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宮 月明南

作者 ︰ 思君如故

卻說現下的時節,南北兩地皆是一樣的冷,北地下著雪,而這南邊,卻是陰雨綿延。

這別苑,很是蕭條;而付涵芳是穿得很少,獨坐在亭中,靜靜地握著煙管出神,時不時咳嗽兩聲。

「你傷得很重。」

他扭頭,看見听音正撐了傘走過來,然後模了個位置,從容地坐下。

這女人,根本甩不掉,好好的付家不呆著,偏要跟過來吃苦。

又沒好酒好肉,又沒人服侍,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麼!

付涵芳捂著嘴,又低低地咳嗽起來。

「你的傷勢很重。」

付涵芳忍不住咧開嘴笑了,他嘴角處還有嚴重的淤青,這是謝輕容留給他寶貴的紀念之一,讓他這張英俊無比的臉變得各種歡樂,令人發笑。

還好听音是看不見的。

可是他這樣的想法又錯了,听音的一只手模上了他的臉頰,然後停在他發腫的唇角,使勁掐了一下。

付涵芳悶哼了一聲。

「你不回煙雨樓嗎?」

「回去做什麼呢?」

「終于把礙事的師妹趕走,不是應當很愉快麼?」

听音听了這話,不由得笑了。

「是你小人,才會將我也想成小人。」

听音漫不經心地撫模著自己的琴,白玉的琴面,在此時的天氣里,顯得格外的寒涼刺骨。

「我當你是一樣的人,所以才說的。」

一樣的人?

听音想,這樣的說法真有趣。

他並不說「是自己人」或者「自家人」之類的話,卻說是一樣的人,听音不由得反問他︰「什麼是一樣的人?」

付涵芳笑而不言。

听音道︰「好吧,礙事的師妹,也是師妹呀,師姐不疼師妹,天理難容啊。」

若不是師妹說話,她才不留在這里呢。

「你為何還要留在這里?」

琴弦一撥,冷澈四方。

「我自有打算。」

她好似真的有打算一樣,付涵芳還要說話,卻听得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是皮制的靴子,踩在草地與枯葉之上的動靜,這樣陌生的腳步聲,在雨聲之中,顯得格外清晰。

這樣的聲響,漸漸地,越來越近。

付涵芳立起身來,牽動胸口的傷處,不由得皺眉捂住。

听音卻是淡然的模樣,好似並不在意,也未察覺到危險。

「什麼人?」

他這別苑里,還有寧聲在,為何現如今寧聲不言不語,毫無動靜,就令其他人進來了?

那來人走得沉靜而緩慢,付涵芳站了很久,才看見那人的模樣。

那是個看起來怪里怪氣的少年郎,他穿了一身古怪的黑衣,衣擺卻繡著紅色的梅花,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面容實在清俊,可惜太過蒼白,一雙眼楮倒是神采奕奕,暗藏瘋狂的氣韻。

他腰間別著一把彎刀,手撐著油紙傘,走起路來,看上去就像馬上要摔倒一樣,方走了幾步,便停下來咳嗽起來。

活像是個病秧子!

可是這個病秧子卻不是善茬,付涵芳少有見過這樣的人,他仿佛天生就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之氣,令人動容。

這少年郎終于走到了亭外,立住了腳。

「付涵芳?」

他說話的語氣是氣若游絲。

付涵芳的煙管一轉,全神戒備。

少年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仍然安然坐著的听音,點了點頭︰「你就是付涵芳。」

話音一落,傘已落地;殺機乍臨,少年反手出刀,這把彎刀,裝飾奢華,雙面有刃,端是一把天下無雙的利器!

只見寒光掠向自己,那勢頭竟是又快又狠,付涵芳雖然已經是竭力防備,但身上傷未痊愈,霎時陷入了危機!

正值此時,琴音忽現,夾帶真力,那少年郎一臉寒氣逼人的笑容,使出一記鷂子翻身,避開這博大的真氣勁力。

听音站了起來,五指扣弦。

「月明南,退下!」

少年立刻住手,真的退開了幾步,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油紙傘。

他直起身,拍拍身上的水珠,抬起頭來,朝听音露出了畢恭畢敬的笑臉來︰「是,听音師姐。」

這笑臉看起來太虛假,听音的五指仍舊扣弦。

「听音師姐,你為什麼要護著這個男人?師父說過了,同門私斗,是為無情,無情之人,殺之無赦。」

「所以你不要同我動手。」

「明南一直謹記師尊的教誨,敬重兩位師姐。」

听音沒有說話。

月明南又道︰「可惜,兩位師姐都讓明南十分失望。」

「哦?」

「听音師姐護著男人,便也罷了;輕容師姐被男人護著,才是奇怪呢……」

他說話的語氣從容而天真,卻又帶著天然的殘酷,付涵芳擰眉打量他,實在不知道這樣的人物是從哪里出來的。

煙雨樓下相思門,金屋門前風月府。

煙雨樓與金屋,世代交好,互有往來;只不過金屋不似煙雨樓,若說煙雨樓行蹤飄渺,無有定期;那金屋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數年間,一人不出,一聲不聞。

相思門主屬煙雨樓之下,門主听音,師從金屋之主;而眼前這人,是她之師弟。

付涵芳想,這可棘手了!

