掌櫃親釀的花雕,其實也不算是名酒,卻很適口,戚從戎一日喝一壺,不算多,卻覺足夠。
切一斤熟牛肉,再添一碟花生米,經油一炸,恰到好處,松脆可口。
這里的夜風吹得也緊,店里的人客平常只得他一人,今天酒喝到一半,卻有另外的人來了。
連掌櫃都覺得驚訝,問︰「客官是吃飯,還是住店?」
那人道︰「都不是,我來尋人。」
那掌櫃听了,悻悻的也不再招呼,由得他隨便。
戚從戎听得聲音耳熟,也不回頭,自顧自飲酒,直到那人到面前坐下。
「從戎。」
一聲呼喊,喚起久遠記憶。
「大哥,你還活著吶。」
這樣的眉目,這樣說話的神態,當真是不曾有變。
仿佛時空錯亂了一般,由得他回到了少年之時。
曾經多期盼若是謝輕汶還活著,可以與謝輕容相見。
可是如今看來,都是虛幻。
他未曾料得謝輕容之身世,也未曾料得,謝輕容唯有對謝輕汶的喜歡,是與眾人都不同的。
這仗,遠比輸給文廷玉還更覺屈辱。
謝輕汶道︰「你為何不去見阿容。」
「你若是我,你見不見?」
「你還是這麼驕傲。」
「不及大哥與阿容多矣。」
話雖然說得不恭敬,但是他還是叫掌櫃︰「添只杯子。」
掌櫃很快就來了,杯子是普通的瓷器,倒也洗得十分干淨,只因這般的貴客,給的賞銀是十二萬分的豐厚。
果然,戚從戎又給了他一小錠銀子。
掌櫃千恩萬謝地走開,戚從戎為謝輕汶添酒。
「你以前不是這樣喝酒。」
戚從戎的性情,簡單而熱烈,他喝酒,是拿著海碗,舉著壇子,從來都不曾像如今這樣,一杯一杯的慢飲。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難得大哥還記得。」
戚從戎與謝輕禾才是最親近的,拿謝輕容的話來說,便是兩個莽夫,拳來腳去,武力見真章,時常打架,不到片刻,又好得跟親兄弟一般。
「你有很多話想說。」
戚從戎灌了一杯酒。
「大哥與阿容都是天之驕子,活得又自在,又灑月兌,未知你們可曾想過我與阿禾?」
「這話是要為你自己說,還是要替阿禾怪我們?」
謝輕汶與戚從戎,彼此心知肚明,若是謝輕禾會埋怨,那便不是謝輕禾了。
眾人之中,謝輕禾永不是最聰明,最頂尖的那個,小時候,還似乎有些笨笨的,等大了,越發的沉穩起來。
戚從戎的性情都沒怎麼辦,反而襯得更加他穩重成熟。
皆是世情所迫,也因他與阿容的任性所致。
謝家是名門大戶,出他一個異端,已是尷尬無比;謝輕容是兩朝皇後,即使如今逃出,明面上,宮中仍是尊她敬她,只說她年紀輕輕,香消玉殞。
謝輕禾之所行,與他不同,更與謝輕容不一樣,足可稱為良將忠臣。
他並不是傻瓜,只是選了一條與他們不同的道路。
家業二字,原是他這個兄長要擔的。
從來多少期盼目光,盯住了他們兄妹三人;而父親卻不在乎,說,只過你們的好日子便罷。
謝輕禾從來不說自己好與不好。
他在說之前,已經做了太多。
文廷玉留他在朝,時而褒獎,時而刁難,總沒個準頭,謝輕禾是個看淡的,于他,一品二品三品,來來去去,也不過是個官。
即使這樣,他最多嘴上念叨幾句,心中卻是淡淡的。
從小兒,便是他最不執著。
幸得有這樣的親弟,若不然,謝輕汶怎敢離開?
