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
連續多日的雪,今天卻放晴了,雪化去不少,比下雪的時候更覺得冷。
胡為庸站在院中,心里很清楚,謝輕容是昨天夜里走的,臨走之前,去找了太子,與他說了許久的話。
走的時候,太子沒有送她出門。
現在已經是這個時候,鳳凰台上的爭斗肯定已經開始,只是不知道該是在什麼時候結束。
謝輕汶也沒有回來,這極不像謝輕汶的作風,自歸來之後,他一向是不願離開謝輕容太遠太久,他仿佛是那些志異奇談之中描寫的某種凶獸,守護著神秘器物一般。
雖然說起來有些可笑,但這樣的情誼,卻也當真令他佩服。
他兀自坐院中出神,忽然看見一只白色的鳥,落在屋檐之上,看其模樣,似是為樓中送信而來,但它瞧見胡為庸起身,卻並不飛下來,將信送到。
胡為庸正自好奇,忽然听見蘇竹取叫他。
他一回頭,見蘇竹取正在廊下站著,同時響起飛鳥撲翅之聲,他再一轉身,那鳥兒不見了。
胡為庸滿月復疑慮,心情欠佳,便向蘇竹取撒氣︰「叫什麼?」
蘇竹取笑道︰「哎呀,我是來問你,吃茶不吃……」
話說得好客氣,好似這里不是他之私邸而是她的,古語有雲,直把杭州作汴州!此人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君座還不知道如何,你還吃茶!」
雖然是抱怨著,人卻是站起來了,預備個她一齊進屋中去。
只听蘇竹取道︰「你們都是這麼樣!沒事就愛瞎緊張,堂堂男子漢大丈夫——」
話音未落,就听見不遠處轟然一聲,似是外間大門被什麼猛烈擊開。
蘇竹取臉色驟變,青黑一層,與胡為庸同時動作,一人往前一人奔往後院去護太子。
趕往前方,蘇竹取見戚從戎也自屋內而出,凜然而立,門口處,是胡為庸宅子里驚慌失措的僕役,以及付佩。
他領了不少人前來,看樣子是早有預備。
蘇竹取定了定心神,雖是危機臨門卻仍巧笑言談,羽扇輕搖︰「付佩公子是來做什麼?」
付佩如今之勢,當可盛氣凌人,雖然如此,他卻笑得很溫和,只道︰「是領了樓主之令前來。」
「哦?可是如今,君座不在……」
話未說完,付佩抬起手,示意她不必再講下去。
蘇竹取身後戚從戎似有動作,她手往後一背,輕輕一搖,戚從戎便不動了。
「有些事,也無需君座在,」付佩往前一步︰「還請小公子出來說話。」
蘇竹取問道︰「你指哪位?」
「迷鴻君不必如此緊——」
話未說完,面前的蘇竹取已經有了動作,反手羽扇橫取對方空門,而戚從戎也已經有了動作,誰知他們快,付佩竟也不慢,輕笑一聲,不知用了什麼身法,竟比蘇竹取還快,一下便扣住她之手腕,往後一折。
他今日用的一把短匕首,轉眼便架在了蘇竹取的脖頸間。
「驚燕君還是莫要亂動的好。」
付佩一眼看穿了戚從戎的暴怒,和聲細語地出言提醒。
戚從戎面上青筋亂跳,可是最終忍了下來。
蘇竹取只覺那匕首,寒光爍爍,冰冷的利鋒貼住了她脖頸間的皮膚,仿佛下一刻就會刺穿進來,忍不住泛起作嘔之欲。
她並不說話,只看著戚從戎。
戚從戎該懂的,這個時候應該果斷放棄自己。
而且,對她之關心,也可能造就另一種危險,令得付佩
但是戚從戎沒有動。
大家都靜默起來。
「你想要什麼?」
好半天,戚從戎才悶聲問。
付佩道︰「驚燕君說笑了,我方才便說了,要請這里的小公子出來說話。」
他說的好坦然,仿佛真的只是為借一步說話而已,並沒有別的企圖。
「只是說話?」
付佩的笑容變了,倒像是覺得戚從戎很天真一般。
「當然不止,只不過是樓主想請小公子過府一敘……哎,迷鴻君請不要亂動,不然我未懂分寸,傷到你可怎麼是好?」
說話之間,不知是因誰的動作,刀鋒微微劃破了皮膚,鮮紅血液,順著雪白的肌膚,染上了潔白的狐毛領。
其實這些疼痛根本不算什麼,可怕的是對死亡的畏懼,而此時感受到驚懼的並不止蘇竹取自己,還有戚從戎。
他在猶豫。
戚從戎從來沒有發現過,他覺得蘇竹取很重要。
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多番忍讓;但是她同謝輕容是不一樣的。
謝輕容是他喜歡的女人,而面前的蘇竹取,又算什麼呢?
