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餓著肚子做完一項又一項檢查，抽了血，測了心肺功能，又被送去做腦部CT，甚至听覺測試……簡直將全身每一個零件都檢查遍了。
雖然如此，可畢竟這並不是自己習慣了二十多年的身體，因此每做一項檢查，沈沉都不得不接受一組新的關于自己的身體數據。
比以前矮了六公分，比以前輕了十公斤，視力也不如以前好，沈沉略微有些沮喪，可是又覺得以這種方式得到生命的延續已經是醫學奇跡，對這個身體的主人顏毅反而感到十分抱歉。
「怎麼了，愁眉苦臉的，不是恢復得挺好麼？你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梁川拍了拍沈沉的肩膀，「一會兒還不知道宋皓會把你怎麼樣呢，你沮喪得也太早了。」
沈沉睜大眼楮抬頭看著梁川，沒有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梁川忍不住笑出了聲︰「你該不會以為宋皓讓你做完檢查就完事兒了吧，你前前後後離開工作崗位有差不多五天了吧？宋皓那家伙肯定會使盡一切辦法讓你把耽誤的五天給‘補’回來的。」
「補回來？」沈沉還是疑惑。
梁川微笑著搖搖頭︰「看來你對你們組長的認識還不夠深刻和全面，不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我去替你拿檢查報告，順便通知宋皓過來。」
梁川說罷站起來離開了休息區。
沈沉環顧四周，清晨的急救中心略顯安靜，不時有醫護人員匆匆走過，看起來與普通醫院並沒有多大區別。
他站起來走到透明玻璃幕牆邊向著外面眺望，天空中漂浮著厚重的雲朵，天色有些陰沉，離急救中心北面大約三四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幢十多層的高樓，依稀可以看到樓頂上的平台上停著兩架直升飛機。
那應該就是特別搜救隊所在的辦公樓，顏毅的筆記本中記錄過相關信息，特別搜救隊的辦公大廳中有直升屋頂天台停機坪的電梯，當發生緊急情況需要特搜隊出動的時候，他們就會乘坐那台電梯直達停機坪。
駕駛著直升飛機前去救援正遭受著災難折磨的人，或許真的像顏毅所描述的那樣，對那些人來說特別搜救隊就仿佛「天降神兵」一般吧。
「你第一次來急救中心的時候也站在這里發了很久呆。」沈沉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四平八穩沒什麼起伏，一听就知道是誰。
宋皓走到沈沉身邊，和他一樣遠遠眺望著直升機的停機坪。
「還記得上次你在這里說了什麼嗎？」宋皓繼續道。
沈沉自然不可能知道那時候顏毅說了什麼，只能沉默地等著宋皓揭曉答案。
「喲，來得真快。」是梁川的聲音。
沈沉和宋浩回過頭，梁川揮了揮手里的體檢報告︰「一切正常，宋組長您該放心了，接下來要怎麼操練都行了。」
梁川笑得頗有些深意，把體檢報告交到了宋皓手里。
宋皓瀏覽了一遍報告，松了口氣︰「謝了，梁川。那我們先走了。」
「好，注意節制一點。」梁川沖他們揮揮手。
「對了，隊長正找你呢，又怪我佔用你的時間了。」宋皓回頭說道。
梁川聳聳肩︰「除了他，別人找我都是佔用我時間。」
沈沉跟著宋皓出了急救中心，並沒有繼續向前，而是繞過救援中心的大樓向著更深處走去。
「現在我們干什麼去？」沈沉問。
「給你找回工作時的狀態。」宋皓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說。
沈沉不再過問，反正一會兒就能知道答案，心里思忖宋皓這人原本就極其冷漠，之前又跟他動過干戈，這下可能還懷恨在心所以才更冷淡。
不過無所謂接下來宋皓要拿他怎麼辦，反正再殘酷的事情沈沉也已經經歷過。
宋皓大步流星地走得非常快，沈沉還不適應這個略顯瘦小的身體，只能盡量加快步子甚至要小跑才能跟上去。
國家救援中心的佔地面積比沈沉想像中還要大上許多，他們已經走了至少十來分鐘，這里早就不是矗立著高層建築物的辦公區了，四周都是鐵絲網隔離成的小塊區域，里面有各種類似雲梯這樣的障礙設施，有一些穿著統一制服的人在攀爬障礙物，這里看起來倒像是訓練基地。
宋皓向左轉彎停在隔離網前，打開鐵柵欄門，示意沈沉進去。
隔離網里面是橢圓形的標準塑膠跑道，不算特別大，沈沉目測一圈大約三百米左右。
「先跑十圈，十二分鐘以內。」宋皓取出秒表，公式化地命令道。
沈沉愣了愣，抬頭看著宋皓冷若冰霜的面孔。
「怎麼了，有問題？」宋皓瞥了沈沉一眼，重新正視前方。
原來宋皓剛才說的給他找回工作狀態就是指這個，沈沉明白宋皓的用意了。
他已經休息了好幾天，而搜救隊員是需要強于常人的體力的，因此宋皓此舉一是為了讓沈沉懈怠的身體得到鍛煉，二是為了替他做體能測試，三……或許也是順便為了出口氣。
沈沉什麼都沒說，原地活動了幾下筋骨，做了些簡單的準備運動以防突然劇烈運動對身體造成傷害，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顏毅的身體素質如何，是否能跟得上自己以前的運動強度，因此凡事都必須小心謹慎。
沈沉好歹也是以優異成績進入警校的，在校的時候沒少操練過，當上臥底之後也不得清閑，所以區區跑上幾千米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活動開了，沈沉站到跑道上，宋皓發了令，沈沉便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然而剛跑出不過幾十米，沈沉忽然覺得一陣心悸，不得不放慢了步子捂住胸口。