「呵!」
面對戚從戎之輕笑,謝輕汶倒是很平靜,一點都不尷尬。
「你明知道,你們兩個人都是一樣,念舊情,不怨人,裝,也裝不出那樣子來。」
戚從戎苦笑。
「大哥,我實在是比不得你。」
對著何等的狀況,都是一張平靜面容,細致分析。
戚從戎就學不來,他要麼笑,要麼怒,偶爾……也許還會想落淚,只是後來再想,覺得不算什麼了。
總比人都死了好。
他是這麼想的。
「蘇竹取告訴你,我在這里?」
謝輕汶不答,也不點頭,戚從戎知他是默認了。
「女人,果然是信不得的。」
「是麼?我看竹取還好。」
嘖嘖,竹取,竹取,叫得真親密,戚從戎想,當真是八面玲瓏的女人,連大哥都要青眼,還好他不上當。
「難道會騙人算好?那阿容可有騙過大哥?」
謝輕汶飲了一杯酒。
「她是想騙,可惜騙不過。」
那張臉上,竟生出淡淡笑意,不是從前帶著小小的狡黠,又帶幾分鄙睨天下的笑容。
如此溫柔,戚從戎看得好不習慣。
「你是來替阿容勸我的麼?大哥。」
謝輕汶點點頭。
「我怎麼不覺得你有在勸呢?」
謝輕汶道︰「她是要我來勸,我來不來,是另外一回事,怎麼勸,又是另外一回事。」
輕描淡寫,仿佛當真不在意此事。
「那現如今大哥是要怎樣?」
「我來同你喝酒。」
「哈!」
「大哥很少喝酒。」
「是。」
「為何原因?」
「對世事諸多不甘,醒中求醉,也算快意的一種,」謝輕汶道︰「我並不覺得如今又哪樣不好,只盼醒時多,何須求醉?」
他說的道理,倒叫戚從戎覺得耳目一新。
「我倒也不覺世間事皆是不好,只是覺得不暢快。」
「我不暢快的時候,也不喝酒。」
戚從戎挑眉。
「要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而那人又偏巧是像阿容的那樣的人物,你便知道,該有多難。」
是很難,難于上青天。
「既然如此,何不打暈,帶她退隱去?」
謝輕汶笑了,這回的目光仍舊溫柔。
「你下得去手?」
戚從戎想想,只道︰「就算下得去手,等她醒過來,又是天翻地覆;再者,我也打不過她。」
這才是最重要的,打不過,什麼都是空口白話。
謝輕汶嘆氣。
「你們怎麼都那麼喜歡她呢?她那樣的人,心眼多,又聰明,再多的事兒也經不住被她鬧出來,又是睚眥必報,女人氣度……除了一張臉略好看些,再沒別的好處了。」
正在飲酒的戚從戎听見這幾句,差點噴了出來,好不容易忍下去,也是嗆得咳嗽連連。
實在想不到,謝輕汶是能這樣說話的人。
「我原以為在大哥眼里,阿容沒半點不好。」
謝輕汶答道︰「確實沒有半點不好。」
「那……」
為何還如此說她?
謝輕汶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仍舊是淡淡地道︰「十分愛她,便覺得她是十全十美了。」
這是真心話。
「噗哈哈哈哈哈——」戚從戎近日里,難得放聲而笑。
「她有時候會踢把人當被子踢,」謝輕汶十分淡然︰「翰良是這麼說的,而且一說起來,臉色十分不好。」
戚從戎笑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最後道︰「這樣看,她除了好看些,其他真的沒什麼好處。」
說著說著,又開始喝起酒來。
「我原來……並無自己想象當中喜歡她。」
說著這話,雙眼盯住杯中之酒,只見自己的倒影,被一滴水珠攪碎。
年少之時,輕狂喜歡的人,避而不見,是為自尊,更為求而不得之苦痛。
眼淚不敢輕縱,些許便夠了,戚從戎又抬起頭來,眼中已經是平靜。
謝輕汶道︰「我陪你喝酒。」
戚從戎道︰「我還是不想見她。」
謝輕汶點頭。
「我只是來陪你喝酒的。」
叫他一聲大哥,便有做兄弟的覺悟。
謝輕汶回想當年,戚從戎跟謝輕禾打架,鬧得不可開交,謝輕容跑來,說他們二人都很壞,都該被打;他便去看,果然兩只小獸,比刀論劍,後來卻全都失去了章法,最後滾在地上去,你抓我撓,即使體力不濟都不肯向對方服輸。
好的時候別誰好,鬧起來也比尋常人還凶狠。
他只得上前去,一人臉上添道巴掌,拎著兩只鼻青臉腫的小混蛋回去跪著。
即便是他,想起來也忍不住要笑,哪堪謝輕容提起的時候,還要添油加醋。
從前到現在,最壞的便只得謝輕容一個人,真真的混賬小姑娘一個。
現在戚從戎的身量,已與他相差無幾,再不會有如此的景象,所以只得懷念。
為爭奪一個女人而反目,太過下作無情;那樣的戲碼,並不適合多年的情誼相許。
作者有話要說︰公告
最近心情很糟糕,並不是適合寫文的狀態,我跟別人不一樣,喜歡存三五十萬,個人習慣而已,我存文質量會更差。
一整天的忙兒晚上還熬夜到清晨寫文,身體確實扛不住。
十二月是論文月+考試月,這文十二月肯定寫不完,比想象當中進度慢好多,因為把大綱寫了下,發現忽然添補的內容多出很多,扶額,文廷玉下半卷還沒出場過呢OTZ,要寫完肯定是在過年以前……我一定得反思下自己了,這樣鬧來鬧去實在很抱歉,可是我真挺怕自己哪天又會一頭栽下去人事不知
☉﹏☉b
你們要知道我現在養著娃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錢,我不是不想更,不想有收入,只是……哎哎!
已經向編輯提出本月不排榜單只求自由(縮成渾圓的一團QAQ),也請各位讀者諒解,撓頭,這個月,就是整個十二月,我都要向各位請一種名為「我確實不知道自己何時有空更新,但是有空我就會碼字」的假……歡迎鞭策,我會量力而行。
于是現在我要睡覺了,一個小時前我眼楮就已經要睜不開了,還要上課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