心慌意亂,紊亂的心緒,要做出正確的抉擇來……
可是什麼才算正確的?
對于謝輕容來說,哪個更重要些?
親密的下屬?視作親子的太子?
如果是她在,她會如何選?
不不不,如果是她在,大約根本不會有這樣的選擇?
戚從戎的眉頭,越來越緊。
蘇竹取哪里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恨不能立刻啐他︰「戚、從、戎!」
她不喊則已,一喚出聲,戚從戎更加猶豫。
彼此僵持,終要有一個結果,漸漸地,付佩面上開始露出微微的不耐煩神色,他皺起了眉毛。
一名屬下上前來道︰「公子,不如我們進入搜查一番。」
付佩瞥向戚從戎,顯然,若這群人動,他也必定會動。
當下閉口不言。
值此僵局,誰先動作,難料結果。
可是這樣的僵局,並沒有維持多久。
付佩與戚從戎冷眼以對,全神貫注,忽然听得背後似有小小騷動,這才分出少許神思,眼角一瞥。
只見那廊上,一道雪白的身影。
那是文翰良,穿得一身氅子,他的個頭還不算高,緊緊裹在雪白氅子里頭,只露出圓圓的臉蛋,頭發梳得齊整。
他走得很慢,卻與平常不同,走起路來不像是散漫調皮的孩童模樣。
而更像是那個宮中,必須規行矩步的太子。
蘇竹取看他,這才憶起,縱使離開宮中多年,這個人,他是太子啊……
謝輕容,你怎麼能……又怎麼敢,如此信任這個……所謂的孩子?
太子,他可是太子!
他們這一群人,怎麼卻忽然放了心,將他當做一般的小鬼?
戚從戎也看到了文翰良。
「胡為庸呢?」
文翰良沒有回答戚從戎的問話,徑直走過了他的身邊。
一眾人都跪了下去,除去那僵持中的三人。
付佩道︰「請恕屬下不能給小公子請安。」
文翰良微微頷首。
「胡為庸呢?!」
蘇竹取將戚從戎
「太子,你也要背信棄義?」
蘇竹取的聲音變得尖銳,即便是臨死,她也不曾用過這樣高亢,激動的說話聲。
文翰良的眼神里帶著疑惑。
他看向蘇竹取,道︰「蘇郡主,你在說什麼?」
「你母後對你——」
付佩沒有用匕首,只是以肘一扣,蘇竹取呼吸不暢,頓時話已說不出來。
文翰良卻是笑道︰「付佩,不要對蘇郡主無禮。」
付佩應了聲是,松了手,將蘇竹取推了出去,她跌跌撞撞,被她。
「走吧。」
說這話的是文翰良,他仿佛一夜之間生長出威嚴來,這樣的他,看起來十分陌生,而且別扭。
這麼多年來,時常相見,廝玩在一處,竟是半點沒有發覺。
那麼謝輕容呢?
她可曾預見過,有朝一日,竟是如此情景?
又或者,這些日子,她對太子的態度,早已經說明了一切?
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她一離開,謝輕汶也不在,情勢忽然急轉直下,若說沒有人一直算計,那就太可笑了。
可是怎麼會想到是文翰良?就算有再多可能,她或者胡為庸,大約都沒對文翰良有過半點疑心。
到底人的心里能藏多少秘密?
