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文凌雪,你不要出聲。」刻意壓低了的聲音有些沙啞,文凌雪掩著溫惜玉的唇,直到對方微微頷首表示明白,才移開了掌心。
文凌雪的手很冰,這一蓋一挪,傳遞來的涼意讓溫惜玉突然覺得,或者今年的冬天,會比往年來得更早。
「怎麼不說話?被我這身打扮嚇到了?」文凌雪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略帶嘲諷地笑道,「這宮里的防衛看起來森嚴,其實總是不過如此。隨便裝扮一下,大多數地方也就都去得了。」
溫惜玉早先在睡覺,屋里的燭光本就不亮堂。文凌雪直起身子說話,半趴著的溫惜玉就不大能看清她的神色了。只是從那傳來的聲音,還是可以想象文凌雪說話時微揚嘴角的模樣,當是一如過去的桀驁。
性子溫和,從來不代表蠢鈍。反而是心中有太多敏銳的觸覺,細膩的心思,更為寬容的想法,才能讓一個人變得平和,無害。溫惜玉就是這樣的人。從入宮以來,溫惜玉听多了上位者的「本宮」「哀家」「朕」,下位者的「奴才」「奴婢」,此時听著文凌雪口中的「我」字,反倒是有些新鮮了。兩年不見的少少陌生感,似乎就在這樣一個簡單的稱謂中被抹去。
「不是文姐姐不讓我出聲的嗎?」溫惜玉用手肘撐著床榻,從半趴的狀態變成側臥半仰,等到了可以清楚看到文凌雪的角度,才幽幽開口。果不其然,文凌雪愣了一下之後,就是一臉吃癟的表情,讓溫惜玉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比起和姜韻茹相處時,心中因為感情而起的忐忑不安,溫惜玉和文凌雪的相處總是更為輕松。雖說文凌雪比姜韻茹還長一歲,但是從前和溫惜玉相互打趣起來,可是從不謙讓,非把年幼嘴拙的溫惜玉說到著急得淚眼汪汪,才捏臉罷休。從此之後,溫惜玉就很是珍惜讓文凌雪也吃癟的機會。只是兩人都沒壞心,來往之間,年少時的感情倒一直很不錯。
文凌雪話里說得輕松,宮中守衛不嚴,換身衣服就能出現在這里。可是事實上也花費了大半日的時間去安排設計,這才有了一路的暢通無阻。獨自前來路上的緊張感,也只有文凌雪自己清楚。不過這會兒被溫惜玉一打趣,又見著她就算是笑也是听從自己的話,刻意壓著聲響的模樣,心里一直繃緊的弦不禁松了松。不過也僅是片刻而已……時間緊迫,這般謀劃,可不是為了敘舊。
如此想著,文凌雪剛剛浮上心頭還沒露于面上的笑意又沉了下去,攥了攥手心,低聲說︰「我今晚來,是有一句話,想要當面問你。」
一句值得大晚上如此打扮也要來問的話,溫惜玉心中的不安感多過了好奇。保持著支著手肘的半仰姿勢,溫惜玉等了好久,就在她以為文凌雪改主意不想問了的時候。文凌雪還是開口了︰「你愛姜韻茹。」
沒有「是不是」「是嗎」這樣表示疑問的詞語,平鋪直敘的一句話,連聲音都在一個調子上,沒有起伏。溫惜玉只覺得這輕輕的一句話,如同一個悶雷,當頭劈下。帶來的震驚,無措,驚惶,不可思議,遠遠超過了前一日的經歷。溫惜玉木愣愣地看著文凌雪,只是後者只是抿著嘴,一臉平淡,穩穩地坐著,像是剛才那句引起人心里驚濤駭浪的話根本不是出自她口中一般。
