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走道望不到頭，四周昏暗，只有遠處隱約透著一點微弱的亮光，他只能不斷向前朝著亮光走去，卻不知道還要走多遠。
「沈沉，堅持住，把龍華會端了就讓你回來。」
「沈沉，你跟了我7年，等我坐上會長的位置一定不會虧待你。」
「沈沉，你是警察，你不能動搖……」
「沈沉，內鬼是誰？」
無數質問的聲音回蕩在狹長的空間，擾亂他原本就脆弱的心智。
他捂住耳朵狂奔起來，亮光卻沒有相應地靠近，找不到出口，沒有退路，這里仿佛永無止境的修羅道。
他猛抽一口氣睜開雙眼，夢魘消散，柔光氤氳下的是個潔白的房間。
身體酸痛，頭昏腦脹，不知道身在何處，更不知道怎麼會來到這里。
他試著動了動右手，視線向上，猛然發現床邊坐著一個男人，正撐著腦袋打瞌睡。
感覺到有動靜，那男人睜開雙眼，略微愣神︰「顏毅，你醒了？」
顏毅？
他漠然地望著那個男人。
「有沒有哪兒不舒服？比如胸骨……」男人把手伸向他的胸口，他下意識地抬手擋開，對方愣了愣，像是沒料到他會有如此反應，但隨即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扣在床上，伸出另外那只手撫向他的胸口。
「別動。」那男人低聲道，音量很小，低沉的聲音卻充滿震懾力。
他還想反抗，卻使不出力氣。
「你著地的時候摔在一塊碎塊上，背上又壓了更大一塊，雖然有人擋著，但可能有挫傷……這里痛嗎？」男人一邊輕輕按壓他的胸口一邊問。
他沉默地瞪著那個男人，試圖理解目前所處的狀況，對方的手輕柔地撫過他的胸口，漸漸下移至月復部，檢查傷勢的手法輕重適度、十分專業。
「不覺得哪里痛嗎？應該沒有內部損傷，骨折也已經檢查過。」男人終于收手，視線回到他的眼楮，「你怎麼這樣看著我？」
「你是誰？」他問，嗓音清澈略帶沙啞，全然陌生，聲音出口的瞬間自己也感到驚訝。
「怎麼了，該不會不認識我？」男人睜大眼楮望著他，「我是宋皓。」
「宋皓？」他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不過要說對這個男人一點印象都沒有倒也不是，遇上隧道坍塌事故之後似乎有人把自己從車里救了出來，在來到這里以前他還醒過一次，只記得背上沉重難忍令人呼吸困難，意識再次失去之前有個男人跑到他身邊蹲下，沒記錯的話，確實就是這張輪廓分明的臉。
「顏毅，頭部有哪里覺得痛嗎？可能是腦部受到撞擊造成的失憶。」叫做宋皓的男人又問。
他怔怔地看著宋皓，試圖給當前的情況尋找合理的解釋——首先，他的名字不是顏毅，也不認識眼前這個叫做宋皓的男人。
可他敢斷定，這根本不是失憶。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沈沉，知道關于沈沉的一切，直到躺在這張病床上之前的一切，他都了若指掌。
這不是單純的失憶或者記憶混亂，有什麼更加超越他理解範圍的事情發生了。將之前的種種聯系起來，作出某個大膽的假設……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情，那麼……
沈沉撩開左邊的袖子，白皙細瘦的手腕整個露出來——沒有，真的沒有！
原本應該在左手腕上的疤痕沒有了，而且如此白皙細瘦的也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手腕……令他震驚的事情真的發生了，無論多麼不敢相信，它都已經是既定事實。
「顏毅？」宋皓疑惑地望著臉色慘白的沈沉，「你不太對勁，我去叫醫生。」他起身匆匆離開。
沈沉支撐著身體坐起來，身體狀況比想像中好上太多，出事故的時候他撞傷了頭，腿也被變形的車廂壓到失去知覺，可現在的他除了肌肉酸痛之外幾乎完好無損。
可能性只有一個——
不管多麼令人難以接受，沈沉都不得不去嘗試相信……自己得到了一個新的軀殼。
他下了床，搖搖晃晃走到窗邊，隱約倒映在窗玻璃中的是一張稚女敕清秀的臉，只有那雙大眼楮中恐懼的神色似有幾分熟悉。