到底人生在世是否都必須一世算計?
這情景叫蘇竹取一下覺得委屈起來,抓著戚從戎的衣襟,就想一口咬下去……又或者大哭起來。
「這可怎麼辦呢?」
戚從戎的話里盡是無奈,他也未曾想過今日會是如此。
「先找胡為庸。」
二人真的往後院尋去,結果發現胡為庸安然無事,只是呆愣愣坐著,手里拿著一頁紙。
「胡為庸?!」
蘇竹取心急火燎,拍他的臉,他都似半天才有反應。
「誰給你的?」
「太子呢……」
戚從戎自他手上取下那一頁紙,看了上頭寫的字,臉色也變得煞白。
「寫的什麼?」
可是戚從戎的嘴唇翕張,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蘇竹取奪了那張紙,定楮一看,上面只得聊聊數字。
「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這是謝輕容的筆跡無疑。
她果然是都知道的!
「知死不可讓……」
蘇竹取欲要哭,又想笑。
當年她是未雨綢繆,眾人為忠義,苦守營救,有一絲離宮希望,都不肯放棄。
早知如此結果,恨不必有當初!
蘇竹取咬牙,不叫自己哭出來。
謝輕容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她只記得自己咬著牙,忽略滿身傷患,倚仗手中的刀,要往煙雨樓走。
因為太過嚴重的傷勢,她的姿態並不如往常一般從容優雅,那樓外的守衛,竟還要攔她。
她的確滿身是血,大約在別人眼里,還是蓬頭垢面,不似他們心中的君座,不過此時謝輕容也不在意,她只是下意識地提刀,然後斬了過去,反正淋在身上的,也不過是更多的血。
血是熱的,身上是冷的,她現如今的模樣,比當年被困宮中還狼狽數十倍。
她踉蹌走進煙雨樓,樓中一派冷清。
一步一步,攀行樓梯,都變得十分艱難。
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不能倒下去呢?謝輕容想不明白,意識漸漸模糊。
還差一步……
再走一步……
總是在心里如此勸慰自己,可是再往前一步,實在太難。
終于,她跌在了地上。
等到再醒來之時,已經不知道是過了多久。
毫無意外,她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之上,全身動彈不得,只是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身上的傷,又或者是別的。
再努力半點,終于微微別過了頭,顯見不是因為受藥物禁制,只是受傷太重;可是這樣一來周身只有眼珠子能動,她努力地看向地面四周,覺得這里的景象,有些眼熟。
再一想,是了!
這里是樓主的別苑。
她咳了一聲,口腔之中都是血味,顯見身上的傷勢十分不妙。
這次賭得越發大了去,雖然,也不曾讓兩名對手佔了便宜,但是她這一身傷痛,加之當年舊患,只怕要命。
血味在口中蔓延,很不爽快,謝輕容干脆試著說話︰「有沒有人?」
還好還好,尚且能出聲,雖然也是如蚊音般細小無力。
靜默了很久,都沒有什麼動靜。
就在謝輕容十分失望的時候,門似乎開了,吱呀一聲,讓她心中半是歡喜半是愁。
一面是歡喜一時半刻還死不了,一面是愁將來說不定生不如死。
朱紅衣角朱紅靴,這叫人怎麼說好呢?看得眼楮都要刺痛了。
「是你啊……」
文翰良看著她,他還端著茶水。
宮中慣來,太子色用朱紅,別有沉穩之感。
然後把茶水放到了一邊……
「母後哪里痛嗎?我叫大夫來好不好?」