原為朝廷賣命,為求保全付家,實屬不甘;如今更有這等禍事,只怕付家其他人,也是十分凶險。

「你不好好留在風月府,出來是為何?」

這年紀輕輕的少年郎,竟是風月府之人。

風月府,乃為武林第一銷金窟,聞名滿天下。

「哎呀,師姐說得是,我是不喜歡出門的;不過今日明南出門,卻是要說一句話與听音師姐知道,托賴听音師姐,與這位付公子以及付家眾人之福,令得輕容師姐受傷沉重,不知所蹤。」

听音問︰「是誰多話,將此事告知于你?」

月明南嘿嘿一笑。

「我如何知道,師姐不必煩憂,可是師父也知道了,他極生氣。」

「是師父叫你來的?」

月明南的臉色,變成另外一種駭人的蒼白,他低頭悶悶地咳嗽了幾聲,才緩過來。

「師姐,你的問題太多,說話也太多了。」

「月明南!」

月明南身上氣息,十分從容。

他越從容,越叫人渾身上下難受。

可是听音卻深知,這個師弟,他的從容都是裝出來的,他內心高傲偏執,心中更有一段往事,故此師父才令他執掌風月府,不欲他輕易外出。

「听音師姐從前疼輕容師姐與我,原來都是裝出來的;」月明南道︰「現如今是為了男人,不要同門,這樣的你,我很瞧不上。」

他收進刀鞘的刀,又重新拔了出來,平平穩穩地指住了付涵芳,話卻是對听音所說︰「我是來殺他的,為什麼要同你多廢話?」

「月明南,師父可有令你殺人?」

月明南的刀尖輕動,改為指向听音。

「師姐,你怕是有什麼事兒弄錯了,」他道︰「這天底下,要殺不殺人,唯有我自己能定——」

刀尖一晃,撇去雨水,寒光淒厲,似是毒蛇之牙。

這樣的氣勢,令得听音不由得想起年少之時,三人成行,她這師弟,亦是如此張牙舞爪,說著「誰要欺負我的師姐,我就殺了誰」這樣的狂話。

她不得不按弦以待,付涵芳冷著臉將劍抽了出來,雖然全身都痛,現如今少不得要搏命了。

他輕聲對听音道︰「現如今我信你是個好人了。」

听音苦笑一聲,卻像是嘲笑。

「你們交頭接耳,可想好什麼對策了?」

月明南問他們。

付涵芳道︰「想好了。」

說完,右手劍勢一起,左袖一揚,只听 啪一聲巨響,他袖中不知道飛出什麼,在雨中爆開,四下濃煙滾滾,頓時不能視物。

月明南听風辨器,擋住暗中一根細弦飛來,以內力驅開霧氣,周圍卻是不見了那兩人的蹤影。

他愣了一愣,拍了拍手,似是覺得這戲法精彩。

待煙霧全然散盡,他環視四周,忽見亭中落了一封信件。

不知是那二人匆忙之中遺失,還是故意留下,月明南上前去,撿了信來看。

出乎意料,那紙封上面寫的字,卻是「明南親啟」。

這字跡卻也不是听音的,但也不是付涵芳的,付涵芳的字跡他未見過,這字,卻是十二分的眼熟。

他立刻醒起,這是謝輕容的字跡。

他並不拆開,卻是先聞了一聞,自言自語道︰「師姐的好習慣都沒有了。」

猶記得從前謝輕容,挑選花箋,玉指按在那一疊又一疊紙上,慎之又慎,其上濃濃厚厚的香氣,十分令人陶醉。

當真是太苦了她的師姐,疲于逃命,失去了格調。

又美麗,又溫柔的師姐,總是很少相見,可是每一次見面,都深覺等待是值得的。

換作了是其他人,久而不見,總是覺得那人與記憶之中差得太遠;唯有謝輕容不會。

每一次見她,都覺比上一次更加美艷動人。

他戀戀不舍地,一雙眼里皆是沉醉;反反復復地將這信的封皮看了又看,是舍不得拆開,最後將這之貼身放置,收了刀,撐起傘來,轉身自雨中離開。

「師姐,听音師姐不是好人,以後我再也不要喜歡她……」

「師姐,你現在在何處……」

「師姐,誰欺負你,我就幫你殺了他……」

「師姐……」

「師姐……」

月明南一個人呢喃自語,無人應答,風吹過來,似都要將他孤寂身影吹倒。

作者有話要說︰

過年嘛……大家放輕松,放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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