「怎麼會……」沈沉微微顫抖，陌生的臉上顯出驚懼的神色。
「怎麼會這樣……」一秒鐘都無法繼續待在窗戶前，沈沉月兌力地坐回床邊，大腦混亂無法思考。
現在的他不是他，他已不在自己的身體中，他佔領了一個叫做顏毅的人的身體。那麼他的身體在哪里，誰又在他的身體中……疑問像溢出茶杯的水，收不住關不攏，找不到答案。
「你起來干什麼，躺下。」一個聲音打斷沈沉的思慮。
領了醫生回來的宋皓把呆坐在床沿的沈沉按回了床上。
醫生簡單查看沈沉的情況，詢問事故的細節，說是還需要做詳細檢查才能確定他的失憶有沒有混亂。
宋皓一直站在一邊神色凝重地看著。
「醫生，如果失憶，他還可以繼續這份工作嗎？」宋皓蹙眉問道。
「只要沒有忘記專業技能就可以繼續，不過這份職業過于特殊，需要強大的意志力，稍有閃失都會產生嚴重後果，如果真的失憶的話，恐怕……」醫生沒有說下去，用眼神示意宋皓跟他出去再談。
沈沉躺在床上，腦海一片空白，他做了幾下深呼吸，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不能迷失在震驚中，得想想之後該怎麼做。
現在最重要的是確認兩件事情。第一，顏毅是什麼人；第二，沈沉的身體怎麼樣了。
他重新坐起來，查看病房中的情況。
病床旁邊的桌子上有一些雜物，一個弄髒的耳麥，一副破洞的手套，還有一張胸卡，上面寫著「特別搜救隊A組顏毅（見習）」，還貼著一張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笑得青澀，那張臉跟剛才沈沉在窗玻璃中看見的一模一樣。
特別搜救隊……
沈沉緊緊捏著那張胸卡。
這個身體是屬于這名叫做顏毅的搜救隊員的，當時隧道突然坍塌，他出了車禍，是顏毅把他從車里救了出來，但是由于某種原因他們互相交換了身體……沈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然而這種假想又那麼合情合理，讓他無法不去相信。
冰涼的風涌進病房，沈沉□的腳踝上一陣陰冷，他抬頭望向門口，宋皓正推開門站在那里看著他。
「顏毅。」宋皓走過去坐在沈沉身邊，「你還記得自己的事嗎？」
沈沉把胸卡放回桌上，點了點頭︰「記得，當然記得。」他說，「我救人的時候出了意外，剛才可能是因為昏迷了一段時間剛醒過來，一時記憶有點混亂，現在都差不多想起來了。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沈沉努力擠出微笑。
「你知道你在這次工作中犯下了多大的錯誤嗎？」宋皓忽然厲聲問，眼神冰冷地看過來讓人不寒而栗，沈沉這才發現宋皓右眼眼角有一道不太明顯的疤痕。
「我明白你作為一個新人很想得到別人的認可，但是救援不能光靠沖勁，首先必須懂得保護自己，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人有什麼能力去解救別人？」盡管沈沉並不應該是被責問的對象，但宋皓嚴厲的氣勢還是讓他的微笑僵在了臉上。
「這次救援中你判斷失誤造成了這樣的後果，希望你吸取教訓。」宋皓說這句話的時候氣氛終于稍微緩和了一點。
沈沉僵硬地點點頭，心里卻被一個急切想知道答案的疑問充斥著，幾乎快要爆炸。
「那個……我救的那個人，他現在怎麼樣了？」沈沉抬頭問。
宋皓搖搖頭︰「很遺憾，他在送回救援中心的途中就已經身亡了。」
「什麼！死了？！」沈沉幾乎是反射性地大喊，因為驚訝而睜大雙眼，渾身的血液凝固了一般粘滯，呼吸難以控制。
死了，沈沉死了，或者是那個叫做顏毅的人死了？無從判斷，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死亡的那具軀體原本確實是屬于他的。
宋皓有些疑惑地皺眉，讀不懂眼前這個救援新人的過激反應︰「他因為你的判斷失誤而喪命，這確實很遺憾。不過我們這行無法避免生離死別的場面，而且這也不是你第一次……」
「他在哪里？」沈沉忽然一把抓住宋皓的斷了他的話，「他，那個……死者現在在哪里？」
宋皓愣了愣，不解地看著沈沉︰「怎麼了，為什麼問這個？」