他扶著謝輕容坐了起來,習武的孩子,雖然嬌生慣養,力氣倒也不小,謝輕容的身形並不高大,且是女子,所以他並不是十分吃力。
謝輕容笑了。
「有像胡為庸那麼好的大夫嗎?」
文翰良道︰「沒有這麼好的,只有略差一點的。」
謝輕容嘆氣︰「那隨便怎樣都好了。」
文翰良也笑,然後叫大夫過來預備著,他自己端了茶,過來奉給謝輕容。
謝輕容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茶水,很清甜的味道,頓時身上都覺得舒爽了許多。
「我們什麼時候回宮?」
文翰良驚訝起來。
「母後想回宮嗎?」
「一點都不想。」
「那……」
「現在不回不行了。」
文翰良瞅她一眼,道︰「母後再喝點水。」
「不必了,我原只打算送你回宮,並沒有要買一送一,把自己也搭進去。」
「是啊……」文翰良收回了手,狀似漫不經心地又問︰「舅舅去哪里了呢?他怎麼不來救你?」
謝輕汶不在此處,行蹤成謎,始終是一種變數,莫說遠在宮廷玉,即使是年幼的太子,也知道其中可能有詐。
謝輕容一笑,道︰「我要躺著了,大夫呢?」
避而不答,文翰良也不追問,他母後的性子一貫是這樣,即使身處劣勢,她有總有辦法,叫你對她無可奈何。
大夫來了,瞧著眼熟,謝輕容想了想,終于想起來了。
「大人也是太醫院里的人吧?」
當年的左右院判,太子還未出生,便在宮中供職,如今幾年過去,頭發都變作花白了。
那老太醫道︰「皇後娘娘好記性。」
謝輕容道︰「是啊,記得那年,我都還活著吶。」
這話叫太醫的臉色變得煞白,只敢低頭專心號脈。
他不說話,謝輕容又覺得無趣,便問文翰良︰「你也在我身邊許多年了,偏等到我得了麒麟玉的消息才有動作,是偶然,還是什麼?」
文翰良道︰「我告訴你,父皇會氣的。」
謝輕容道︰「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氣的。」
文翰良愁眉不展︰「麒麟玉在好幾年以前,就在宮里了。」
「哦……」
「付佩原本是季苓的下屬,與他不同,原就是父皇的人馬。」
「你父皇是樓主嗎?」
文翰良搖頭。
「也是,他若是得空,必定親自天涯海角追我來了。」
謝輕容輕笑兩聲,內中竟有隱隱得意的神色。
「那是誰呢?」她又問。
這次文翰良不回答了,她只好自己想,那太醫恰好換了一只手把脈,她便慢條斯理地道︰「是付應謙,還是付涵芳呢?還是別的什麼,我不認識的人?」
依方才太子所言,刀門必定與朝廷有來往,武林是這天下的一部分,同樣也受皇者禁轄;任你江湖勢力如何,莫非王土王臣,為文廷玉犧牲布局,何其自然也!
「煙雨樓,他從來都沒下過決心要清剿,他知道這是我之後路,只是料不定其中關系究竟如何……現如今,煙雨樓對他來說也沒有用了。」
所以這煙雨樓,忽然變得冷清了,再也沒有那些能人異者;大概除了那些暗中淺埋,四散天下的人,其他的都已經遭了秧。
這可悲啊,煙雨樓,竟然要如此覆滅麼?
她的師姐听音呢?又會是選了哪一方?如今平安,或者是……
「付門主在哪里?付家小妹又在哪里?」
她兀自念叨著,並不在意旁邊的人;文翰良靜默以對,倒是那老太醫開口,以一種老年人顫巍巍地聲調道︰「皇後娘娘,憂心太過,不宜養傷。」
謝輕容品味了一番,最後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你說的是誰?今上的皇後……已經死了很久了吧?」
那老太醫訕笑。
「是……臣失言了……」
她不為後,何必稱臣?
