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與現實的距離,一旦跨越,有時候不是豁然開朗的清晰,或者是更大的迷霧。此時真的身處宮中,得了妃嬪的名分,見了想見的人,溫惜玉原本的執念得到了成全,可是心卻有些迷茫了。想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到了,那麼……然後呢……
溫惜玉本以為今日就能見到父親,可是喚來宮人問了,才知道太醫說自己的傷不易亂動,而已經身為妃嬪的自己也不能如此衣冠不整地接見外臣。想要再見家人,至少要等過幾日傷好些,能起來更衣了才行。凡事都有代價,靠近一些人,就要逼不得已地,與另一些人遠離。溫惜玉幾乎可以想象,早朝時,父親得知自己被封為妃,卻不得不隱著擔憂與怒意謝恩的模樣。所以此時不得相見,也並未托人傳只言片語進來麼……溫惜玉不願繼續想下去,終究自己還是讓父親失望了。
興許是前一日過得太刺激,身上的傷又失血太多,姜韻茹走了沒一會兒,溫惜玉又昏昏地睡過去了。等到被餓醒,晚膳時間也到了。可是睜眼就看到床邊的椅子上坐著個陌生男人,困意和饑餓感就都齊齊跑光了。
皇帝看著原本在床間皺眉沉睡的女子醒來,初時朦朧的眼神散去,瞬間的清明伴隨著的是驚恐與緊張,朱唇半張,即便最後沒有發出聲音,也可以想見那必然是一聲類似于「啊……」之類的驚呼。于是,朕來看看你這樣的話,皇帝突然就不想說了。
倒是溫惜玉在最初的驚慌之後,好歹是從面前那人的衣飾上找到了點兒昨日相關的記憶,忍著痛扯了外衣披上,下床向皇帝請了安。不知道為什麼,溫惜玉覺得此時房間里特別安靜,安靜到似乎都能听到自己請安的回音。直到膝蓋都被地面的涼意滲透,溫惜玉才听到了那聲「免禮,你有傷在身,就回床上躺著去吧。」毫無關切之意的關心之語。
這下床請安一番折騰,溫惜玉只覺得背上的傷扯裂般的痛。可是即便皇帝發了話,溫惜玉還是不敢重新躺回去,只是謝了恩,披衣在床邊坐了。直到此時,溫惜玉才想起,無論是昨夜太後來,還是午間皇後來,自己都是口頭上行了禮,卻又不覺得失禮。也許直覺上,覺得她們是不想自己起來的?不過到底還是有些恃寵而驕了。倒是面前這人……溫惜玉實在忘不了昨夜孫統領翻窗而去後,他半躺床間看著自己的冰涼眼神。雖然今天早朝,他還是依計納了自己為妃,但是溫惜玉覺得太後說得對,如果有更多選擇,如果他的底線再低一些,應當是會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去死的。
兩個人都有傷在身,此時對坐無語。溫惜玉發現,皇帝的左手被包扎著,或者這就是向外界宣布的「輕傷」?溫惜玉沒有開口問,事實上,只是這般靜默的對坐,都讓溫惜玉覺得很不舒服。幸好皇帝也沒再坐多久,隔了一會兒,丟下一句︰「好好養傷,六日後便是封妃典禮。」便走了。
溫惜玉不知道皇帝在自己醒來之前已經呆了多久,不過知道的是,他肯定不是來關心自己的傷勢,只是寵愛的妃子為他受傷,怎麼都要來做做樣子。這般做戲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成長,或者就是一夜之間的事情,從此時此刻開始,溫惜玉明白,自己趟進了渾水,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了。
晚膳的時候,宮人端上的飯食里,有好幾樣溫惜玉幼時但凡胃口不好,府里的小廚房都會做的特色小菜點心。其中一道白兔模樣的甜丸子,府里也好些年不做了。還是早些年,溫惜玉還小的時候,府里做來哄小姐吃飯的。溫惜玉嘗了一口,雖說味道和府中的有些不一樣,可是看那些個菜里的材料,都足以看得出,是仿照府中那幾道做的。問了宮人,果然是姜韻茹晚膳前特地去了御膳房,細細說了半天,御膳房才依著她的描述,做了這幾個菜出來。
送餐來的宮人說本來皇後娘娘也是要來這邊吃晚膳的。可是臨出來的時候,小皇子鬧別扭不肯自己吃飯,皇後怕溫惜玉的傷禁不住小孩子鬧騰,沒法把小皇子帶過來,就來不了了。不過也傳了話來,讓溫惜玉吃好喝好,明日會再來看她。
听到皇後原本決定來,又來不了,溫惜玉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可是仔細想想,自己是皇帝的「寵妃」,又不是皇後的「寵妃」,哪里能天天頓頓黏著皇後。日子還長著呢,一起用膳的日子,還怕沒有麼。倒是飯菜要趕緊吃了,一會兒要是皇帝來一起吃,弄得自己胃口全無,倒是糟蹋了姜韻茹的在這份心。
還好,直到溫惜玉吃飽,皇帝都沒來。想想,皇帝也挺慘,可是對著一個想要自己命的人,溫惜玉總是覺得就算他再慘,最終他都會讓別人比他慘。
晚膳過後,太後來轉了一圈。太後來時,正好醫官進來換藥,換的時候才發現溫惜玉背後的傷口又裂開了。太後隔著屏風听著不免說了幾句,讓溫惜玉要好好注意身子才是。只是當醫官走了,太後問了溫惜玉這一天和皇帝皇後的對話,知道這約莫是在起身給皇帝行禮的時候弄裂的,只得一聲嘆息。
「你做的不錯,現在萬事小心謹慎是對的。皇帝向來心事重,現在這事兒更是惱人。昨兒晚上抓著的刺客,听說孫統領審了一夜又一天,還是什麼都沒問出來。皇帝晚膳之後就過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審出點什麼。要是審不出,保不準這氣兒要往哪兒撒呢,低順著點兒總是沒錯的。」太後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來,看向溫惜玉的眼神也多帶了分悲涼。這以後的日子啊,還真不知道能再出點什麼變故。
前一天大家都折騰得夠嗆,太後說了會兒話就回宮休息了。雖說已經睡了一天,但一沒了人和自己說話,溫惜玉就又開始犯困。
必須得說,這一兩日的經歷,多少讓溫惜玉的心髒承受能力變強了些。于是當溫惜玉被推醒,並且剛睜眼還朦朧著什麼都沒看清就被一雙冰涼的手鉗制住,掩上了唇時,竟出乎意料的根本沒有大聲呼救的。
當然,在下一刻看清面前來人的時候,莫說呼救的,就是溫惜玉原本繃起的那些緊張感危機感也都沒了。
與姜韻茹一入深宮再不得見不同,文凌雪入宮後,回過娘家兩次,也與溫惜玉見了兩次。最近的一次便是在兩年前。于是雖然文凌雪此時做宮人打扮,溫惜玉倒也還是能在第一時間認出她的。不過,妃子做宮人打扮,還深夜偷偷模模過來,倒有些讓人看不透了。
一道宮牆,便隔出了兩個世界。當終于從宮外跨進了宮內,那些舊日無法相見的人,此時便都可得見了。可是,舊時之人,可還是宛若舊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