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離我那麼遠？」宋皓側頭向著沈沉的方向問道。
「不習慣。」沈沉就連念大學的時候都盡量不去公共浴室，大冬天也寧願在沒有暖氣的宿舍抵抗著寒冷洗澡。
倒不是覺得尷尬或者不好意思，只是從來都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從來都不願意與他人有過多瓜葛，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想被人干擾。
宋皓伸手關了噴頭，將散亂在額前的頭發撥開，邁開赤.果的長腿走到沈沉身邊，微微低頭看著他。
沈沉弄不明白宋皓的用意，只是看著宋皓，任憑花灑中的水從頭頂噴灑下來。隔著熱水織成的幕簾和蒸汽，他的眼前呈現的是一個強壯而健康的身軀。
水珠不斷從發尖滴落下來，從肩膀和脖子下滑，匯流成細細的水流一直向下蔓延在緊致的皮膚上。
宋皓的肩膀寬闊肩線流暢，胸部和月復部的肌肉無不是令男性羨慕的，腰線卻收得恰到好處，既不顯腰粗也不顯縴細，兩條筆直的長腿肌肉清晰看起來充滿力量。
沈沉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在宋皓身上上下游移，看到肚臍以下的部分的時候不禁產生一絲不甘的情緒，但隨即他的視線又不動聲色地回到宋皓的眼楮。
雙方的眼神都帶著強硬與不服輸的意味，縱使是在這樣令人放松的環境下，氣氛也變得有一些緊張起來。
「那就讓你習慣習慣。」宋皓不避不讓，坦然地站在沈沉面前，用近距離來增加壓迫感。
沈沉被宋皓這樣一逼，一邊是貼著瓷磚的牆壁，一邊是巍然不動的宋皓的，頓時連洗澡的動作也施展不開更失去了那個心情。
「沒這個必要，我一直都是這樣。」沈沉隨口回答。
「發生這次事故之前你敢說也是這樣？」宋皓的聲音依然平靜，魄力卻更甚。
沈沉在心里咯 了一下，又忘記代入顏毅這個身份了，當臥底的時候好歹還能從混混開始一點一點適應，但忽然換了個身體多了個身份實在無法徹底適應，總是習慣性地說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顏毅，我知道你對我不服氣。」宋皓繼續說下去，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些冷，他交抱起雙臂，「這是你一直憧憬著向往著的職業，我那天跟你說的話是有些重了，但我並不是在打擊你的積極性，而是希望你想清楚了再下決定，因為這是一份非常特殊的職業。」
沈沉了然了，原來宋皓以為他還在為之前的爭吵介懷才會那麼冷淡。
說實話當時沈沉確實很憤怒，就算他真的是顏毅也沒有必要被那麼嚴厲地指責和訓斥，在救援過程中發生意外死了人換做其他任何人都會自責和消沉，沒有幾個人能像宋皓這樣以強大的精神力迅速振作。
如果換做真正的顏毅……從他記錄的那些文字推斷他的性格應該是開朗陽光卻心思細膩的類型，那麼換做他恐怕會更難以走出悲傷吧。
沒有被宋皓懷疑性格異常總算是件好事，而且確實也沒必要繼續糾結之前的口角，也是時候嘗試扮演顏毅這個角色更入戲一些了。
「組長，我明白。」沈沉盡量溫和而委婉地說，「我也知道自己有些懦弱，我沒有再生你的氣，只是跟自己較勁。」
「所以你就淋著雨跑完了三千米，也不管會不會發生什麼嚴重後果？」宋皓輕輕搖頭，「以前我真不知道你這麼倔強，不過……顏毅你又讓我刮目相看了，在勤奮認真之外，你的毅力也很讓人佩服。」
听起來宋皓似乎真的是在夸獎他，而不是一味嚴厲地訓斥，這個轉變讓沈沉一時有些意外。
「可是你才康復不久，這樣實在太亂來了。你要是生病了那不單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也會給整個特搜隊帶來麻煩，其他人也會擔心。」宋皓還是免不了說教幾句，頓了頓又用沒有起伏的聲音補充道，「主要是隊長，梁川，葉旭，周燁和任馨他們會擔心。」
沈沉默數了一下，特搜隊目前總共七個人，去掉宋皓剛才說的五個人和沈沉自己……噢，那話里的意思就是宋皓沒有在擔心。
沈沉眯了眯眼楮，看著宋皓，對方似乎有些局促。
「別沖了，去池子里泡一會兒去去寒氣。」宋皓關了噴頭，拉著沈沉往泡澡的池子走，他的局促就那麼被掩飾了過去。
兩人浸入熱水池子，整個身體被溫度適中的水包圍著的感覺是十分美妙的，能令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得到良好的放松，緊繃的神經也會松懈下來，這樣的體驗是對身心的雙重治療。
沈沉還是下意識地盡量離宋皓遠一些，說實話這樣坦誠相對令他渾身不自在，尤其顏毅的身體還略顯瘦削。
「考慮好了嗎，是要盡快振作起來繼續這份工作，還是讓自己消沉下去？」宋皓往沈沉那邊挪過去一點，那麼問道。
「組長你應該明白了，如果我想消沉下去就不會跟你來這里。」沈沉推測著顏毅在這個時候會如何回答。
「好，那麼下午我帶你去一個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宋皓竟頗為溫和地如此說道。