謝輕容一臉倦容,闔上了眼楮。
這樣的勝利,她寧可不要。
謝輕容養傷數天,都不得見天日,渾身都要悶出另一種懶病來,這一日,文翰良又來了,道︰「母後覺得悶嗎?我們可以出去了。」
听了這話,謝輕容卻不覺得高興。
果然文翰良道︰「我們回宮吧。」
他的表情看起來也似乎並不顯得十分高興,只是作出一種歡欣的模樣來。
謝輕容冷眼以對。
「回去做什麼?」
文翰良被這出其不意的問題困惑到,不知道怎麼回答。
「太子。」
她叫的是太子,而不是文翰良。
「是。」
他還是低眉順目的,可是謝輕容的話語卻尖銳了起來。
「太子,我已經死了,你要我回去,一個死過的人……你知道會怎樣麼?」
文翰良的手不由得握緊。
「我只能再死一次。」
「不會!」
謝輕容卻覺得好笑,她道︰「太子,你看著我。」
文翰良沒有看她。
謝輕容知道他是在防備自己,內心頓時生出各種莫名的微妙情緒,她討厭這種苦澀的滋味。
文翰良不看她,她仍舊道︰「太子,我會死。」
文翰良的手開始發抖。
謝輕容覺得自己的聲音,也變得像個游魂一樣,干啞而無力。
「太子,他會殺了我……」
那個他,不必說出來,他們彼此也知道是指的誰。
他是謝輕容的夫君。
他也是文翰良的父親。
他是當朝的天子。
他是文廷玉。
文翰良咬住了嘴唇,不消片刻,嘴唇便失去了血色。
他的臉還有些蒼白,不過他看上去倒比方才鎮定了許多,人也不再發抖了。
「母後,你不會死的。」
謝輕容對著他堅定的眼神,幽幽嘆息。
番外等閑變卻故人心
(外一章,一)
皇後的寢殿外,年年歲歲開的好海棠花。
皇後請皇親貴冑,朝中大員的家眷前來賞花的日子,總是在海棠盛開的那幾日,這一年也沒例外。
內外命婦們,在賞花那日,都是盛裝而來,有時候,皇後也會令她們帶著自己的子女來。
常來的人里,有幾個是最受眾人喜歡的,那便是謝宰相家的兩位公子以及一位千金,以及蘇王爺家中的獨女蘇郡主,還有潼親王之愛女趙郡主。
還有幾個,是特別讓人頭疼,那就是潼親王的愛子趙小侯爺,以及敬國公戚將軍家的少爺。
謝輕汶與謝輕禾是最受夫人們歡迎的,他們兩人都是文質彬彬,小小年紀,一人略顯清高,一人頗是質樸,皆是少年才俊,言談爽利趣味,哄得一群貴婦人們開心,心中都盤算著,是否能與謝府結親。
而趙小侯爺與戚家少爺,總是在胡攪蠻纏,做些不得體的事兒,究其原因,竟是要在一堆美人面前吸引他們之注意力。
雖然調皮,倒也趣味,所以皇後每每都叮囑,叫人盯住他們,別又滾在地上打得灰頭土臉。
這賞花會上雖然人多,皇後卻是一生無女,故此最喜歡抱著漂亮的小姑娘,這一日恰好抱著謝輕容,正好大家都圍在一起說話,皇後起了玩心,指著趙大郡主問謝輕容︰「把你趙姐姐指給太子好呢,還是指給恭親王好呢?」
謝輕容看了半天,不知道該選誰好,那兩人都眼巴巴地望著她,于是閉著眼楮胡亂一指,卻是指著了文廷玉。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太子十分得意,趙郡主羞得別過了臉,文廷玉的臉色卻不大好看。
只是大家都沒理會,皇後也並不在意,又指著蘇郡主道︰「那把蘇郡主嫁給你大哥好不好?」
「嫁?」
「就是從今兒以後,時時刻刻都跟你大哥一塊的人。」
謝輕容想了想︰「為什麼指她不指我?」
眾人下是錯愕,繼而大笑。
謝輕容覺得自己受了嘲弄,見蘇郡主臉上還遮著面紗,心里越發不開心起來,立時從皇後懷抱里掙月兌下去,伸手就要扯蘇郡主臉上的面紗。
蘇郡主哪里肯讓,兩只小家伙便打了起來。
最後好不容易拉開,眾人都是大笑不止。
謝輕容氣得哭了起來。
「什麼嫁不嫁,以後我只跟大哥在一塊!」
她這麼說著,挨到賞花宴結束之後,連請安都心不在焉,就急著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兄妹三人坐一輛馬車回去,謝輕禾最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覺得疲累,歪在一旁沒多久竟然睡著了。
謝輕容扭頭看他大哥,也在合目養神,她便爬進她大哥的懷里。
謝輕汶並沒睡著,等她窩進懷里,才睜開眼︰「嗯?」
「大哥不娶蘇郡主。」