宋皓似乎發覺了沈沉的異常，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沈沉卻忽然大聲喊道︰「我沒事，我會跑完的！」
宋皓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沈沉放慢速度調整好呼吸的節奏，心悸果然很快消失，這個身體看來無法承受沈沉過去的運動強度，只能循序漸進慢慢來。
沈沉跑過了一圈又一圈，顏毅的身體比他想像中的更容易疲勞，但是他不想認輸也無法認輸，他在跟宋皓較勁也在跟自己較勁。
況且就這樣不斷地向前奔跑就不再需要思考那些棘手的問題，忘記過去，忘記未來，忘記死亡，忘記自己，就這樣頭腦放空地跑下去，一直不要停下來就好。
風聲在耳旁呼嘯而過，11月冰涼的空氣吸入鼻腔帶來些微的刺痛，天空越發陰霾，雲層低得仿佛就在頭頂。
忽然，隆隆的雷聲自遠處傳來，沒多久就開始下起小雨。
宋皓低頭看了看秒表，馬上就滿五分鐘，沈沉已經跑到第六圈後半，按照這個速度在十二分鐘之內跑完十圈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顏毅，夠了，別再跑了。」宋皓沖著沈沉邊揮手邊喊。
沈沉卻沒有放慢腳步的意思，依然在細密的雨水中保持著勻速奔跑，他的頭發和衣服已經被雨水濡濕，眼前的世界也變得灰蒙蒙地模糊起來。
「顏毅！」宋皓更大聲地喊道，「別跑了！」
沈沉還是沒有理會，像是上足了發條一般倔強地繼續奔跑。
宋皓皺了皺眉，表情凝重地望著那個在雨水中奔跑的男人，他再也沒有說什麼，和沈沉一樣在雨水中靜默著。
還有一圈，還有半圈，馬上就要達到終點……沈沉咬著牙迎著風雨一步都沒有懈怠地跑完了全程，當他沖過作為終點標桿的宋皓身邊的時候終于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起來。
宋皓立即上前把沈沉扶起來，將他的左手臂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支撐著他慢慢走動。
「感覺怎麼樣，有哪里不舒服嗎？」宋皓問，沈沉的手腕被雨水降低了溫度，模起來冰涼徹骨。
沈沉搖了搖頭，邊喘息邊問︰「我跑了多久？」
「十一分三十秒。」宋皓邊回答邊架著沈沉往外面走。
沈沉像是滿足了一般松了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道︰「我可以自己走。」接著掙月兌了宋皓走在前面。
畢竟已是初冬的早晨，氣溫本就偏低，加之雨水的涼意和長跑帶來的疲倦，沈沉下意識地抱起了雙臂，忽然感到有人將什麼東西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扭頭才發現是宋皓把他自己的外套披在沈沉身上。
「走快點，去前面浴室洗個澡，不然會感冒。」宋皓說著拉起沈沉的手臂幾乎拖著他大步往前走。
「我回宿舍洗就行。」沈沉想要掙月兌，誰知宋皓抓著他手臂的手反而加重了力度。
「等你走回宿舍感冒都成傷寒了。」宋皓一點放開沈沉的意思都沒有，就那麼拽著他快步走進了訓練基地旁邊的平房。
這排平房中有多個浴室，還是蒸汽供暖和燒鍋爐供水的，一走進去就能感到陣陣暖意，與外面簡直像是兩個季節。
在國家救援中心工作的人們並不是都住在中心提供的宿舍中，有相當一部分人住在外面，這些浴室就是方便那些無法在訓練後及時洗澡的人的。
宋皓從胸卡卡套中取出一張磁卡刷開一間浴室的門，里面有四個噴頭與一個供泡澡用的小池子。
沈沉還有點遲疑，被宋皓一把拉進浴室關上了門。
浴室里水汽氤氳，溫暖得仿佛能一下子解除全身疲勞。
宋皓把鑰匙手機等物品放進儲物櫃，接著開始麻利地月兌衣服，幾下就把渾身衣服除盡，露出一身緊致的小麥色皮膚，看得出他平時鍛煉得當，渾身上下沒有多余贅肉，肌肉恰到好處線條流暢而優美，就連同為男人的沈沉也看得有些恍惚。
「怎麼了？」見沈沉愣著沒動，宋皓問。
「沒什麼……」沈沉不得不承認，宋皓的身材太過完美，以前他一向對自己有信心，不過跟宋皓比起來過去的自己還是稍顯遜色了。
「不用我替你月兌吧？」宋皓那麼問道，他的眼神中有一個瞬間忽然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隨即又恢復了一貫的表情。
「不用……」沈沉真心覺得這個調侃一點都不好笑。
宋皓先進去沖洗，沈沉慢吞吞地解開襯衣紐扣，他把項鏈取下來放進儲物櫃，想了想又把項鏈拿出來塞進月兌下來的褲子口袋里，然後拿襯衣壓在褲子上面。
沈沉走進浴室，里面早已經霧氣蒙蒙看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出來宋皓站在一個噴頭下面沖淋著自己的身體，沈沉于是選了跟宋皓隔開一個噴頭的地方。
「我以前不知道你原來那麼倔強。」宋皓的聲音在浴室里帶上特殊的回音，听起來不像平時那麼厚重。
沈沉擰開噴頭，熱水接觸到冰涼的皮膚將溫暖傳送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頓時渾身又再次充滿了力量，剛才的疲勞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