「啊，因為……因為是我的失誤才害他死的，如果當時我沒有把他從車里救出來，他也不會被掉下來的水泥塊砸中，而且……而且我的命反而是他救的。所以，我想至少告別一下他的遺體。」沈沉眼神閃爍，編造著自己都覺得牽強的理由。
「你是怎麼回事？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是很好，但是沒有必要做這種多余的事情，在以後的工作中引以為戒才是最重要的。」宋皓皺眉，「你現在要做的是緩解壓力，自我反思，以及早點恢復健康回到崗位上，對這次的失職做出彌補。」
沈沉盡力克制躁動的情緒，輕輕點頭︰「我知道，我會的。」他抬頭看著眼前這個陌生而嚴厲的「同事」，無論他的借口有多麼爛也必須想方設法得知遺體在哪里，「但是，我還是想再見那位死者最後一面，遠遠的看一眼就好，至少也要表達我的歉意。」
宋皓沉默地看著沈沉，眼神中除了冰冷還有一絲疑惑，最終他還是妥協了︰「他還在急救中心的停尸房，我們已經通知警察，但是目前還沒聯絡到他的家人來認領遺體。」
「急救中心……」沈沉差點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在哪里」三個字，認識到現在的狀況後才立即換了語氣，「急救中心現在一定一團亂吧。」
「說真的我不建議你去，但是假如你一定要去，最好在午休的時候。」宋皓站起來，因為離得特別近沈沉才發覺他十分高大，「我回去工作了，你好好休息和反省，一周之內提交事故報告。」
直到宋皓離開病房再也听不到他的腳步聲，沈沉才癱軟地躺了下來。
身心俱疲。
一邊扮演著這個完全一無所知的角色，一邊對自己的「死」感到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沈沉的腦海被各式各樣的疑惑與恐懼佔領，一片混亂。
七年來他扮演的那個人都不是真正的自己，每一天都活在矛盾的折磨中，還以為終于得到回歸正軌的機會，卻又遭遇了這樣匪夷所思的變故，竟然不得不扮演另外一個陌生人……
沈沉這個名字離他越來越遠，甚至懷疑是否真實存在過。而他的存在又究竟是為了什麼，今後又該以哪個身份繼續存在……疑問像洪水猛獸吞噬了他的意識。
沈沉躺在床上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天花板。
「沈沉，永遠別忘了你是警察，你對警徽宣誓過。」陳家杰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來，沈沉覺得頭痛欲裂。
「陳警官，現在我該怎麼做，你倒是說啊……」沈沉發出暗啞的笑聲，他想質問，可是沒有人可以回答。
但是至少，至少也要把應該完成的任務完成。
沈沉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起身，牆上的時鐘指示在12點15分，想必現在應該已是午休時間。
沈沉環顧四周，在角落的立式衣架上發現了便裝，他換下病號服，穿上鞋子，離開了病房。
這是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走廊跟所有醫院一樣干淨而低矮。
沈沉進了電梯才知道這里是8樓，他到了底層走出這座建築物的大門，回頭望去，大門頂上寫著「國家救援中心第一住院部」。
沈沉走到開闊的路上，前後眺望，各有數幢外形各異的高樓，眼前的這片廣闊空間對他來說完全是未知的領域。
沈沉只能一幢樓一幢樓地模索過去，他的目的地是急救中心，路上來往的都是穿著制服行色匆匆的人，忽然有拉著警報呼嘯而過的救援車，讓沈沉感到些許不真實感。
終于找到急救中心，沈沉入內，尋找到類似平面圖之類的向導說明，正緊盯著查看停尸房位置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沈沉反射性地迅速轉身退後幾步盯著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