這並不是問句。
謝輕汶點點頭︰「不娶蘇郡主。」
「娶我。」
謝輕汶沒說話。
謝輕容怒了︰「娶我嘛娶我嘛娶我嘛!!!!」
一邊抓著謝輕汶的衣領一邊不依不饒地哭,謝輕汶听得煩了,道︰「好吧,娶你。」
謝輕容立刻伸出手︰「拉鉤。」
謝輕汶無奈,伸出了手。
「娶你。」
謝輕容破涕為笑。
(外一章,二)
謝輕容大婚的那日,真真的熱鬧。
「太子妃呀,我也是隨便當當,將來還是要做皇後……」
已經裝扮了好了,謝子才說有話要說,便遣退了眾人;既無閑人,她便隨口這麼跟謝子才念叨,謝子才看著鏡子里的她笑。
「以後我們謝家,無人能攖其鋒,天下的好人家都要來求著巴結父親,與我兩個哥哥結親……」
謝子才還是笑︰「這樣也好。」
謝輕容念叨夠了,最後無話可說。
新娘上紅妝,小小的年紀也顯出了風韻之美,她看著銅鏡里綽綽的人影,忽然覺得好委屈。
「不嫁行嗎?」
她小聲說著,謝子才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片刻便覺得有點掌心有點潮濕。
謝子才道︰「好閨女,晚啦!」
懷璧其罪,懷璧其罪,這些話說出來容易,對局中之人卻是十分殘忍;當年十分艱辛,隱瞞她的身世,養育到這樣大,原是因對那人的托付,希望這個孩子雖不能繼承天下,卻也能平安幸福。
可是現在……
忽然,謝子才的手被抓住放下,回頭謝輕容又是笑容。
「將來我做了皇後,父親還要升什麼官呢?」
謝子才失笑。
「等你做了皇後,我這把老骨頭早已退下了。」
外戚當權,惹人非議,他之離朝,已是注定,就不知他兩名愛子,將來仕途之上又是如何,若是可以,干脆早早退隱了好。
宮中派來迎接的花轎,華麗非常,遠非尋常官宦富貴人家可比,蓋頭遮面,謝輕容腳下的步伐,一步比一步沉穩。
入了轎中,轎簾放下。
「這回,再要出來可就難了……」
她扯下了蓋頭,冷漠諷笑。
(外一章,三)
謝輕容並不愛殺人。
謝輕容喜歡習武,因為習武總會給予人一種滿足感,仿佛她是世間唯一的強者。
而過招更是趣味,無論對方何種武器,何種武功,都能以自己所長化消,瓦解,每一個聰明高手在動武之時,其實也在拼比謀略。
但是,唯有殺人不是一件好事,任何一個武功高卓,心智正常的人,都不應該以殺人為樂。
殺弱者,是輕賤了自尊自己。
殺強者,是失去競爭的樂趣。
殺戮本身,便不是一件好事。
謝輕容听從她師傅的教誨,但是也記得,她師傅曾經說過「凡事總有例外,有一些人,就是該死的。」
當時,他還說了一句。
「殺這樣的人,半點都不用心軟!」
但是這種人實在是太少了,不到萬不得已,總要給別人一個機會,畢竟人一死,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不過這麼些年,謝輕容隱約覺得,太子可能就是其中一個。
其實太子已經登基了,現在應該稱他皇上,可是謝輕容心中,他還是那個太子。
太子是有好名聲的,太子是寬厚仁慈的。
其實都不是。
沒人比謝輕容更了解太子,他啊,妒恨所有比他更有才能的人,因為那會顯得他很愚蠢,久而久之,沒有人願意在他面前表現得聰明,更討皇上的歡心。
太子也怕她,怕她的武功,怕她生下的是太子,引得太後不滿。
太子喜歡皇位,喜歡得很,比喜歡別的一切東西或者人都來得更多,包括她在內。
曾經當年,太子是很喜歡她的,那時候的喜歡不像長大了之後,什麼都變味。
曾經太子喜歡她,為了她,罰文廷玉去面壁,罰那些不與她和睦的小姑娘,罰那些怠慢了她的宮人。
可是謝輕容卻並不覺得十分歡喜。
她自有一套處事的方法,文廷玉與她有什麼別扭,她並不在意;那些與她不和睦的官家小姐,她也並不放在眼內;至于那些宮人,她也可憐他們,本無什麼大錯,卻被責罰。
她小時候想,好像沒有太子跟有太子,都差不多,太子顯得有些多余了。
不過這些話她可不敢跟太子說,也不敢跟大哥說,大哥會說她胡鬧,于是她跟文廷玉說。
她還偷偷問文廷玉︰「你怎麼不做太子?」
文廷玉想了想︰「一定要做太子麼?」
謝輕容再想想︰「是啊,干嘛做太子,你做皇上吧。」
文廷玉樂了︰「做不成太子,怎麼做皇上?」
謝輕容就沒言語了,不做太子,當真就不能做皇上麼?