沈沉不知道宋皓所指的是什麼地方，努力回憶著顏毅的筆記，希望從里面尋找到答案。
「怎麼了，不高興嗎？」宋皓原以為這個提議會讓沈沉興奮地大叫起來。
「不，很高興，很意外，所以有些不敢相信。」沈沉迅速用這樣含糊的答案搪塞過去，「謝謝你，組長。」
宋皓點點頭︰「那我們走吧，先去吃飯，早飯你也沒好好吃。」
早晨因為要體檢，沈沉不能吃早飯，檢查完了也只吃了幾片餅干果月復，經宋皓這麼一說，沈沉的肚子配合地發出了「咕嚕」一聲響應。
沈沉尷尬地低下頭，劃動了一下水面作為拙劣的掩飾。
「快走吧，我都听見了。」宋皓直言不諱，說罷「嘩啦」站起來跨出池子，沈沉有些懊惱地跟在他身後出了浴室來到外面更衣的地方。
宋皓從另外一個櫃子中取出毛巾和替換衣物給沈沉，看來這是他或者他與某幾個人的專屬浴室，東西一應俱全。
「應該大了點，先湊合著穿吧。這些我替你裝在袋子里，你拿回去自己洗。」宋皓邊說邊把沈沉堆放在椅子上的髒衣物拿起來塞進塑料袋里，忽然有什麼東西從衣物中掉了出來， 當一聲落到地上。
沈沉心里一驚，正要去撿，宋皓卻已經搶先了一步。
「這是……」宋皓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金屬吊墜，努力辨別背後刻著的字跡。
「還給我！」沈沉本能地出手一把奪回項鏈，猛然發覺自己的過激反應讓宋皓有些不解，于是努力微笑著說，「這是我的護身符，所以不太想讓別人踫。」
「這樣嗎，抱歉。」宋皓聳肩，「以前沒听你提過。」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沈沉回答，明顯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
兩人穿戴完畢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浴室。
短短二三十分鐘，外面就已經不再下雨，小雨初霽的天空還不是十分明亮，帶著青灰的曖昧顏色。地面上四處是小小的水窪，也有已經干得差不多而呈現斑駁的地方。
沈沉跟著宋皓來到附近街區，進入一家門面不大但是干淨整潔的小飯館，由于時間尚早里面並沒什麼客人，老板似乎跟宋皓早已熟識，看到宋皓很是熱絡地招呼了過來。
兩人坐在正對著電視機的位置，電視里正在播報早間新聞的重播。
「本月15日發生在本市K326公路的特大公路隧道坍塌事故已經造成累計15人死亡，32人受傷的慘劇。經調查這起事故並不是隧道質量問題或地震引起，專家稱隧道坍塌疑似由爆炸引發，目前炸彈類型正在調查中，不排除恐怖襲擊的可能性。」
新聞主播表情凝重地播報著這條新聞，畫面切換到隧道事故慘不忍睹的現場，四處是殘破的隧道碎塊，一些戴著安全帽全副武裝的專業人士正在進行調查。
爆炸？！
沈沉瞪大雙眼，如果真的是爆炸引起的，那麼……
「這年頭真是哪都不安生！」飯館伙計一邊上了兩道涼菜一邊說道，「過個隧道都能突然遇上爆炸，太可怕了。」
「別這麼說，天災雖然防不勝防，可大多數人還是能過上安穩日子的。」宋皓說道。
「不過這就更顯得你們偉大了，要是沒有你們，這傷亡數字還得上升，多吃點兒，我再給你們送一碟花生米來。」飯館伙計很實在。
沈沉陷入對事故當天的回憶中去，在進入隧道之前，一直追逐著他的龍華會的幾輛汽車確實突然掉頭走了，也就是說他們知道隧道將會發生爆炸。
沈沉下意識地捏起拳頭，為了證據要他沈沉的命他沒有怨言，可是根本沒有必要把那幾十個無辜的人牽扯進來，怎麼看這都是一場對警察的挑釁與宣戰，恐怕龍華會當家因為被安插臥底而氣憤不已。
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起來，沈沉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有15個人因為這次事故死去，其中也包括自己目前這個身體的主人，他們沒有與龍華會有任何瓜葛，沒有自甘墮落地染上毒品，沒有不自量力地欠下賭債，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就這樣成為了犧牲品，成為了新聞報道中的一個數字……
「喂，你沒事吧？」宋皓拍了拍沈沉僵硬的肩膀，「別多想了，吃吧。我們不能阻止災難的發生，但是可以減少無辜的死傷。」
沈沉回過神來，仔細咀嚼著宋皓最後那句話。
我們不能阻止災難的發生，但是可以減少無辜的死傷。
這就是救援存在的意義，細想起來，盡管沈沉當上警察的初衷並不是那麼偉大的理由，不過救援與警察之間仍然存在共通點。
如果真的無法找回過去的身份，那麼在救援這條道路上走下去也不壞。
但是……曾經發誓要做到的事情不能就這樣忘記，絕對無法忘記，絕對不能忘記，那甚至是支撐自己活到現在的最大理由。
沈沉覺得眼角涌起溫熱的感覺，慌忙低下頭喝了口茶，努力平復了情緒，才抬頭開始動筷子。
兩人吃完飯回到救援中心，一路上沈沉還是有點心不在焉，接連發生的這些事情讓他想平靜也無法平靜。
跟著宋皓不知不覺來到了特別搜救隊的辦公室，沈沉才如夢初醒地醒悟過來自己目前依然要扮演好「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