溫惜玉想開口說些什麼,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否認?辯解?承認?裝傻?可是文凌雪的話,更像是一個論斷,無需回答,無需辯解。「我……」溫惜玉出口的第一個字,就輕得像沒有聲音,更是難以繼續。不僅僅是因為多年的心事,被文凌雪一語點破。其實更是因為,文凌雪用了「愛」這個字,來形容自己心里對姜韻茹的這份感情。原來,這些年的朝思暮想,午夜夢回,牽纏掛肚,想要再次相遇,想要在靠近她的地方生活,這些一點一滴,深到自己有時候都覺得無望的感情,就是愛麼。文凌雪的一句話,讓溫惜玉發現,雖多年執念,自己卻一直回避去想清楚,這份感情是什麼,甚至連定位成喜歡的勇氣都沒有。然後有一天,有個人,來告訴自己,這就是愛啊。多麼沉重卻又甜蜜的一個字……
心情大起大落,又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句話,溫惜玉只覺著血氣都在往頭腦上沖,太陽穴一陣陣地疼,頭也暈得很。這一不舒服,原本勉強支撐身子的手肘就沒了力氣,原本撐著半仰的姿勢,這一松,背部就直接砸在了床上。
「啊……」傷口的痛感直鑽心肺,宛若前一夜被劍劈成兩半的感覺重現一般,溫惜玉沒忍住,喊了出來。‘
文凌雪沒料到變故突生,下手掩住已經晚了。而溫惜玉因為傷口的疼痛,頭反倒不那麼暈了,此時也知道不妙,緊緊咬住了嘴唇,不再出聲。只是額間不斷出的冷汗,有些發抖的身子,和一下子變得蒼白的臉色,就算無聲無息也能讓人猜到必然是疼痛不止。
「我幫你叫醫官。」文凌雪見溫惜玉疼成了這副樣子,也顧不得其他,就要出去尋人。只是還沒起身,袖子便被溫惜玉扯住了,還拽得緊緊的。
文凌雪還想再說些什麼,門口卻傳來了敲門聲。原來是被引開的值夜宮人听到了屋里的聲音,來問里面怎麼了,有沒有什麼要吩咐的事情。隨著宮人的聲音,文凌雪覺得袖子上的拉力越發重了。只見床榻間的溫惜玉艱難地搖了搖頭,又閉上眼深吸了幾口氣,像是在儲存力氣一般。
「翻身時痛了一下,沒事,你下去吧。」溫惜玉盡力用簡潔的詞句,平緩的聲音來回答。
門外告退的聲音傳來,兩人都松了一口氣,溫惜玉也松開了文凌雪的衣袖。
「我……」此時倒輪到文凌雪詞窮。沒想到自己剛打開話題,就出了這變故。此時溫惜玉忍著疼痛躺在床間,連呼吸都變得很輕,文凌雪覺得自己實在是無法把話題深入下去了。可是……可是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有些話,現在不說,也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想到此處,文凌雪撇開臉,不去看溫惜玉那柔弱憔悴的模樣,狠著心腸,自顧自地開口︰「你若是愛她,便好好對她。你們性子都太過溫吞,不過溫吞有溫吞的好處,細火煲出的湯總比急火的好喝些。宮中時日漫長,人情也復雜,韻茹為人太軟,你要成長快些,為她撐住。日後……」文凌雪說著說著,不自覺地又低下頭去看溫惜玉,這一看,便卡住了殼,這次是真真的什麼都說不下去了。
沉默卻認真看著自己說話的溫惜玉……文凌雪有一瞬間幾乎覺得自己藏著捏著的那點兒心思都被看光了。加上此時溫惜玉眼中的困惑不解,臉頰微紅的羞意,都讓文凌雪覺得,自己有些無恥了。
「為什麼?」溫惜玉覺得背好疼,頭也好疼,好想什麼都不管不顧,就這麼暈過去。可是,今日如此反常的文凌雪,說著這些話的文凌雪,真的好奇怪。
為什麼知道她的心意,還是為什麼來這里說這些話,文凌雪不知道她在問哪個,也許兩個都是。可是,自己卻一個都回答不了,至少現在,無法回答。
「不管為什麼,你要相信,我是祝福你們的。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今晚見過我,不要提起,我說的這些話。」文凌雪微微彎子,與溫惜玉對視,「答應我。」