謝輕容從來不是不喜歡太子,只是從來沒喜歡到要嫁給她。
當他抱著她說「阿容,你是我的了」的時候,她第一個反應是,好惡心,好煩躁。
這個人要是死了該有多好?她不止一次在對太子笑的時候這麼想。
可是太子不僅沒死,還登了基。
太子登基了之後,謝家人並不見得好過起來,那時候她父親去世,喪事一畢,太子……皇上便借口邊境生亂,令謝家兩名各自奔赴一方去平亂。
連守孝的機會也不曾給他們兄弟二人。
平亂回來,她兄弟二人有功,不得賞,反被奪權,明升暗降,各種尋釁。
後來想想,這又算什麼,太子對自己的親兄弟,更是十分防備,同為一母所出,文廷玉的童年時光與如今,又有什麼大的差別?不過是時刻被監視防範,仿佛人人都要反了他似的。
真叫人不明白,分明當年,太祖是多英明的人物,怎麼會在立嗣之事上,落了俗套?
不論如何,謝輕容覺得累極了。
謝輕容雖然為後,但謝輕汶並不經常出現在宮里,只是定了日子,托人送香給皇後,都是他尋了方子,親手調制的,是香也是藥。
這一次,他親自來了。
皇後寢殿奉上好茶,謝輕汶喝了茶,只說了一句︰「我覺得夠了。」
四平八穩的語氣,卻中謝輕容之心聲。
謝輕容也覺得是夠了,其實也未有幾年,卻比之前的十幾年都來得漫長,她瞧鏡子,都覺得自己憔悴起來。
但是隔牆有耳,不能說得太多,于是她回答謝輕汶說︰「是啊。」
謝輕汶沒多久就起身告辭了。
那一段時日,宮里有了新的美人,其實不如她多矣,只是她們都是能歌善舞,嘴甜如蜜,比她和氣得多,溫暖得多。
她也漸漸明白,女人並不是有美貌就能留住男人,但她樂得如此。
她又不喜歡太子,太子變成了皇上也仍舊是不喜歡,更不喜歡給太子做賢惠的妻子,不喜歡母儀天下,甚至與太子閑談的每一個話題,都覺得寡然無味,即使說話的時候她總是在笑。
但幾日後,太子卻來了。
不止來了,還給了她一記耳光。
謝輕容不明所以。
還好這個男人雖然討厭,卻還給她解開疑惑。
他說︰「我這麼愛你,你卻讓你大哥反我?你們到底是不是……」
話沒有說完,大約是自己也覺得不齒,然後令人將她軟禁在皇後寢殿,然後再。
謝輕容被重重的一耳光打得反而笑了,笑得太子覺得她一定有什麼陰謀詭計,故而速速離她而去。
只有謝輕容知道自己笑的是什麼。
這一回,她終于確定,面前這人,十分該死。
他必須死。
作者有話要說︰榜單去死吧,摔!!!
老子要睡覺!睡覺!看劇!!以後寒假一律不開坑填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